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臨近午夜,城市的嘈雜喧嚣已經歸入寂靜。而對有的人來說,一天的生活從這時候才真正開始。

豪華私人游艇在塞納河起伏的水波中輕輕搖晃,載着滿滿的醉生夢死不知駛向何方。

月初霖站在甲板上,倚靠着欄杆,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杯,吹着風欣賞塞納河畔的夜景。

靡麗暧昧的樂聲裏,年輕男女用煙酒暫時麻痹精神的荒蕪空虛,放肆哭笑,肉|體糾纏,安撫靈魂的不安。

風是冷的,空氣卻是熱的。

月初霖拎起酒杯飲了口暗紅色的液體。

甘醇冰涼的液體順着喉管流淌而下,帶來芬芳的,酸澀的,灼熱的味道。

酒液流淌進了腹中,卻遲遲沒有像過去一樣将心口的寂寥燃成欲望的火焰。

她感到一絲厭倦。

“外面風大,月小姐,要不要到裏面去坐坐?”

又是一個喝得半醉來搭讪的男人。

都知道紀與辭即将訂婚,她已經和他分手,過去不敢靠近的男人們一個個都躍躍欲試起來。

月初霖轉了個身,後腰抵着欄杆,一手搭在旁邊,仿佛一枝倚着花瓶邊沿随風搖曳的烈焰玫瑰。

“去裏面‘做’什麽?”

她笑得暧昧不明,暗紅絲絨包裹着美好的身形,大方地任由年輕男人打量,一雙美目同時也放肆地打量着這個男人的資本。

像兩個挑剔的買家,互相用目光評判對方的價值。

“你說呢?當然是做點刺激的事……”年輕男人顯然對眼前的美貌十分滿意。又或許,早在她還跟在紀與辭身邊的時候,就觊觎已久。

月初霖看着男人算得上年輕姣好的皮相,卻半點提不起興致。

“抱歉,不方便。”

她收回視線,微微側身挪開光裸的胳膊,躲開他想撫上來的手。

男人動作一僵,悻悻然聳肩,企圖以滿不在乎的離開顯示自己的高傲和大度。

然而被酒精染得混沌的眼裏,又刻意流露幾分不屑和鄙視,好像在說——

都上來了,還裝什麽清純玉女。

月初霖無所謂地笑笑,轉過身繼續對着河畔風景喝酒、發呆。

她當然不是清純玉女。

單單是這一副風情搖曳的皮囊,就注定她這輩子都與“清純”兩個字無緣。

在巴黎的這一年,她的生活用“放縱”來形容也毫不誇張。肉|體的放飛能暫時填補內心的空虛。

現在的她,從內而外,由身到心,都是個徹徹底底的壞女人。

來參加這個游艇趴,也就是為了一點暫時的麻痹而已。

只是,肉|體的欲|望大抵都有個阈值,一旦超出上限,再多的刺激都無法填滿心口那個越來越大的空洞。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經到達上限。

時鐘的指針滴答走過,一步一步,緩慢地朝午夜逼近。

原本帶着點暧昧節奏的樂曲演繹至盡頭,取而代之的是氛圍神秘又詭秘的《出埃及記》。

偏偏這艘游艇便被主人命名為“摩西號”。

舞池邊的女人倚着麥架,刻意将歌詞唱得纏綿悱恻,惹人遐思。

被酒精麻痹的男女蠢蠢欲動,等着午夜降臨的那一刻,釋放困在心裏的野獸——仿佛某種儀式。

神聖的,具有宗教意味的意象似乎被凡俗的放縱荒淫玷污了,充滿諷刺意味。

月初霖仰頭飲盡杯中最後一口暗紅的酒液,逐漸迷離的目光從一張張麻木而模糊的臉上劃過,最終落在不遠處的一個男人身上。

男人和她一樣,憑欄而望,迎風獨立,單薄的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在夜色裏無聲拂動。

什麽都不做,就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有瞄準獵物的女人主動上前試探,被他三言兩語不知說了什麽便打發走了,走時,臉色也不大好看。

又是和她剛才拒絕其他男人搭讪時一樣的場景。

不同的是,她始終是笑着的,而他,從頭到尾連一絲笑容都吝啬施舍。

也過于挑剔了。

不是身份貴重,眼高于頂的天之驕子,就是初來乍到,還不适應。

大約是感受到她并不掩飾的專注凝視,男人轉頭,對上她含笑的目光。

隔着一段距離,空氣裏有靡靡的歌聲與粘稠的嘈嚷。

月初霖看不真切他的模樣,卻分明感受到他身上仿如雪山與深海的寂靜與清冷。

像有道無形的溝壑,将他與這船上的其他人分隔開來。

一側是迷亂紅塵,一側是雪山月色。

月初霖再次認識到自己是個壞女人。

心裏僅剩的那點枯枝被一簇火苗點燃,化作寥寥的興趣。

這時候,只想讓那個男人從雪山月色間跌落,跌進俗氣的紅塵中。

她也的确這麽做了。

空蕩蕩的酒杯被随手擱在吧臺邊,她從花瓶中抽了枝帶露的紅拂玫瑰。

跨過那道無形溝壑,随塞納河起伏的水波搖曳行至他面前。

她是美的,亦是知道自己美的,短短幾步也能走出風情萬種來,任誰也抵擋不住。

偏偏這個男人站在原地,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就這麽靜靜地,冷冷地看着她。

沒有其他男人一樣帶着評判和估量。

月初霖到這時候才看清他的模樣。

氣質無疑是成熟深邃的,只是五官棱角尚不鋒利,還殘留着學生特有的柔和與稚氣。

這種矛盾的結合更令他顯得與衆不同。

那雙深海似的眼裏映着捧了玫瑰的她,琉璃似的沒什麽情緒。

月初霖不覺局促,仰着臉看他,問得直截了當。

“上床嗎?”

