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很快,便有小沙彌領着宋姝月和冬荪往後山走去。
紅楓寺的後山有一處山泉,泉水清澈見底,從岩縫中湧出的山間小溪流彙聚在此,咕嚕咕嚕的水聲回蕩在空谷,靜谧悠遠。
此處,暑氣全無,偶有微風裹挾着山間的涼意襲來,宋姝月斜着身子倚靠在小亭子的欄杆上,半阖着眼小憩着,而冬荪手中輕搖着扇子,心不在焉地往四周看去。
突然,她的視線凝在一處,嘴唇動了動。
來人擺了擺手,徑直往這小亭子處走來,他一襲月白錦袍,姿容矜貴。
走進小亭子後,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宋姝月的側臉上,眸子柔和如春風拂過柳梢。
冬荪見狀,朝他微微行了禮,識眼色地離開了。
宋姝月半夢半醒間察覺鼻端萦繞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不由得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看見面前有個身影,瞧着不像冬荪,倒像是……
突然,她猛地睜開了眼睛,脫口而出:“太傅,你怎麽在這?我……八成是在做夢吧,太傅眼下不是在南地嗎?真是怪了,我怎麽做夢也能夢到他……”
說到後邊,她的語氣逐漸淡了下來,眼睛似乎也有些疲乏地重新阖了回去,但接下來一句帶有幾分不滿的話徹徹底底将她的瞌睡念頭驅逐得一幹二淨。
“你就這麽不想夢到我嗎?”黎硯池雙手負在身後,板着臉,聲音冷寂。
宋姝月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重新睜開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愣了半晌,随後四處環顧了一番,确認了自己眼下還尚在紅楓寺,最後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太傅,你怎麽在這?”
黎硯池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脫口而出問了一句:“去西涼和親,你當真願意?”
宋姝月有些不明所以,她現在還迷糊太傅為何會在此處,現下他又抛出了這個她這段時日一直回避的問題,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答。
但沒等她回話,黎硯池就小步走到了她身側,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眸子無波無瀾但眸光又像是揉着夏日的驕陽光輝,“燕燕,你若是不願,我可以帶你走?”
“太傅,你方才說什麽?”宋姝月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一臉困惑。
“西涼苦寒,那皇宮就如同刀山火海一般,你定是受不住的,燕燕,跟我走好嗎?”黎硯池将壓在心頭許久的話說出後,覺得胸口處舒暢了許多。
他早已打探過西涼的局勢,西涼太子魏武是正宮所出的大皇子,他這個人沒有什麽過人的才華,甚至有些平庸,但因着從正宮的肚子裏爬出來,收到了一大批唯正統馬首是瞻的西涼老臣的擁護。
西涼的三皇子的生母是當朝兵馬大元帥的女兒,母族勢力龐大,在朝中也不乏支持者。
西涼的局勢看似風平浪靜,但近年來随着老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底下早已是暗流湧動。
而且據黎硯池所掌握的情報來看,西涼那生母地位低下的二皇子雖然表面上效力于太子麾下,但暗地裏培植自己的勢力,太子的一些權利被他一點一滴架空,明面上,他對太子忠心耿耿,但實則是一匹野狼。
無論是虎視眈眈的三皇子,亦或是野心勃勃的二皇子,都不是一盞省油的人,不出幾年,西涼的局勢就會大變,若是燕燕此時嫁給了那太子,以後無論是三皇子即位還是那二皇子即位,恐都會受牽連,西涼與燕國相去甚遠,若是出了什麽事,他們這些遠在燕國的人自然是鞭長莫及。
而這些事情陛下都是清楚的……其實即便沒有這個和親,燕國與西涼結盟都是勢在必行的事情,西涼忌憚陳國多時,因此才會苦心積慮地想與燕國結盟,而和親只不過是一個錦上添花的幌子。
半晌過後,宋姝月終于意識到了他的意圖,眸子裏有一閃而過的詫異,不過她的第一反應是想到了皇兄和母後,随後理了理思緒道:“太傅,我已經答應父皇了,你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燕燕,你只不過是一個剛及笄小姑娘,那幫老臣憑什麽要你去承擔這一切,你跟着我走,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
“不憑什麽,就憑我是萬民供養的公主!這些太傅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宋姝月覺得面前的太傅有些陌生,她打斷了他的話,并未将他的後半句聽進去。
随後起身,逃離一般地走向亭子外,她是不想嫁去西涼,但她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認命,眼下卻有一個人來動搖她的想法,一些不安的思緒逐漸在她的心裏生下根,她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第一反應是先逃離這個逼仄的環境。
她試圖找尋冬荪,可是四下裏望望都沒尋到人。
黎硯池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只感覺臉上有些微微發燙,他的确是最應該清楚這些家國大義的人,如果放在以前,他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些話的,他甚至還應該像那些老臣一樣誇贊她深明大義。
