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鐘橋離開了。”
殘留在意識中的困意瞬間消退,下意識往卧室跑去,被男孩拉住了手。
“不是綁架。”男孩道,“她是主動離開你的。”
我用食指的關節抵住隐隐作疼的太陽穴,昨晚與鐘橋交談、擁抱、親吻的畫面快速地從眼前一閃而過,可當事人已不在這間房子。
無形的塊狀物堵住我的喉嚨,我非常想開口問鐘橋身在何處,不過喉嚨卻與意識作對,處于報銷狀态,發不出一絲聲音。
“想知道她離開你的理由吧。”男孩在我身邊坐下,我這才注意到對方的雙眼布滿血絲,語氣透露着疲憊,似乎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合眼。
我無意識地點頭,聽到男孩第一句話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與驚慌籠罩我的身心,心跳加快,神經繃得欲要斷裂,甚至聽到血液凝固的聲音。十六歲那年父母突然人間蒸發我沒有任何感覺,甚至乎覺得他們離開自己是順其自然發生的事。
但這次離開的人不是任何人,正是鐘橋,她在淩晨時分趁我熟睡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地離開了我,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她作出這一行為,明明昨晚才剛确立伴侶關系過了幾個小時就立即斬斷與我的聯系。
眼前的情景逐漸模糊,出現扭曲旋轉的局面,男孩用力地抓住我的雙肩才讓我的意識好歹回到現實的層面上。
“振作點,筱。”男孩堅定有力道,“你這副樣子是不能讓鐘橋回到你身邊的。”
我的體內有一部分被挖空,且随着鐘橋一同離去,剩下一個百無一物的空洞,而現在這個空洞則慢慢地啃噬我其他身體的部位,直到把我體內的一切吞噬完畢為止。
“告訴我吧,德。”我雙手捂住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除了男孩之外,現在的我感受不到所有東西。
男孩将昨晚與鐘橋的對方一五一十地敘述出來,語氣由一開始的平靜轉為激動,蒼白的臉色也漲紅了幾分,我則雙手合十撐着下颚,傾聽對方所說的每一個字,我必須集中精神,不能想其他事情,我必須要知道鐘橋離開我的原因。
對方起身打開電冰箱取出一瓶星巴克,擰開瓶蓋,喝了兩口,然後折回我旁邊。
“這就是她離開我的原因?”我幾乎輕笑出聲。
“還能有其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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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與驚慌退去了一點,取代的是無奈與可笑,鐘橋離開我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我以為昨晚她答應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這些思想就不會影響到她。”
“只要她一天帶着那些愚蠢至極的思想,她這輩子都不會過得開心。”男孩盯着星巴克的标志。
“我非常理解她帶有那種思想,可沒想到這會導致她離開我,昨晚她還很高興地答應和我在一起。”
“她在自毀幸福,我必須要阻止她。”男孩的目光轉向我。
“她現在肯定是不想見到我,就算我立馬沖到她面前跪下來告訴她我不能失去她,恐怕也不會得到好結果。”
“她清晨的時候離開家了,我向事務所打電話,那裏的人說她沒有回去。”
“我知道你現在非常焦急地想讓我去找鐘橋,聽着,我比你更渴望見到鐘橋,但眼下不是時候,我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我也不想做一只盲頭蒼蠅。”
男孩看我的臉一會,點頭,然後繼續喝星巴克。
“真讓人頭疼和傷心呢。”藍喟嘆一聲,将身前的頭發撥到背後,拿出兩只玻璃杯,用白色的毛巾拭擦幹淨,從酒櫃裏取出一瓶甜酒,倒入酒杯。
“更多的是無奈。”我抿了一口甜酒,“沒想到她竟然是這麽想的。”
“那你準備怎樣挽回她?”藍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撐着臉。
我搖搖頭,“總不能以死相挾要她回到我身邊,她現在或許适合一個人呆着。”
“好體貼的‘男朋友’啊。”藍笑道,“我也很擔心那孩子,這麽漂亮可愛的姑娘怎麽可以得不到幸福呢,天理不容。”
我喝完杯裏的酒,加入兩塊冰塊,藍為我重新倒上甜酒。
“筱,你這次一定不能放棄她,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回到你身邊,否則你以後的人生将會很痛苦,痛苦的程度超乎你想象,于她亦是如此。”
“我昨晚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有了生平第一次結婚的念頭。”我注視杯裏方塊形的冰塊,“在此之前結婚這一概念從未在我的意識中出現過,包括和前度在一起的時候。”
藍會心一笑,幼細的皺紋浮現在眼角,手搭在我的手背上,“看來我們的筱姑娘終于開竅了,還不算遲嘛。”
“她今晚不會回來的。”男孩打開門對我道。
“我知道。”我進屋關上門。
“我去了她常去的那幾個地方逛了一圈,沒有她的蹤影。”
“一個人要是存心不想讓別人找到她,就不會去她身邊的人知道她常去的地方。”
男孩打開面包的包裝紙,我拿出黃油、小刀還有碟子,然後在餐桌前坐下,對方坐在我身邊。
“她不會有什麽事吧。”
“鐘橋以前發生過這種情況嗎?”
