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節

名帶着面罩的巫師将藥缸的石蓋推上——圓形的陰影,漸漸遮掩了那人的容顏。

就在最後一絲縫隙合攏時,裏面猛然傳來一聲響動——藥缸動了動,像是裏面發生了劇烈的掙紮。兩人都已經司空見慣,從石蓋子頂上小孔裏灑下了一些藥粉,很快,那人就再無動靜。

“他掙紮了幾天了?從被送來到現在,大概至少六天了吧?”

“普通人半天就沒動靜了,就算有,也應該是夢見了什麽。”

“不管他夢見什麽,只要別失敗就行……第十天還這樣的話,也只能用蠱了。”

————

他坐在橋頭,頭有些痛。方才一陣眩暈,險些從橋上摔下去。

軍人拉住了他,說,可能剛剛走太久了,你還是先休息一會。

遠處的夜市人聲漸悄,燈火闌珊。他們坐在河旁看一路飄來的花燈,時不時還會見到有人把小點心什麽的放在燈上。如果貧苦人家看到也可以拿,那都是在佛節裏積德的。

又有一盞花燈滑過,上面放着極精致的一串老紫牙烏佛珠,估計是大戶人家放出來的。葉英手邊正也有一串玫瑰珊瑚,身邊一個老侍女留下的,周圍人都和他說別帶一串女用佛珠,但又是身邊人所贈,總歸留個念想。

侍女生前和乳母是好友,這次回去後還是把佛珠送給乳母,也好像挺合适的。

男人忍不住笑,說這樣顏色的佛珠,葉少是怎麽一直帶在身邊的。葉英被說得也有些尴尬——珊瑚顏色如同玫瑰,十分柔美。

不過這樣的突兀也很有意思的——好像女用妝盒裏忽然看到散着三兩只男用的烏木簪子。

葉英擡起頭,去看軍人的臉——正逢空中花火盛放,将四周照得如七彩琉璃之境。彩光照着兩人面容,愈發模糊了他的臉。

葉英說,我還是想不起來,只覺得是個熟悉的人。

軍人笑了,說,大概哪天做夢的時候看到過罷,這樣的事情說不準,也許就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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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将天空襯得有如白晝,又轉眼即逝。

軍人把他扶起來,手穩而有力。

他很高大——少年正對着這人心口,忽然想到了什麽。

葉英問,你以前,心口是不是受過傷?

軍人愣了,又點頭,說是有過一次。

他伸手出去,碰到那冰冷的铠甲——卻沒有放在常人心髒的位置,而是微微偏開。

是在這裏的。軍人輕聲說着,拉過了他的手。你不會忘記的。

隔着铠甲,應是什麽都感不到。而葉英卻像是感到了心髒的跳動,随即鼻端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經歷過什麽……他努力去回想,但是記憶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見。軍人拉着他往前走去,不知要去哪。前面有一家很小的風筝店,他們就從風筝架子底下穿了過去。

軍人說,你該回去了,我送你回葉家。

葉英沒說什麽,只是跟着他走。軍人走得很快,他必須要小跑才能跟上。

軍人說,總有一天你會是葉莊主吧,到了那天,就不會再叫你葉少了。

當了莊主,要處理的事情就更加多——但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情。葉英沒有想過自己當莊主會是什麽樣子,他的心思不在那裏——他自己都不知道,心思究竟在什麽地方。

握着劍,或每日走過劍廬的時候,能夠感到一種全然的寧靜。

喜歡劍這一點,他與父親一樣。相比劍術上的表現,葉英在鑄劍方面從小就顯現出過人天份。

軍人說,看你這樣子,想象不出鑄劍的模樣——大概我對鑄劍師的印象就是軍營裏那些,比士兵都要來得魁梧,十指烏黑,喜歡喝酒。

葉英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他天生皮膚白皙好看,也曬不黑,手指修長,乍看還是挺不錯;但細細看去,手上也有不少傷疤和老繭。

手被人握住,能感到對方掌心傳來的溫熱。高大的軍人背對着他,只能從背影看見披風上的金線紋章。

軍人說起南方的花樹,像是很喜歡。他住在洛陽,沒什麽高大的花樹,大多都是顏色雍容的盆栽,雖然鮮豔動人,可總覺得像是被什麽束住了。

挂着風筝的架子五顏六色,葉英低下頭走過去,那軍人就一路替他撥開前面的風筝。有只薄紅色的小風筝不當心被碰落在葉英腳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葉英看到那風筝,就再也走不動了。軍人站在外面等他,可他沒有走動一步。

風筝很小,做得很精致。甚至有些時候葉英懷疑那真的就是一朵蓮花。柔軟花葉在風中搖曳,好像裏面沒有竹架子。

“這……”

他伸手過去,想将蓮花風筝拿起來;而手指碰觸到它的一剎那,卻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軍人看着他,很慢地搖了搖頭。

“我記得它……但是肯定沒有看到過……”

——為什麽會這樣……他睜大了眼睛——風筝在他眼前,竟漸漸變成了一朵真的蓮花。

“它……是這樣的麽?”