可眼下的他已經不像從前了,不知何時,他對那個小姑娘的師生情意已經變了質,到底是在那次她偷偷喝醉酒誤親了他,還是在教訓對她有非分之想的纨绔,他已經記不清了。
那個小姑娘走進了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改變了他的原則。
他早已經不滿足只當她的太傅了,甚至忍受不了她同別的男子親近。
現在的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他不舍得她去送死,不願意失去她,于是這段時日,他才會謀劃出這些事情,雖然背後也有考量在,但眼下不是跟她詳談的好時機。
今天,他必須帶走她,若是回到了皇宮,恐怕再沒有機會了。
“燕燕,你當真不願跟我走嗎?”黎硯池跟在她的身後出了亭子。
宋姝月看不到冬荪的身影,面上有幾分焦急,聞言,回過身來,但下一秒一記手刀打在了她的後脖頸。
黎硯池将她抱在懷裏,面色凝重地嘆了口氣,她年紀尚小,不知其中深淺,倘若她此番嫁給那太子,以後若是西涼局勢有變,他怎麽可能護得住她。
“世子。”冬荪走了過來,有些擔憂地看着面前的這一幕。
“我會帶着公主離開,太子和皇後娘娘那邊,就麻煩你了。”黎硯池朝她點了點頭。
“世子曾經救過我一命,若是沒有世子,冬荪早已經凍死在了那個寒冬,世子的救命之恩,冬荪這輩子都感激不盡。”冬荪正欲跪下來,卻被黎硯池擡手制止了。
“姜姑娘,不必多禮,當年我也只是舉手之勞,你的祖父曾是我的授業恩師,故人遺孤,我不能坐視不理。”黎硯池将昏睡的宋姝月騰空抱起,随後似乎想到了什麽,回過頭對着冬荪說道,“姜姑娘,太子對你的心意不假,深宮漫漫,你也是時候為自己考慮一下了。”
說完後,黎硯池就帶着宋姝月離開了。
冬荪一愣,聽到那兩個字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慌亂,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她的眸光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來,逐漸沒有了生機,世子竟是知曉的嗎……
那人對我的心意?他不過是将我當做一個玩物,一個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談何的心意可言?
雖然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燕儲君,但她壓根不稀罕,若不是他拿弟弟逼迫,她寧可死,也不肯向他低頭,更何況是與他……
那道白色的挺拔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了視線內,冬荪猛地想起來很多年以前。
一直以來,她都忘不了那年宮宴雪夜,将罰跪多時,早已渾身凍僵的她從雪地裏抱起的那個白衣公子。
後來,她知道他是鄭國公府的世子爺,再後來,他變成了五公主的太傅,時常能入宮來。
每每看到他,都會成為她那一整天最開心雀躍的事情,這麽多年,她一直将這分悸動深藏在心底,她是罪臣之後,此生恐怕沒有出頭之日了。
她不敢奢求,知曉他對公主有意便竭盡全力地幫忙,希望能盡綿薄之力。
其實她也曾肖想過,若是公主嫁給了他,她勢必也要随公主出宮,這樣的話,她是不是也能時常看到他了。
因此,那天晚宴,她換了公主的茶水,甚至将“吐真丸”加重了份量,只要他們……
可是,她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打破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資格了,就連肖想的資格也沒有了。
宋姝月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漲漲的,她想睜開眼卻發現眼皮如有千斤重,手腳仿佛也沒有力氣,可是她似乎不肯放棄,努力地想掙脫這個束縛。
但沒等她成功,嘴裏似乎被灌進了一碗甜膩膩的湯水,随後腦袋愈發昏沉起來,又重新睡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小木屋裏,屋子雖小但幹淨整潔,屋外時不時還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聲。
“這是哪裏?”她用手掌根敲了敲額角,腦袋似乎還有些隐隐脹痛,她分明記得自己還在紅楓寺……
她起身下了床,但是腳步有些虛浮,一個踉跄差點撲在了地上,但好在有一個強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宋姝月擡頭定睛一看,雙瞳微微放大,脫口而出:“太傅”。
黎硯池一襲白衣,不過面料很是普通尋常,不似過往衣袖處還繡了金邊紋飾,但即便如此也難以掩蓋他通身的出塵氣質。
“太傅,這裏是哪裏?我們怎麽會在這啊?”
此時的宋姝月腦子還有些昏昏漲漲,腦海裏的一些記憶像未漲潮的海面一般,似乎沉寂在了某個角落,一時之間還沒有得到喚醒。
黎硯池攙扶她回到床邊,随後應道:“這裏是淺水村。”
“嗯?我不是在紅楓寺嗎?”宋姝月一愣,随後猛地回憶起來什麽,偏頭看向了窗外,山巒重疊起伏,樹木蓊蓊郁郁,但入目的皆是全然陌生的景象,回過神後,她滿臉驚恐地擡頭看向了面前人,“這裏不是紅楓寺!”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目前更新不穩定。
下個單元一定多存點稿再開,這樣更新能穩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