第48章 章節
弄幾下,說笑一會,又低頭胡亂撥弄着,像是不好意思。
葉英就這樣看着。忽然之間,他發現那軍人也在看他。
——就隔了那麽薄一層簾子,被這樣盯着,大都有感覺的。男人含笑的目光轉過來,面容模糊不清,卻沒有生氣的意思。
隔簾,他對少年人舉杯,一飲而盡。葉英不過轉回頭,不再看那。
其他人的面容都是清晰的,唯獨那軍人,仿佛隔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怎麽也看不真切。他又覺得,好像是在哪碰到過的,就是想不起來了。
軍人又對他笑笑,像很喜歡他,過了一會,隔壁竟派人過來請葉英,說是“過去坐坐喝杯茶”。
葉晖忙着交陪那些商客,就讓葉英自己定奪;這時候隔壁又有人過來請。有商客說,請動葉大公子,兩次可不夠。
——不知是不是隔壁聽見這段笑談了,很快,門口走來一人,铠甲閃閃發光,身型高大,端着一杯酒第三遍來請葉英。
這人雖然看上去身份特殊,可這酒樓畢竟也算葉家的産業。那些商客平日也是厮混慣了的人,便起哄着,說要行對歌令子,對贏了才能把小東家請去。
那人笑着,十分溫和,沒有尋常軍人那種肅殺冷漠的氣息。說要行歌,就有女孩子對葉英敬酒,唱着些綠水一杯歌一遍,全是江南的調子。可葉英總是沉默,不太答應。
葉晖代答了幾句,商客也跟着幫忙。而歌女們一來二去,很快唱得他們對不上。兩句不對,葉英就罰一杯茶,可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
方才隔壁應酬,軍人那間已經聽得分明,知曉這少年人的身份。軍人道,“對歌也對過了,還請葉大少隔壁喝茶。”
酒樓裏,客人彼此相請結識本就是常事,這人語氣也頗尊重,葉英便起身跟他走了。他正是少年,身型瘦削,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軍人比他高大許多,擡起頭,他卻還是看不清對方面容。
案上已經準備好了味道濃郁的花茶,還有用白色薄碟盛着的不同味道的茗粥,參差擺放,精巧別致。有侍候人來奉茶,那軍人将茶推給他,也不寒暄,開始就問藏劍山莊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夫人,也就是葉英的生母。
葉英說自己從小被乳母帶大,與夫人不是經常相處。軍人說,世人皆好奇夫人容貌,可惜難以得見。
——這種好奇,也不是第一天聽到了。葉家是江南名門,葉夫人卻總是不出現,有些新到天澤樓侍奉的小孩子不怕被罵,也要旁敲側擊問葉英這個問題。只是葉英自幼與母親分開,每天過去請安,母子之間寥寥數語,多隔着屏風。久而久之,母親的音容便顯得模糊,而他也有與人隔着屏風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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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感慨,轉開了話題。他聽說葉英喜歡好劍,于是拿出随身的佩劍,請葉英察看。
這把劍很短小,近乎不似男子所用。可葉英碰觸到劍的時候,心底有什麽卻微微一動。
——随着這微小的動容,四周好像剎那都如同軍人面容一般模糊了起來。
劍很老了,劍身與劍鞘完全鏽住。他第一次拔劍沒成成功,第二次稍稍用了力——但不論怎麽用力,劍就是紋絲不動。
軍人一言不發,笑意已經完全消失……可葉英無所謂,他不去看任何人,不去聽任何聲音,只是低着頭,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看看劍身的樣子。
雕紋劍鞘已經在他手心劃出微紅的傷,葉英卻不斷顫抖着,不知為何一定執着于拔劍。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哪怕這雙手廢了,也必須将此劍出鞘。
——曾經在什麽地方,自己見到過這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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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恩驟然從夢中驚醒。他夢見葉英站在自己面前,雙手手掌血紅一片,一把短劍插在手中,閃着寒光。
人對自己攤開受傷的手,表情好像很難過,想要說什麽的樣子——而夢中的自己不管怎麽問,卻得不到任何回答。
正是四更,天色有些奇怪,像是将要暴雨。
李複飛鴿傳書,說中軍已經出發,冷天峰坐鎮,開始往蒼山洱海行軍。李倓在中原和南诏的力量同時被牽制,如他所料的開始向南诏內轉移陣地。
