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上官仁得知了這小兩口的計劃以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其他人私奔……”
段奕:“不是私奔。”
上官仁繼續:“去內蒙也沒什麽。但是段二,你家什麽情況你也心裏有數,光是在國內私奔……”
段奕:“不是私奔!”
上官仁還是不理他:“是沒有用的。”
老爸太給力了也不見得一直都是好事。段奕嘆息,跟雲嘉樹手拉手坐在沙發上,像一對正在被教導主任訓話的高中生。
雲嘉樹反手和他十指交扣,“那我們……要不去琉球?”
“不要!東洋鬼子的地盤我才不去,再說我也不會日語。”段奕立刻反對。
上官仁鄙視看他:“真受不了你這種虛僞狹隘的民族主義,東洋怎麽了,日本妞多美好啊,而且你不知道琉球正搞複國運動?”
段奕默默摸鼻子,想反駁卻連這句話都沒聽懂,作為一個僞憤青真纨绔,他還真沒關心過一個偏遠群島的島情。
雲嘉樹連忙阻止了話題上綱上線成三觀大戰的危險,“按哥哥的意思,總之不要待在國內就行是吧?其實我一直想去那不勒斯……”
段奕也明智地選擇了回避問題,柔情蜜意看着他,“行,就那不勒斯,順帶還可以訪古尋幽,參觀一下你喜歡的博爾基亞家族。”
雲嘉樹:“……我喜歡的是美第奇。”
段奕汗顏,頂着上官仁冷淡的目光繼續對着小樹溫柔笑:“好,都聽你的。”
于是這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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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奕所有證件都被沒收了,好在國人山寨技術一流,上官仁幫他搞定了護照,只不過護照上的名字叫李小明這一點比較讓人蛋疼。
另外不出所料,段奕的國內賬戶都被凍結了,好在當初他為了背着家裏人玩得痛快點,另外在德意志銀行開了個戶,後來剩着一些尾款也沒動。要不就真成了被媳婦養的小白臉了。
雲嘉樹在查看了他戶頭裏的餘額後表示,留着零花吧。
段奕被深深地傷害了自尊心,決定找自己的投資經理套現。
結果才打電話就被雲嘉樹抓了現行,小青年當場就生氣了,“你真要覺得這麽別扭,咱們要不要算算從認識以來各自花了多少錢,多退少補?免得誰占了便宜,離婚的時候不好結算。”
段奕吓得夠嗆,急忙扔了電話抱住老婆讨好順背,“別,寶貝心肝,這不是……男人的尊嚴嗎。”
雲嘉樹冷眼看他,“老子也是你男人。”
“那不一樣,萬一你仗着養我要求我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怎麽辦?”段奕一時口快,說完立即咬牙閉嘴。
雲嘉樹若有所思摸下巴,“原來還可以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段奕悔得要死,只好奉行少說多幹原則,關了門狠狠折騰雲嘉樹,只希望下面供血足了,腦子裏供血少點,該忘記的盡快忘記最好。
事實證明這招很有效。
一切準備妥當,私奔在即。段奕又找上官仁幫了個忙,費用就記賬了。
上官仁雖然對他刻薄,但的确神通廣大,幫着他瞞天過海,在一家會員俱樂部裏見到了齊影。
齊影依舊消瘦,也許是年紀的緣故,比段奕記憶中的修哥更加地憂郁冷漠,一身銀灰的休閑西服襯托下,白皙面孔呈現出無機質般冷淡光澤。
他在俱樂部一間無人的房間裏遇到了段奕,似乎也不怎麽驚訝,只是扶了下眼鏡,嘆息着,“伯父伯母很擔心你,小奕。”
段奕笑笑,站着沒動,“我知道,修哥,回頭我會和他們聯系。我來就是想問你一件事,小樹前些天被裴少抓了。”
他問得開門見山,一點緩沖餘地都不留,同時緊緊盯着齊影的表情。
齊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靜靜和他對視着,“然後呢?”
