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燕燕,你信我,我沒有騙你,也永遠不可能會騙你。”黎硯池低頭注視着她躲閃的眸子,語氣柔和但堅定。

“不可能……松淮哥哥那麽好,他怎麽可能會騙我……”宋姝月一把推開了他,随後跑到了隔間,“啪嗒”一聲關上了門。

接下來的幾日,兩人之間的氣氛略微有些怪異。

起初宋姝月一直追問黎硯池何時将她送回去或者質問他将她帶到這裏居心何在,後來見黎硯池沒有正面回應的意思,就賭氣将自己整日關在屋內,不肯再理會他。

其實黎硯池早已經親口說出他的“居心”,只是宋姝月不肯相信,一直在下意識否定與回避罷了。

而黎硯池每日将吃食擱置在屋門口後,見她半晌沒有回應,也就未曾主動出言。

“黎郎君,這幾日都沒瞧見你家小娘子了,是不是病了?”

王大嬸懷裏抱着一個木籃子,裏面有一塊白布覆在上方,仔細瞧瞧,能發現底下冒着絲絲熱氣。

她的身後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頭發分成左右兩半,在頭頂各紮成一個結,模樣瞧着像兩只小羊角,他緊緊跟在王大嬸身後,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角,一只手抱着一本書,看起來乖巧可愛。

自從那一日王大嬸發現這小兩口不會做飯,便每日熱心地拿自家吃食過來,而黎硯池推辭不過,見王大嬸家中有一個稚兒,便提出教他讀書識字。

其實,淺水村并不是黎硯池最初的安排去向,而是不得已才到此處,因此前幾日他們才會如此狼狽。

那日,他将宋姝月從紅楓寺中帶出,路上碰上了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刺客,那些刺客下手狠厲,而且武功招數似乎不是出自燕國。

彼夜,雙方陷入混戰,由于勢均力敵,場面僵持不下,最後他的手下們趁着空隙趁機掩護馬車離開,但不曾想,路上碰上了另一股難纏的勢力,顧及着昏睡的宋姝月,黎硯池權衡再三,只能棄馬車隐藏起來。

路上,他碰上了一個熱心的趕着牛車的漢子,那漢子以為他和宋姝月是哪個大戶人家私奔出來的苦命鴛鴦,又從黎硯池的口中得知他們現下無處可去,就提議讓他們跟着自己去小村子裏落腳。

原來的路線已經暴露,與下屬又失去了聯系,黎硯池不得已改換計劃,跟着那熱心的漢子輾轉來了淺水村,而此時他們居住的屋子則是那位漢子騰給他們的,而面前這位王大嬸則恰巧是那漢子的屋裏人。

淺水村地處深山,遠離人煙,進山的路隐蔽難尋,只有熟悉地形地勢的村民才能準确無誤地找到那出入的山中小道,而村內景色宜人,民風淳樸,宛若桃花源一般。

黎硯池伸手接過籃子,朝王大嬸點頭道謝,回頭往屋內的方向看了一眼,默不作聲。

王大嬸一瞧這模樣,心下了然,這小兩口一準是鬧別扭了,随後瞥了一眼小屋的方向,眼珠子轉了轉。

“栓子,跟着黎先生好好學,咱村裏來個識字的先生可不容易啊。”王大嬸叮囑了兒子幾句,随後便離開了。

屋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随後便是一聲清脆的碗碟與地面接觸的聲響。

宋姝月擡了擡眼皮,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随後透過窗子往庭院中看去。

院中的木椅上端坐着一個垂髫小兒,手裏握着一本發黃的《論語》,而黎硯池則是負着手立在他的身前,領着他讀。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意思是學習之後要不斷溫習……”

宋姝月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記得第一次同太傅見面,是在她九歲那年。

那天,父皇笑眯眯地把她叫到跟前,說特意讓禦膳房做了她最愛吃的荷葉酥。

那時,她坐在父皇的膝上,嫩白的手指抓着荷葉酥,像小松鼠啃堅果一般正吃得津津有味,父皇突然告知給她單獨請了一個太傅,叮囑她以後要聽太傅的話,否則就再也不讓她吃荷葉酥了。

她一聽,自然是荷葉酥最要緊,完全沒有在意父皇那意味深長的目光,連忙點頭答應。

父皇說給她請的太傅博學多識,見多識廣,一開始,她以為鐵定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頑固,誰能想到,是她在花樹底下瞧見的仙女哥哥。