對方搖頭,“就算她不回家,我也知道她在哪,可現在我對她身在何處全然摸不着頭腦。”
我把一塊面包放在對方的碟子,男孩擰開裝黃油的瓶蓋,用小刀沾上一些塗在面包表面,塗抹得非常均勻,幾乎找不到一處空隙。
“我的表現是不是過于冷靜了?”我喝了一口星巴克,像男孩一樣把黃油均勻地塗在面包上。“我這麽喜歡鐘橋,可對于她消失後我竟然沒有一點尋找她的動靜。”
“你不是說過,即使你去找她當面和她說清楚,也不會得到好結果嗎?”
“我的推測是這樣的。”我咬了一口面包,“可不代表事實會按照我的推測進行,或者我現在沖到她面前跪下來告訴她我不能離開她,然後她就會回到我身邊呢?”
“別開玩笑了,筱。”男孩扯出一絲勉強的微笑,“你說得對,眼下不是說服她的時候,而且她不一定想見到你。”
“她不會有事的。”我呷了一口星巴克,嘴唇貼着瓶口,“你還是要相信定安的治安,而且她不會撇下你不管。”
男孩把頭靠在我手臂,我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你不會放棄鐘橋。”
“當然。”
“無論如何你都會讓她回來你身邊。”
“我不能失去她。”我道,“我還要端正她的思想,不讓那種愚蠢至極的想法影響到她,我要将她從黑洞裏拉回來。”
男孩沒再出聲,俄頃,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對方終于無法抵抗一天一夜沒合眼所帶來的疲勞,睡着了。
我凝視空中的某一點,喝着沒有味道的星巴克,外面的街道傳來人們的嬉笑聲和車駛過馬路聲。
我不知道鐘橋在何處,也許是我知道的地方,或者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許她跟別的什麽人在一起,有可能是嫖客,但我盡量将這一想法驅逐腦海,盡管這種情況對她而言一點也不稀奇,可我依然一百三十個不願意發生這種狀況。我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回到這裏,她不會不回來,這裏住着她的兒子,她不能撇下他一人一走了之,她會回來照顧他,如果她回來的時候看見我在會怎樣呢?會立即調頭離開還是把我當透明地走進屋裏?
如果她調頭離開我又該如何呢?立即上去抓住她不讓她走?還是呆在原地任由對方離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采取何種辦法才是最适合的。思緒擰成一團亂線,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充滿身心。
這些事還是留到明天再想好了,哪怕現在把腦袋想出洞來鐘橋也不會回來,所以明天再來想過好了,就像思嘉麗所說的:“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注:思嘉麗:小說《亂世佳人》的女主角)
“一回到定安立即收到這麽一個消息,真讓人不知所措。”唱片店女孩在我對面坐下,接近三個月沒見,對方的頭發長到肩膀往下三厘米左右,腹部微微隆起,只要不細心看,則觀察不出懷孕的跡象。
對方身穿一件紅色格子短袖和淺藍色的七分牛仔褲,耳朵戴着一雙紅色耳環。
“确實很令我不知所措。”我注視對方的眼睛道,“我從來都沒經歷過這種情況。”
“現在經歷了,感覺如何?”