軍人不讓葉英碰它,想将人拉遠。

“不要再去看。”他說,“你現在不能想起來。”

“為什麽……”

“你知道的。因為你根本沒有看到過它。”

蓮花忽然開始枯敗——就在葉英的眼前,薄紅花葉悉數變得枯黃。

天地間聲色犬馬光影斑斓,霎時輪轉破碎。他的手從軍人手中滑出,只聽得耳邊一聲聲忽高忽低的輕笑。可那笑聲從何而來,往何消失,竟皆無所覓。甚至近的時候,宛如是人在抽泣。

黑夜中又炸開一團花火——而彩華不滅,将天際燃得血紅一片。軍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他身旁,漸行漸遠。

一陣風起,那枯蓮花就飛起落在他肩上,花葉紛紛飄落。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

低着頭,他怔怔看地上一地的殘敗,仿佛大夢初醒。

一切都不是真的。

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只風筝——我早已看不見了。

但我還……醒不過來……

渾濁的夢境不斷模糊,五彩斑斓的風筝架子在血紅的天幕下嘩然落下。無數風筝落在他身上,魚,蝶,雀,花,頓時難辨真假,像是水與空中所有生靈都在岸上幹涸。

他躺在地上,眼前是枯萎的花葉。意識像是水一樣流淌,遠離他的軀體。

這個夢……還要繼續下去。

幕四

計劃變動的極限,他能一路跟蹤那支輕騎,等大軍擊潰南诏主力後突圍救人。這樣,就算被南诏軍發現暗號破解,對方能夠做的變動也十分有限。

只是在預計時間內騎兵隊沒有出現。根據預測,南诏大軍已經接近融天嶺邊界,往西南方向的山道行軍,不過半日就會被軒轅社中軍圍截——除了正面厮殺,懷着一線希望沖出融天嶺,南诏軍已經別無選擇。皇族窮兵黩武,四面征戰,軍力無比精銳,主力仿佛一把尖刀一路殺入南地,但也因此後路不保——霓裳箜篌曾是它最有力的退路,葉英孤身留于軍中處理代行者,倘若這一次霓裳箜篌沒有出現,則代表這支軍隊如同擱淺的船,早已孤立無援。

可同樣,代行者死,葉英的處境瞬間将入險地。

他無聲無息埋伏于山石的陰影後,靜靜聽着四面的聲響。

——沒有人過來。

與此同時,空中再一次亮起一支信號箭——那是中軍戰場将盡的信號,綠色的箭代表敵軍投降。

依然沒有聲息。

南诏軍已敗……就在李承恩稍稍分神之時,空箭筒中傳來了極其細微的馬蹄聲響。

兩騎先鋒前來探路,很快靠近又遠去——确認前路通暢後,先鋒兵折返,通知大部隊前進。李承恩握緊了手中長槍,翻身上馬,借着密林地形從後方過去。這支騎兵隊行進速度極快,如果要追上去,恐怕同時就會被發現。

——只見一匹周身銀甲的破陣馬突然橫沖入隊中;輕騎隊以行軍快速見長,在這巨大的破陣之力下,如塵土般潰敗;旁邊的敵軍很快展開攻勢,而破風聲動,四周三尺之內皆被掃落下馬。塵嚣中,騎兵隊中間的馬車華蓋被整個掀起,就當武者想要将裏面的人拉出來時,幾點銀芒打向他面門——李承恩反應極快,勒馬提槍打開飛釘;那人旋身逼上,卻是一名黑衣刀客,提刀與他混戰一處。

戰鬥沒有持續多久,他已被一槍挑落;李承恩知曉有詐,回馬突圍。與此同時,一旁殺出一支天策府的影戰隊,将所有騎兵截殺殆盡。隊長到他面前行了一禮,頭盔下,風沙塵土遮掩不住明珠般秀麗容顏。

“——屬下擅自帶兵趕赴,迎将軍回營。各派掌門除藏劍山莊葉英下落不明,其餘确認平安無事,悉數安頓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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