帶着絲絨質感的紅拂玫瑰從白襯衫的領口劃過,晶瑩的露珠沾上單薄的布料,悄然滲透,濕痕一片。

她在賣弄自己的風情,和其他有所圖的女人沒有區別,無非是更直白些。

男人只是眼神幽暗了一瞬,依舊冷冷看着她,無動于衷。

月初霖收回手中的玫瑰,笑着沖他無奈聳肩,沒什麽挫敗尴尬的感覺,轉身就走。

午夜前的樂聲依舊如火如荼,時針與分針之間的空隙跟逼仄了。

身後傳來清冷疏闊的聲音。

“我說不了嗎?”

月初霖停下腳步,沒有回去,只是扭過頭,笑看着他。

“你的表情說了。”

有風拂過,揉松她長長的波浪卷發,遮住半邊臉頰與脖頸,紅唇若隐若現,似雪夜烈焰。

男人的眸光遽然加深。

“我改主意了。”

一股水浪襲來,游艇晃了晃,月初霖的細高跟也跟着趔趄一步。

男人順勢上前,扶住她的腰就要俯身。

卻被她用那朵玫瑰擋住。

絲絨般的花瓣輕柔拂過他下颚的線條,最後停在他的鼻尖處。

“成年了嗎?”

她笑睨着他,帶點揶揄調笑。

樂聲已近高潮,四周的男男女女一個個躁動起來。

游艇上模拟午夜煙花的燈光蓄勢待發。

“二十。”他冷冷地回答,“可以了嗎?”

這時,樂聲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午夜的鐘聲準時響起。

成千上百盞燈同時點亮,絢麗的光彩盛放開來。

她阖上雙眼,遮住其中的流光溢彩,環住他的脖頸,主動吻上去。

一切都發生在剛剛好的時刻,接下來的放縱也顯得順理成章。

她跟着他踏上頂層甲板的房間,在朦胧昏暗的燈光裏,嗅着酒精的芬芳,将他徹底拉扯進迷亂紅塵裏。

他問她叫什麽名字,她卻仰頭笑着睨他。

“第一次?”

他臉色僵硬,發狠地證明自己——

第一次也可以讓女人臣服。

她笑笑,大方地臣服了。

後半夜,她裹着松松垮垮的浴巾,獨自坐在頂層甲板上抽煙。

指尖的橙紅明明滅滅,映得她的眼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船身輕搖,風聲掩蓋住身後屋子裏淋浴的水聲。

有那麽一瞬間,月初霖覺得靈與肉是分離的。

她沉湎在聲色中,靈魂卻懸停在上方,冷冷注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浮華世界裏的一切忽然讓她感到意興闌珊。似乎是時候離開這個圈子了。

“不累嗎?”

淋浴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來了,靠在門邊打量她抽煙的模樣。

月初霖從躺椅上坐起來,捂着胸口要掉不掉的浴巾,指尖磕了磕煙灰,再湊到唇邊抽一口,吐出迷蒙煙圈。

“怎麽,你累了?”她話裏是暧昧的調笑,揚了揚手裏的煙,“來根事後煙?”

他皺了皺眉,沒接話。

橙色光點即将燃燒至濾嘴的部分,她将煙摁滅,依舊單手扶着浴巾,赤足踩在甲板上,搖搖曳曳走到他面前。

“還要嗎?”

他沉默一秒,冷着臉把她拽進屋裏。

松松垮垮的浴巾掉在地上。

他再度問她的名字。

她只是笑:“要知道名字做什麽?叫姐姐就好啊。”

他繃着臉不肯叫姐姐。

和其他二十歲的大學生一樣,即使将來注定要變成紀與辭那樣潇灑多金的歡場貴公子,也總還要經歷現在這個生澀未褪的倔強時期。

月初霖憐愛地撫摸他的臉龐以示理解。

他拉下她的手,認真地說:“我叫郁馳越。”

郁馳越。

月初霖在心裏默念這三個字,總覺得有些耳熟。

大概是過去聽圈子裏的人提起過。

她懶得思考。

若是半年前,她大概願意花時間同他玩玩,可現在,她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這裏的一切都将與她再無關系。

有那麽一瞬,她不敢直視他認真的雙眼。

“我叫月初霖,第一場雨。”

“初霖,我記住了。”

……

游艇靠岸的時候,正是清晨。

城市還未複蘇,河畔的道路空蕩蕩,只偶爾有人步履匆匆而過。

沒了晴朗的天空,陰沉的天氣令夏日都透着涼意。

放縱了一夜的男男女女依舊各自沉睡着,只有水手和侍者站在出口處百無聊賴地等待。

月初霖悄無聲息地穿戴整齊,轉頭看着依舊躺在松軟被褥間沉睡着的郁馳越。

他睡着的時候,臉龐間的稚氣自然流露,少了清醒時超乎年齡的成熟冷感,乍一看,就像個單純的大男孩。

只是無意識緊抿的薄唇和攥緊的手指讓他看起來有些緊繃,仿佛被什麽東西牢牢壓着。

床頭還擺着昨夜的那枝紅拂玫瑰,花瓣依然濕潤嬌嫩。

月初霖将他搭在椅子上的白襯衫疊好放到床邊,又将那枝玫瑰插進襯衫胸前的口袋裏。

最後,在他頰邊落下一個極輕的吻,轉身潇灑離去。

Aurevoir,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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