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了。

那天,宋姝月剛從禦花園薅了一大把鮮花,準備給承平宮老槐樹上,那被風刮跑小窩的小鳥們做個漂亮的小窩。

她興致勃勃地跑回承平宮,走到那老槐樹下時,突然一陣微風襲來,輕柔無骨的白絮被風吹起,宛若漫天的雪花飄舞,她不知不覺中停住了腳步。

槐樹下有一人,白色衣袂随着微風翩跹飄動,發絲微微揚起,仙風道骨,遺世而獨立,等他轉過身來時,那張出塵的面孔宛如月下仙人映入了她的眼簾,宋姝月瞧癡了,連手裏的花什麽時候落在地上她都不知曉,後來更是一語驚人地喊了句:“你是話本裏的仙女嗎……不對,你是男仙人,莫不是要喚一句仙女哥哥……”

黎硯池沒有多作理會,他接下這太傅一職本就是不情不願的,五公主自幼受寵,被嬌慣得無法無天,頑劣之名在皇宮裏也是出了名的。

而他年少成名,師從當代大儒,自幼熟讀經書,君子六藝,品性德行皆為世家子弟楷模。

若說出去,他只比小公主大七歲,在年齡上,按理來說是不夠格當皇子公主的太傅,但燕帝如此安排,當時的他也是猜出了幾分。

無非不是忌憚黎家的兵權,想将他這個不喜舞刀弄槍,醉心詩書的世子握在掌心,而這最好的辦法無不就是聯姻。

而燕帝時年最寵愛的就是五公主了,雖然她的年紀尚小,但仍舊不妨礙燕帝心裏打的算盤。

黎硯池本就不想被拉入這些彎彎繞繞的利益場裏,但奈何婉拒無果,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了這差事。

他雖心中有怨氣,但還是分得清青紅皂白的,每日一絲不茍地教學,起初宋姝月還是一副一本正經,專心聽講的乖巧模樣,每日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臉,看起來求知若渴,但後來不知為何就開始和黎硯池對着幹,時常想盡各種辦法逃課。

“先生,您方才說的那句栓子沒聽明白……”

突然,宋姝月的思緒被拉回現今,視線落在黎硯池的側臉上,她晃了晃腦袋,定了定心神,但很快記憶又被拉拽了回去,她看着院中稚兒仰起的小臉,猛地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是這般仰望他的。

那個時候,她壓根不敢相信仙女哥哥竟然是她的太傅,她還以為父皇給她請的太傅會是什麽七老八十的老古板,就跟太子哥哥的一樣,誰曾想竟是一個漂亮的,長得像畫上人的仙女。

雖然打從一開始仙女哥哥就一板一眼,有些無趣,像個不解風情的冰山美人。

但宋姝月就是喜歡聽他講課,喜歡聽他講那些詩句裏的故事,甚至不肯喚他太傅,只肯叫他仙女哥哥,可是後來……

後來發生什麽了呢,似乎時隔多年,她竟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那時她生了好大一場悶氣,稱病不去上課足足有月餘,甚至還想求着父皇換一個太傅給她,可是父皇沒有理會她的軟磨硬泡,并未同意,甚至拐彎抹角地替黎硯池說了一大通好話。

她沒法,只得繼續聽他講課,不過之後她便只恭恭敬敬地喚太傅了,那句“仙女哥哥”的稱呼竟是被她塵封在了腦海裏,今天也只是因緣巧合偶然想起罷了。

“我竟是将這些忘了,沒成想,從前我竟是這般……”宋姝月捏了捏眉心,只覺得有些頭疼,從前的她為何對着一張冰塊臉也覺得開心呢。

但現如今,這張冰塊臉早已經開始融化了,甚至對她起了不一樣的心思,宋姝月卻是恍然未覺,或者壓根沒有将這些放在心上。

第二日一大早,院中就傳來一陣響動。

宋姝月揉了揉眼睛,覺得有些口幹,便下意識地喚了幾聲“春韭,冬荪……”

無人應答後,她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皇宮了,于是便自行下了床,趿拉着鞋子挪到小幾旁。

屋外人聲嘈雜,夾雜着男男女女的聲音甚至是小孩子的嬉笑聲。

宋姝月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後拾掇了一番走到院中,只見院中有六七個年歲尚小的幼童嬉笑玩鬧着,中間有個胡子花白的長者正握着黎硯池的手親切地攀談着。

“小娘子出來了。”院中那些婦人瞧見宋姝月,便如同上次那般圍了過來。

“咱們村總算來了個會識字的夫子了……”

衆人絮絮叨叨,宋姝月這才明白,這些孩子是來求學的,她瞥了眼彎下腰與那些小孩子攀談的黎硯池,從前的那些個回憶竟也湧了上來。

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呢,為何從那之後她和太傅便有了芥蒂,分明之前她還巴不得天天瞧見“仙女哥哥”,甚至想求父皇将仙女哥哥賜給她當驸馬……

突然,她的思緒被打斷了,黎硯池唇角帶笑,大步朝她走來,随後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助攻王大嬸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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