段奕突然覺得這還真是讓人傷心啊,他依舊這麽了解修哥,仿佛時光之河滔滔流淌,他和修哥站在兩岸,彼此熟悉,卻再也跨不過河流去。
于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哼笑了一聲,“你果然知道。”
齊影默認。
段奕又問:“是你嗎?修哥。”
他問得含糊,齊影卻聽明白了,一瞬間仿佛被刀狠狠劈開胸膛,緊接着将身軀剁得支離破碎。寒冷刺骨,痛徹心扉。
他居然懷疑他,他怎麽能懷疑他?他甚至——為了那個人來質問他。
齊影原本白皙的面容愈發地失去了血色,像一尊了無生氣的褪色塑像,連聲音都有些虛弱,“不是。”
齊影看着段奕一瞬間沉思的神色,譏诮地勾起了嘴角,“我只是,什麽都沒有做而已。”
裴少和李治接觸,對那年輕人動了心思,找了人下手。他從頭到尾都看着。
他唯一需要做的,唯一想做的,僅僅是,不作為而已。
段奕懂,甚至于理解齊影的作為。雖然理解,卻也克制不住地難過。
他還記得在明豔瑰麗的楓葉林裏,他給雲嘉樹講的兩個少年的故事。
他還記得厚重冷凝的書房裏,他對父親說,修哥是他的英雄。
他還記得那個戰栗的秋日,天高雲闊,鴿笛悠揚,那個青年在他懷裏靜靜閉上眼睛,再也沒有回應。
如今一切都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他人生的一半都成了笑話。
所以段奕配合命運嘲弄,笑得疲倦而豁達,“我知道了,修哥,不,齊哥,那就不打攪您了。”
他轉身,伸手抓住門把,就要開門的時候,齊影突然開口,聲音裏有隐忍有悲涼,甚至有那麽一絲惶惑不安,“小奕……”
段奕沒回頭,他無力也無能承擔齊影那份情感,太沉重,太複雜,太多不甘心。
雖然歸根結底,都是借口。唯一的理由不過是——
“小樹在等我。再見,修哥。”他說,然後就這麽打開門走了出去。
“詩詞韻律是很美的,用受束縛的格式,表達張揚澎湃的情感,如果形式不夠穩固,怎麽能承載濃厚內容……小奕,你在聽嗎?”
結果段奕早就睡着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
修哥嗓音清朗,清晨的陽光灑落在他面上,照得剛剛成年的面容清爽俊秀,身姿挺拔。
他來段奕的中學代課,為大家上詩詞鑒賞,笑容溫雅,風度翩翩,迷倒了無數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鑒賞課堂堂爆滿。
那少年還存活在他的記憶力,作為段奕年少時的偶像,符號,紀念品,鮮活而美好。只是再同現實中的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不過是,美化後的一段記憶,一場幻夢。
從今以後,故人長絕。
那不勒斯,桑塔露琪亞海岸,地中海六月藍天。
陽光燦爛,白鷗盤旋,碧空如洗。
一艘刷着藍白兩色漆的帆船漂浮在藍寶石般閃光的海面,海風和煦,微波起伏,讓一艘艘帆船都仿佛在大海懷抱裏輕輕晃悠的搖籃。
維蘇威火山像個蒼灰色的倒扣漏鬥,在海岸線另一頭靜靜伫立。
四周船很少,海天一色,段奕頭頂愛情草編織的闊檐帽,穿着九分亞麻褲和短袖T恤,坐在船頭。懷裏抱着魯特琴,一邊撥着簡單旋律,一邊高聲歌唱。
“看晚星多明亮,閃耀着金光。甜蜜的歌聲,随清風蕩漾……”
雲嘉樹坐在對面,同他一模一樣的打扮,擡手揉着額頭,努力不露出嫌棄神色,反而要裝出享受的表情。
流傳百年,享譽世界的船歌,被段二爺唱成了荒腔走板的野調子。
更有甚者,段奕正唱得高興時,旁邊飄來一艘帆船,船頭上站着兩個歐洲男子,也是一個抱着魯特琴,另一個興致勃勃,跟段奕一起合唱了副歌部分。
一個用中文唱:“桑塔露琪亞,桑塔~露琪亞。”
一個用意語唱:“Santa Lucia,Santa~Lucia.”
居然意外地琴瑟和諧。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最後一點樂音也消散在海風中,兩艘帆船側舷和側舷靠得近了,那對歐洲人興致勃勃地揮手,段奕也揮手,喊了一聲Ciao~(你好)。雲嘉樹自然夫唱夫随,跟着一起揮手你好。
那倆老外見了頓時笑逐顏開,豎了豎大拇指。接着其中一個彎下腰,取出了一條一米半長半米寬的搭舷板,啪地扣在兩艘船側舷之間。
段奕和雲嘉樹都呆住了,雲嘉樹第一反應是抓住段奕手腕,結結巴巴說:“海、海盜?”
