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想到,黎硯池這告病竟然一連半月。

這段時日,宋姝月難得清閑了一回,不用背難懂的詩文,不用抄寫不完的賦文,更不用聽太傅嘴裏的大道理,甚至也不用想着怎麽應付太傅,這日子簡直太快活了。

但她看似快樂無邊,實則心裏心虛得很。

太傅那日許是被她氣着了,她不應該聽信春韭的馊主意,在太傅的酒裏下藥。

雖然那日太傅走的早,可眼下稱病半月,明擺着是察覺出這事的貓膩了,畢竟那酒她也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喝了……

太傅那天不會出了什麽事吧,可那藥分明藥效不重,太傅不至于把控不住吧。

若如此,可最近國公府也沒有什麽消息傳出來啊,真是怪了……

難不成是真病了?

宋姝月這幾天一直猶豫要不要去國公府上探望探望,以顯她為人學生,尊師重道。

但她還沒有做出決斷,就碰上了別的事情。

這天,宮裏突然開始忙碌了起來,宋姝月有些詫異,莫不是邊關戰事結束了,衛将軍要班師回朝了?可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有呢?

“衛将軍回朝不應該還有一兩個月的路程嗎,為何這宮裏卻那麽早開始籌備了?”

宮道上,宋姝月随手叫住一個手裏端着托盤的小宮女問了一句。

小宮女見來人是五公主,忙恭敬地行了禮,随後道:“公主你有所不知,西涼的使臣不日将到訪燕京,于是這宮裏便早早開始籌備了。”

“西涼的使臣?”宋姝月聽着皺起了眉頭,“西涼為何要……”

突然,她猛地回想起了不久前那個結盟的傳聞,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裏……

那日,母後寬慰她不必憂心,而太傅也說不會讓她受委屈,因此這段時日以來,她都沒有将那件事放在心裏了。

“聖上,西涼此舉恐非誠心,我大燕公主金尊玉貴,如何去的了那苦寒之地?”

“如何去不了,我大燕将士在邊疆出生入死,若是以公主一人換取兩國結盟止戰,這是天大的幸事。”

“公主養尊處優了那麽多年,也該到為燕國百姓做出貢獻的時候了。

“眼下邊境局勢不利燕國,我燕國幾座城池還在西涼手中,若是達成了結盟,他們許是會按照承諾休戰,歸還城池,如此不費一兵一卒的買賣,何樂而不為?”

“況且公主此去是貴為西涼的太子妃,若是西涼太子即位後就将是西涼的皇後,如此對于兩國邦交只有利無害啊。”

……

燕帝看着朝堂上争論不休的大臣們,臉色有些暗沉,他不停地轉動着手上的扳指,瞥了眼一旁的大太監。

大太監識眼色地高喊了一句:“退朝!”

之後,燕帝以龍體不适為由,罷朝多日。

于是,百官之間紛紛傳開了聖上為國事思慮過重,病倒了。

“公子,西涼使臣的來意已經打聽清楚了。”暗衛彎腰拱手道,“他們确有和燕國結盟之意,此番來京城許是得到了聖上的首肯,怕是……”

黎硯池揮手打斷了他,似乎早有預料,他定了定心神,随後問起了另一件事:“蜀地可有消息?”

“不曾,屬下派人去蜀地探查過,似乎并沒有魏松淮這個人的存在。”

黎硯池對這番話并不意外,揮了揮手道:“退下吧,繼續留意使臣那邊的消息。”

他換上了朝服,随後入了宮。

“聖上,臣有一事相求,臣想求娶公主。”

燕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眯着眼打量着這個跪在下首,他親自為女兒選來的太傅,半晌沒有回話。

燕帝的氣色如常,不似傳言,他問了一句:“緣何?”

“臣心悅公主已久,想與公主攜手一生。”

“哦?你當初還分明說燕燕貴為公主,你不敢肖想?”燕帝戲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曲起扣了扣桌面,“近來,莫不是轉了性子?”

“臣……也是最近才明白對公主的心意。”

“你可曾聽聞西涼使臣不日将入燕京城?”

“知。”

“那你可知他們此行何意?”

“知,他們想與燕國結盟共敵陳國。”

“那你可知他們所求為何?”

“不知……”

黎硯池擡頭看着上首的燕帝,對上他審視的目光。

只聽見燕帝說了一句,“他們求我燕國的公主為太子妃,便願意化幹戈為玉帛。”

“那聖上答應與否?”

“此番戰役,燕國處于下風,眼看已失兩座邊城,百姓即将流離失所,生靈塗炭,如果你是朕,你會怎麽做?”