“無奈得想死,擔心得想死,想見她想得要死。”
對方輕笑兩聲,“有點像我和對象以前冷戰時的狀況。”
“可你們沒有因此而離開對方。”我喝了一口威士忌,環顧店內一周,店裏正播放瑪麗亞凱莉的《webelongtogether》,藍在和客人聊天,現在是下午一點三十分,店裏的客流比晚上的客流少了兩倍。
“鐘橋肯定不是想離開你的,她僅僅是想不通而已。”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想通了她會回來?”
對方點頭。
“沒有這麽簡單。”我道,“她在接受我表白的時候肯定考慮過所有情況,之後她那些思想不可抑制地影響了她,她在艱難中下定了決心要離開我,并且不再回來。”
對方望着杯中的汽水,拿起插在杯口邊緣的檸檬片含在口裏。
我再次環顧店內一圈,然後喝光杯裏的威士忌。
鐘橋坐在長椅上,不久以前,她和筱倆人在這張椅子上度過一個夜晚,可回想起來似乎是發生在遠古時期的事。離家出走這一舉動沒有給她帶來多大撫慰,痛苦只增不減。
她想呆在筱的身邊,比任何一個人都想,可腦中的弦緊緊拉住她提醒她作出了離開對方的決定後就不能反悔,這是她鐘橋經過深思熟慮且極度艱難地作出的決定,她知道如果她不徹底斬斷與筱的聯系,對方必定不會死心。
現在的痛苦也許是暫時性的,可能被時間沖淡之後她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難受,可以放下關于筱的一切,然後生活重新回到與以前毫無二致的狀态。
鐘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成拳頭,意識又不聽使喚地飄到筱身上。如果筱知道她已經離開她會怎樣呢?她會立即沖到街上尋找自己?抑或是相反的情況?德肯定跑到筱那裏去告訴她我離開她的原因,那筱知道後會怎樣呢?大概會為我那些在她看來是愚蠢至極的想法感到可笑。不過愚蠢至極也好,可笑也好,我還是要這麽做。
“這位漂亮的小姐,不介意我坐在你身邊吧?”陌生的聲音振動鐘橋的耳膜,鐘橋擡頭打量站在自己前面的人,對方的身高與筱相仿,身材纖瘦卻不柔弱,鐘橋甚至能察覺到在這副身體內蘊含的力量。對方雙手插在衣袋,眼角微微向上挑,用一種讓鐘橋感到自己沒穿衣服的視線打量鐘橋。鐘橋用食指擦去眼角的濕潤,往旁邊移動身子,騰出一個空位,對方順勢坐下,目光依舊沒有從鐘橋身上離開。
“我最不忍心看到美人在我面前掉淚,那樣的話我會很想讓弄哭你的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對方的話使鐘橋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雙眼瞪大,表情驚恐。
對方輕笑兩聲,從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從中抽取一張遞給鐘橋,“玩笑而已。”
怎麽能夠開這種玩笑呢?鐘橋差點脫口而出,再次審視身邊這個陌生人,留意到對方沒有喉結時,鐘橋吸了一口冷氣,原來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
女人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可言,只有病态的蒼白,眼眸半眯,一頭利索幹淨的短發,鼻子完全仿照西方人的高挺雕刻出來,嘴角如眼角微微上挑般上揚,鐘橋不喜歡對方這種不懷好意的微笑,還有那銳利、毫無感情的視線,鐘橋同樣起不了好感。這個女人絕對不是普通人,鐘橋可以很肯定地下結論。
“失戀了?”女人攤開手掌,瞄了一眼,然後又望向鐘橋。
“你怎麽知道?”鐘橋感覺自己的心思完全被對方看穿。
“女人一般都為情所哭。”對方道,“不過我不屬于‘一般的女人’。”
鐘橋全然沒有要和對方談話的欲望。
“讓我猜猜你哭的原因,是他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還是動手打了你?抑或你發現原來你們不适合在一起可你還是放不下他?”對方以一副看戲的樣子觀察鐘橋臉部表情。
“這好像不關你事吧。”鐘橋的語氣少有地冷峻起來。
“确實不關我的事,說得很對。”對方聳肩,“你回答與否是你的權利,我只是滿足一下我那小小的好奇心而已。”
鐘橋別開視線。
“我知道你非常不願意我在你身邊和你談話,這是很正常,因為認識我的人都不喜歡我。”
鐘橋轉過頭,帶着不解的神情。
“別這麽看着我,美人,我也不打算告訴你其中原因。”女人笑道。
