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大的陰影當頭罩下,他擡頭仰望,巨大的足印如一座大山朝他壓來,沉重的足以壓碎他的脊梁,渺小的他奮力劃動四肢向前奔跑,這陰影卻漫無盡頭。
快跑啊,再不跑會死的!
在跑了,可這陰影怎麽無盡頭?
太累了……跑不動了……死就死吧……
四肢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他突然覺得奇怪——我明明是人,為什麽在用四肢逃命?
對啊,他是人!他才不是什麽貓貓狗狗飛禽蝼蟻!
他站起身來,舉起細弱的雙臂,迎向那片巨大的陰影。
我是人!即便是死,我也要站着,以人的姿态去死,若要我的命,那就來壓死我好了!
黑暗襲來,呼吸停止……
黑暗無聲的夜中,南忘溪猛地從床上坐起,他劇烈地呼吸着,噩夢中以為自己死了,死人是沒有呼吸的,所以現實中的他自然而然地摒住了呼吸。
南忘溪是窒息而醒的。
他靜坐床上用雙手遮住雙眼,深深呼吸了數次,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但夢裏那種壓抑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下了床,在屋內來回踱步,這間新換的寝室只有他一人,倒也不必擔心驚擾了旁人。
南忘溪不自覺地将大拇指含入口中,齒間來回咬着指腹,不一會兒就将指腹咬破了皮,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他突然意識到不能這樣,再這樣下去就陷入心魔之中了。
“你這是病了,你得治病。”他在心中對自己說:“生病了就要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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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早先他沒覺得什麽不妥,一定是那天在祖父那吃的藥起了作用,現在這樣只不過是藥效過了,只要再吃藥就好了。
南忘溪翻出從松鶴峰帶來的丹藥,不管不顧地全倒入口中直接吞了下去。
這給了他莫大的心理安慰,他又躺回床上,對自己說道:“吃了藥了,你會沒事的,好好睡吧。”
朝陽升起,火熱的帶着光亮驅散了夜的暗與涼,有明光跳躍着穿透窗戶,從地面一步步挪到了床邊,直到小心地吻上了那從床畔垂下的瑩白指尖。
明明應該感覺不到這絲溫度的,但南忘溪還是像被驚到了,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怔怔看着指尖的那縷陽光,又攤開手去,于是那縷陽光就靜靜躺在了他的掌心。
陽光下,掌心淩亂的紋路清晰可見,南忘溪看着那條深刻的生命線,眼角微微濕潤,但他的唇卻彎了起來。
今天的課程是劉師兄所教的武課,南忘溪換上一襲勁裝直奔峰頂演武廣場,那裏早有三三兩兩的弟子在拿着武器比劃了。
雖說幼新峰是以仙二代三代們為主,但修真界的人沒有不以飛升得大道為最終目标的,所以這些人修煉起來非常勤奮。
南忘溪在體內運轉靈力,他還要再熟悉一下自己這具少年人的身體,畢竟也幾百年沒用過了。
不一會兒,趙京墨也來了,他圍着南忘溪轉了一圈,又拍拍南忘溪後背說道:“你昨天可吓死我了,幸好你今天看起來狀态不錯,不然我就要上松鶴峰尋南長老來了。”
“不要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南忘溪下意識開口說道,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都說沒事了,是你擔心過了。”
趙京墨右手握拳抵住下巴,打量了南忘溪一下說道:“你最近很不對勁。”
南忘溪想了一下,雖然幾百歲的自己和少年時候的自己會有所差別,但他本性不變,看上去應該還好吧?但還是問道:“哪不對勁?”
“你以前的束發雖然算不上一絲不亂,但也算是整整齊齊,穿的衣服尤其愛把袖子挽到臂彎,非要露出小臂手腕不可。”趙京墨雙眼仿佛閃動着智慧的光輝。
“但你今天和昨天這頭發梳的太過漫不經心了一點,還有你這袖子這幾天竟然呆在了它該在的地方,太奇怪了。”
南忘溪沉默了一瞬,他想到了少年時期和林潮引住一塊的時候,那時自己的頭發都是林潮引幫他梳的,第一世的時候從來沒為紮頭發煩惱過,穿來之後倒沒少為這件事皺眉。
小的時候有大人為他打理,上了幼新峰就要自己做了,他實在做不來,就糊弄了事,後來是林潮引看不慣他那雞窩頭,主動幫他梳理了。
那時候南忘溪想,這是主角把我當兄弟的證明,心中自然是歡喜的,覺得自己的大腿是抱穩了,萬沒想到,會發生後來那些事。
至于袖子這事,是之後他在歷練時期不宜将器紋展露人前,而器紋又在手臂之上,修真界都把武器收在器紋之中,細心的人能夠從器紋紋路推算出很多東西的,于是他就再也沒露過手臂,到如今也習慣成自然了。
沒想到只不過是兩件小事,就被趙京墨看在了眼裏,南忘溪也不能說以前那頭發都是林潮引給他梳的,即便是思想開放的現代人,也覺得這件事好像有點gay裏gay氣的,索性就不解釋了。
只能對趙京墨說道:“你想的有點多了,我是最近身體不太好,懶怠梳頭又想保養身體,這露胳膊再着涼了怎麽辦?我輩修行不易,當更應該保重自己。”