黎硯池默然,知道自己今日此行許是無果。

“燕燕先是為大燕公主,再為朕之愛女,最後再是你的學生,朕想這些黎太傅都是知曉的,當初朕逼迫你當燕燕的太傅,便是看重你所作詩文中的節義之氣,想必燕燕被你教得很好……”

聽到最後一句話,黎硯池心裏“咯噔”一下,看了眼氣定神閑的聖上,想着最近的傳聞,身子晃了晃。

而那最後一句話一直在黎硯池的腦子裏揮之不

去,燕燕被他教得很好嗎?

确實,這個小姑娘身上已經不知不覺有了他的影子,有些就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如果她知曉這些,她會如何做?

突然,內侍高聲禀報公主前來侍疾。

随後,便有人帶着黎硯池往屏風後走去,黎硯池雖有些不解,但還是照做。

宋姝月進殿後,看着生了病卻仍在費心政事的父皇,心裏莫名有些心疼。

“父皇。”她走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放下,随後替燕帝捏了捏肩膀,“父皇既然身體抱恙,不如先休息片刻。”

燕帝看見女兒,原本幽深的眼眸此刻像是有了光亮,“父皇無事,天下蒼生都擔在父皇肩上,父皇怎麽能休息呢?”

宋姝月聽到這話,愈發心裏不好受,随後打開食盒,端出裏面的蓮子羹。

內侍本想上前試毒,但被燕帝揮手禀退了,他接過女兒手中的蓮子羹,徑直喝了下去,随後将空碗擱置在了桌子上。

“燕燕此番來尋父皇可還有其他的事,父皇還有政務,恐怕不能陪你多聊了。”燕帝輕咳了幾聲,随後繼續看起了折子。

不知為何,宋姝月覺得此時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将自己的嘴縫了起來,方才母後教給她的那番話竟怎麽也都說不出口了。

“無事,燕燕先行告退了。”宋姝月将空碗裝回了食盒,随後離開了前殿。

黎硯池看着宋姝月離去的單薄背影,随後又看向了上首嘴角噙着笑意的燕帝,心裏莫名湧起一絲異樣的思緒。

宋姝月剛走到門口,便被林皇後身邊的嬷嬷帶着去了皇後殿內。

林皇後見女兒回來了,趕忙拉起女兒的手,滿臉急切地問道:“你父皇怎麽說?”

宋姝月遲疑了一會,随後搖了搖頭,“我沒有說……我說不出口……”

“為何!”林皇後似乎有些生氣,美麗的面龐不似從前半分溫柔,“你知不知道,這幾天那些老臣拼命上折子讓你父皇同意這結盟,你父皇心疼你,遲遲不肯做決定,眼下你若是不能讓他保下你,後半輩子莫不是真的要在那西涼了……”

林皇後說着說着,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宋姝月頗有些不知所措地替她将眼淚擦去,一顆心似乎被掰成了好幾瓣。

林皇後将女兒緊緊摟在懷裏,“燕燕,母後只有你一個乖女兒,你若是不在身邊,你要母後怎麽活……”

宋姝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承平宮的,只記得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母後的哭泣聲,父皇憂心國事的身影……

回宮後,她将自己關在屋裏,随後埋在被子裏,捂着耳朵,像極了一只小鹌鹑。

她該怎麽辦啊?

難不成真的要去嫁給西涼的太子嗎?

西涼那麽遠,如果去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母後和父皇了。

還有松淮哥哥,若是她嫁去了西涼,松淮哥哥回燕京後,在老楊樹下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還有表姐,還有阿宴……

若是去了西涼,以後恐怕就再難見到了。

還有誰呢?

宋姝月迷迷糊糊想到了太傅,若是去了西涼,自然也是見不着太傅了,但是沒有太傅管她,似乎也很不錯。

可是不知為何,她的心裏卻是有些空落落的。

這段時日,西涼使臣仍然住在皇宮裏,似乎有一種不得到回應不罷休的意味,而朝堂上對于這件事情仍然是争論不下……

燕帝似乎從未開口明确表态過什麽,只是坐在上首靜靜地看着衆人争得面紅耳赤。

各位大臣都很清楚,所有的決定都在聖上的一念之差。

身着綠色官服的黎硯池立在下首,靜靜地聽着衆人争得面紅耳赤的聲響,并未多言。

他雖為公主太傅,卻仍是有官職在身的。

退朝後,衆人熙熙攘攘離去。

“黎大人,稍等。”

幾個老臣走到黎硯池跟前,随後朝他拱手道:“關于燕涼結盟一事,黎大人似乎未曾表态過,你既為公主太傅,理應好好勸誡公主一番,莫要一味讓陛下為難……”

“公主已然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主見,家中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黎硯池闊步離去,獨留下幾個老臣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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