沉默一會,女人再次啓口,“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對象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坐在這裏一味地哭泣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甚至會讓你越哭越傷心。”
鐘橋咬住下唇,指甲抵着掌心的痛感沒有引起鐘橋的注意。
“聽着,美人,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對方,認定他就是你另一半,那麽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呆在你身邊,用什麽手段也好伎倆也好,總之使他不能離開你,因為一旦他離開你,你勢必會非常痛苦,也許會去自殺,或者接下來的生活都是行屍走肉,我想你應該不希望會出現這種情況。”
女人的話中隐含一種扭曲的什麽,她無法捕捉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不要去相信那些什麽‘我離開他他會過得更好’之類可笑至極的話,那種話都是那些對自己沒有信心給對方幸福的愚蠢到極點的失敗者,你要相信的是你能給他快樂,而這種快樂只有你才能給的,其他人是無法給予的。我想美人你不至于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吧?”
鐘橋的心情十分複雜,不知改作如何回答。
“雖然我沒體驗過愛情,但對于這些道理我或多或少還是清楚一點的,如果有些地方說錯還望美人出聲糾正。”女人撥弄幾番眼前的劉海,整理一下衣領,表情依然是不變的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我。”
對方輕笑幾聲,似乎在嘲笑鐘橋這種幼稚的話語。
“話已至此,至于美人你該如何做則是你個人的問題,我無權幹涉。”對方起身,拍了拍褲腿,“而且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畢竟今天是純屬巧合才會在這裏遇到你,一般我是深居閨房不出閨門。”
“而且你也不喜歡看見我,我也确實不是一個好人,因此沒有再見面的必要。”
鐘橋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奇怪的人,她确實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有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某種扭曲的什麽。
“最後還是要說一句,不要再在這裏哭鼻子傷心了,美人,快點跑回你對象身邊告訴他你們必須在一起,趁現在還為時不晚。”話音剛落,女人突然攤開鐘橋的手,力道之大讓鐘橋不免吃了一驚,待看到掌心上布滿指甲印後,女人笑道:“如果我動作晚一點的話恐怕要造成流血事件了。”
“放開。”鐘橋掙脫對方的手。
對方攤手,聳肩,然後道:“就在這道別吧,美人。”
女人從鐘橋眼前離開,雙手插回衣袋,走了幾步之後停下,然後轉過來面向鐘橋。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不過看在今天與美人你萍水相逢一場,就告訴你我名字好了。”女人略一停頓,“我叫喬,是一對雙胞胎中的姐姐。”
鐘橋目視對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從椅子上起身,沒想到竟然會遇到如此奇怪的人,聽到她說以後不會再見面時鐘橋松了一口氣,她可是打心底裏對剛才那個女人沒有好感。
鐘橋再次凝視布滿指甲痕的掌心,對方的手的溫度清晰地刺激她的感官,那是一只沒有正常人溫度的手,冰冷有力,就像禿鷹尖利的爪子般毫不留情地抓住獵物,鐘橋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她不能再想關于這個名叫喬的女人的事了,可女人的話卻深刻地印在她的腦際。
“快點跑回你對象身邊告訴他你們必須在一起,趁現在還為時不晚。”
她不能這麽做,也絕對不會這樣做,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心離開筱,那麽她就不能去做和筱任何有關的事。
傷心與難受像緊箍咒般狠狠勒住鐘橋的脖子,鐘橋感到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她發現她越是不去想念筱,她似乎就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