趙京墨當然知道南忘溪在胡扯,但幾句話間,人就已經到的差不多了,劉師兄也提着劍過來了,二人也就此打住了話頭。
劉師兄今天教的是宗門內的一種身法,對于煉氣期的弟子來說好用極了,是飛羽宗內門弟子的必學課程。
武課和文課相呼應,文課學到了靈力控制,那現階段的武課自然以修煉控制靈力這方面為主,輕雨步法正是對靈力控制要求比較高的功法。
南忘溪早就學過了這身法的進階版了,對于這種初級版的手到擒來,學起來毫不費力。
只不過進階版所需靈力更多,煉氣期的他暫時也用不出來罷了。
于此同時,南忘溪也意識到,重來一世,自己再在這種初級課程上消耗,純屬浪費時間了,還是專心吸納靈氣争取早日築基為好。
想到修煉事宜,不免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噩夢,若此時不解決這個心理問題,恐日後會成為進階的心魔阻礙,自己還是應該早作打算才是。
“潮引和忘溪上前來用輕雨步法對練一下,大家注意觀察他們二人是怎麽對招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思緒紛雜的南忘溪回過了神,原來是劉師兄在找人演練步法。
林潮引天資出衆,各位教習師兄都愛找他演示功法招式,作為林潮引的好兄弟,南忘溪向來是陪練的那個。
因為林潮引确實優秀,不乏一些師姐師妹們對林潮引産生過好感,想來黃師妹也是因此對林潮引另眼相看,才引得李殊之醋性大發。
當然這也讓一群青春期的少男們對林潮引看不過眼,私下沒少叫林潮引的綽號,林潮引看上去卻是完全不在乎這群少年的挑釁。
輕雨步法輕盈敏捷,南忘溪只取重雲劍最後的劍身,正常大小的劍身在過大的劍格映襯下顯得比例失調,但南忘溪用起來卻順手無比。
“開始吧。”劉師兄一聲令下。
林潮引足下輕雨步法施展開來,轉瞬就到了南忘溪身前一步之處,手中的照影劍反射出明亮的日光,刺向南忘溪咽喉。
這還是林潮引第一次在演練之時主動出手,南忘溪足尖一點,使出輕雨步法第一式——風吹細雨,完美地避過了照影劍的劍鋒。
林潮引第一招落空,腰身一轉,帶動劍尖劃了個圓潤的弧形,緊追着南忘溪的膝彎而去。
南忘溪手中重雲劍不躲不避,迎照影劍劍尖所指而去,同時翻身而起,雙腳一前一後一上一下攻向林潮引頭胸處,輕雨步法進攻式第六式——雨沾輕衣已用出。
圍觀的人群發出叫好聲,“南師兄看起來很熟練的樣子,這次贏定了。”
“我早說了前幾天林冰冰被南師兄打的灰頭土臉的,你還不信,你看南師兄現在不是挺厲害的?”
“我怎麽不信了,林潮引沒來之前第一一直是南師兄的好吧?我早就覺得南師兄是在讓着林潮引了。”
一旁聽到的師妹對着二人翻了個白眼,說道:“說的好像林師兄的第一都是別人讓的似的,你們誰不是林師兄的手下敗将?”
“又不是我們要和他比,是南師兄在和他比,我們說南師兄厲害也有錯了?”
那師妹反駁道:“沒錯是沒錯,林師兄更強些也沒錯啊,南師兄和林師兄比也是輸多勝少,這沒錯吧?”
眼看雙方就要吵起來了,趙京墨趕緊打斷道:“你們都別說了,人家前二在演練,你們不知道第幾的好好看不就行了。”
雙方這才偃旗息鼓,專心看起場上二人。
幾句話的功夫,場上形勢俨然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林潮引照影劍攻勢猛烈,一套以輕靈為主的輕雨步法也被他使出了幾分殺伐之氣;南忘溪在這種緊迫攻勢之下倒是顯得游刃有餘,輕雨步法進退有度。
和林潮引的戰鬥喚醒了南忘溪的記憶,剛開始的遲滞感漸漸消失了,不管再怎麽樣,這畢竟是他自己的身體。
而此時場中的形勢也已經穩定住了,經驗少的人會覺得林潮引已經完全壓制住了南忘溪,戰鬥經驗豐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林潮引早已落入南忘溪的節奏之中,輸贏已有定論。
以南忘溪的戰鬥經驗與對林潮引的了解程度,擊敗此時的林潮引再簡單不過,畢竟他們曾經并肩戰鬥的歲月幾乎占據了人生的三分之一長。
果然不過一刻鐘,南忘溪的重雲劍劍身擊向林潮引胸前,而此時的林潮引卻因進攻之勢太猛,變招不及,結結實實吃了這一擊,身體倒飛出去。
南忘溪抓住機會,輕雨步法第三式——雨落無疾施展出來,這以迅捷為主的一式,讓南忘溪成功地抓住了林潮引領口,腳下一絆,就将林潮引背朝下按在了地上。
林潮引擡眼看去,只看到南忘溪冷漠的雙眼,他高束的黑發自肩頭滑下,垂落臉側,陰影下南忘溪的面容竟顯得陌生無比。
“好了,演練到此結束。”劉師兄開口道:“潮引課後先不要急着走。”
南忘溪松開林潮引,只覺得這一場比試之後,從昨天就郁結在胸口的那口氣突然就疏解了。
不安、恐懼、惶惑通通不見了,只剩下了痛快。
原來毆打主角這麽爽的嗎?南忘溪的嘴角越咧越大,最後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林潮引默默垂首站在一旁,無人看清他的表情,也無人知曉他現在在想些什麽,想來也無人在意他怎麽想。
或許有一個人曾經在意過,林潮引盯着腳尖,聽着那人發出的笑聲,心想:“他是該嘲笑我,我這樣被他耍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真就無敵了,卻不知人家只是在藏拙罷了。”
從今以後,又是一個人了啊,這樣也挺好,起碼能夠專心修煉,只有強大以後才能報仇,才能不被人辱,現在他也只剩下仇恨是自己的了。
但,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