段奕反手握上他手背,一邊用力搖頭,“不、不能吧?沒聽說意大利有海盜,再說剛剛巡邏艇才開過去……”
事實證明,這倆中國游客想多了。
那倆白人已經踩着搭舷板跳上了船,依舊笑容洋溢,長着典型的羅馬鼻子和标準得像石膏像的身材,發色淺黑而卷曲,橄榄色雙眼仿佛飽含着情意。
重點是,離得近了段奕和雲嘉樹才發現,這倆白人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踩上甲板,分別和段奕雲嘉樹熱情熊抱,一邊說“Grazie!(謝謝)”
段奕和雲嘉樹面面相觑,彼此從眼神裏交換了一下“你請他們上船了?”的疑問。
最後兩個白人才消停下來自我介紹,左邊穿白色圓領T恤的是哥哥,叫加文諾,右邊穿藍色海洋風船錨圖案襯衣的是弟弟,叫盧克。兩兄弟自稱西西裏人,哥哥經營家庭旅館,弟弟是大廚。段奕看不出那兩人年紀,估計在25-45之間。
四個人相談甚歡,倆孿生兄弟熱情邀約段奕和雲嘉樹到他們的家庭旅館住一晚上。雲嘉樹則熱情邀約兩兄弟來他們下榻的酒店聚會。
等到上岸的時候,段奕眉毛皺得很深,雲嘉樹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兩個人回了酒店。“怎麽了?”
段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總覺得隐隐有種不安在心裏盤桓不去,“你沒見他們戴的表?”
雲嘉樹脫了T恤,露出勻稱而緊致的肌肉,聽見段奕這麽說時就停在浴室門口,“見到了,盧克戴的是江詩丹頓,加文諾戴的是積家,表盤有朵牡丹……你不是也有一塊,還嫌棄俗得不得了從來不戴,我還問你不戴幹嘛要買,你說是別人送的,問誰送的你就不肯再開口……”
段奕一臉黑線,“寶貝,講重點。”
雲嘉樹只好住口,再問了一次,“女人送的?”
這點恰到好處的小醋意簡直讓人覺得享受,段奕悶笑,站起來湊他身邊,環腰摟着戀人,接吻魚一樣輕輕碰他鼻尖,“對……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經營家庭旅館的老板戴名表,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你這是職業歧視,”雲嘉樹皺眉,禮尚往來地咬下段奕嘴唇,“而且他們是意大利人。哪個女人送的?”
段奕任他咬,“你猜。不過嚴格說來,其實西西裏人……”他突然住口,雲嘉樹還在細細啃他嘴唇,“嗯?”
“我有不好的預感,寶貝,我們換家酒店吧。”段奕說。
雲嘉樹其實心裏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又不是西西裏人都會和Mafia扯上關系。不過還是配合地點點頭,“好歹先洗澡。”
兩個人沖了個戰鬥澡,換了身衣服就去check out後離開了。
一路無事,連段奕自己都覺得是不是有點風聲鶴唳了。雲嘉樹也沒說他,兩人流連三天,參觀了那不勒斯王宮和博物館,然後租了車打算開去佛羅倫薩。
途經某個小鄉村的時候,他們的車被攔了下來。鄉村公路狹窄而颠簸,兩邊都是劣質大理石搭建的白色平頂居民屋,一群毛色深深淺淺的綿羊從車子前穿過,叮當銅鈴聲和咩咩羊叫聲混合成充滿野趣的音樂。
接着地面隐隐震動,段奕眼睜睜看着一輛卡車迎面開了過來,将前進的路堵死,後視鏡裏,一輛面包車也正好停在車後面,擋住了退路。
雲嘉樹也發現了,扭頭打量車外。白色房頂上面,站滿了黑西裝的男人,手提加了消音管的伯萊塔,咬着口香糖,叼着雪茄煙,戴着墨鏡,一個比一個狂炫酷拽。
篤篤篤三聲,有人極有禮貌地敲車窗,雲嘉樹看一眼段奕,摁下開關,玻璃無聲滑下,露出了不知道是加文諾還是盧克的線條深邃的臉,笑眯眯看着雲嘉樹,橄榄色的眼睛裏盛滿溫柔愛慕,“我來接你了,海尼斯。”
段奕再一次刷新了對雲嘉樹吸引奇葩體質的認識,心裏一聲長嘆。
NND以後再也不自駕游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