中軍攔截南诏軍主力,而他則孤身往另一條路,去尋找那支騎兵的消息。
兵不厭詐,倘若李倓散出假文書,自己則全盤皆輸;而不管葉英的消息是否屬實,南诏精銳則會在邊境處與軒轅社直接對沖,依現在的戰力來說,敵人中軍将毀于一旦。
他得不到葉英的消息,無法判斷霓裳箜篌會不會重現。若出現箜篌魔音,暗中安排随行軍後的劍聖就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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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西湖旁邊的海棠樹,現在也開得很好了。揚州的桃花與柳樹雖然也是很好的,可總覺得還是家裏的花樹最好。
軍人笑了笑,說,人都是戀家的。
葉英沒有問他的名字。有那麽短短一瞬,好像四周只有他們二人;一眨眼,一切又回到了正常。葉晖在隔壁,應酬一會,就轉頭看他這裏的情況。
而葉英甚至沒有問軍人的名字。他只覺得兩人在哪裏遇到過,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而軍人說,今夜揚州城有佛節燈會,葉少如果有空,就一起去夜市上看燈吧。
葉英只是怔了怔,就答應下來。
為什麽這樣幹脆地答應一個不熟悉的人……他也不知道,仿佛從軍人的身上,能夠感受到某種極熟悉而安心的氣息。
江南水鄉的燈會,河水被映得雪白,像是無數白花泠泠浮在水上。
橋上有不少女孩子,拿竹竿挑着燈。有幾盞碰翻在岸邊,就能聽見一聲懊惱輕嘆。
他們并肩走在一起,間或說着話。魚龍游舞,金色華光如練舞動,從夜市中間穿行過來。
幾個小孩子頂着荷葉跑過去,見到葉英,紛紛叫着天老,讓葉英給“平安”。軍人苦笑着,說,我去看看附近有沒有朱砂。随後就走了,沒過多久回來了,居然從風筝攤上借了一小碟朱砂,還有一支畫眉筆。葉英就拿過筆墨,一個一個在小孩子的眉心點過去。
等他點完,要去還碟子了,軍人說,給我也畫一個吧。
葉英愣了愣,但還是踮起腳,仔細地在他眉心點了墨。而他在還碟子前,用手指沾了些,回點在葉英眉間。
葉英想,這人年紀比自己大,還穿着一身戎裝,卻和小孩子一樣,真真也是有意思。
幕三
他們沿着長河走了很久,很遠的地方有人放花火,空中飛開一團,十分好看。
葉英說,我覺得是記得你的名字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說不出。
軍人只是笑笑,面目模糊——所有人都是那麽清晰,卻只有他,像是一團模糊不清的霧。
軍人說,你還小呢,也許長大些就想起來了。人這一輩子誰知道會遇到多少人,最後又能記得幾個?
葉英想了想,也點頭。
河邊一座小橋上,女孩子們都散去了,只有三三兩兩的人還在放着燈。男人買了兩盞百祿燈,給了他一盞;燈攤子上面放着筆墨,讓客人自己寫。
葉英只寫阖家平安四字,把燈放到水上,花燈穩穩地浮遠了,好像昭示着一年的好兆頭。而軍人卻站在那思索,遲遲沒有動筆。
說是寫國泰民安吧,好像一直都在寫了。難得出來看燈,寫些自己的事情罷。他說着,拿起筆,将寫不寫,表情又有些無奈。
軍人說,想想自己的事情,大概也就國泰民安了。
葉英說,總有別的——就算沒有,這也很好的。
對方略笑,還是提筆寫了什麽,不讓人看清——葉英見他把燈放在水裏,眼看要飄遠,忽然來了陣風,眨眼就将燈翻入了水中。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過了一會,男人咳了一聲,苦笑着說,幸好幸好,沒寫國泰民安,否則一年都要提心吊膽。
燈被翻了,總是不太好的。有人說軍爺再寫一盞吧,那軍人便又拿了一盞,可這次什麽都沒寫,空白地放入水中。
葉英看着,想說什麽,只是眼前的事物有一次朦胧起來。那燈明晃晃就在眼前,卻突然滅了,四周轉眼漆黑一片,他就什麽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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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藥,對他似乎沒有效果。”
“這人的功體不是最深厚的,但心法修煉已是極佳——我會重新讓他們配藥。”
“用尋常煉屍法不會更快麽?”
“那只能對活死人用。他還沒死,而且就算煉成毒人也違背了劍神的命令。”
“為什麽劍神一定要讓這個人保持原貌?人長得大都一樣,煉成毒人,一樣全是屍塊。”
“誰知道呢……再加大藥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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