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過去。
巴黎依舊浪漫瑰麗,年輕男女依舊晝伏夜出,笙歌不斷。
盧浮宮外的長隊依舊蜿蜒曲折,埃菲爾鐵塔下拍婚紗照的新人們依舊去了又來。
世界不曾為誰停轉。
月初霖走得悄無聲息,沒和任何人告別。
寥寥的幾個同學詫異于她的忽然離開,那個浮華的圈子也有人因她的消失而惆悵片刻。
有人說她交換時間到了,按時回國,沒什麽特殊;也有人說她被紀與辭傷了心,帶着巨額分手費黯然退場。
他們這時候才發現,除了知道她是P大法語系來的交換生,相貌美豔,性格直接外,其他的,一片空白。
學期已經結束,學生們忙着計劃假期的打工和旅游,上層的圈子更是很快就注入了新鮮的美麗面孔。
不過幾天,人們就把她忘得一幹二淨,仿佛她從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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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年過去。
月初霖經歷了回國畢業、投簡歷、找工作等一系列所有正常大學生都會經歷的事。
她憑借過硬的文憑和證書進入一家知名翻譯公司,成為一名法語口譯員,薪資頗豐。
又将老家母親留下的唯一一套老房子賣掉,自己貼補一些,在四環外貸款買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二手房。
如今,過着一邊賺錢還貸,一邊潇灑的獨居生活,湮滅在無數普普通通的年輕人中間。
過去的放縱和堕落,她自己不提,似乎也沒人知道。
人生的大起大落,最後都像雁過無痕,歸于平靜。
只是,有些注定的天賦,讓她到哪裏都會成為衆人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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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夕陽漸沉,馬路上的車流逐漸增加,标志着晚高峰已經來臨。
月初霖核對下周的工作安排,确認只有一場森和的跨國會議後,就收拾東西,準備拎包走人。
同事王珊珊從旁邊經過,朝辦公室的落地窗外示意:“那是上回的邵總吧?還帶了花,第幾回了?追得挺熱烈啊。”
話音落下,好幾道視線若有似無瞄過來。
月初霖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到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站在一輛黑色寶馬旁,西裝革履,長相斯文,手裏還捧着一束玫瑰,頗為惹眼。
“第三次。送你要不要啊?”
王珊珊瞪大眼睛,趕緊搖頭。
大家都是體面的職場女性,一個有婦之夫,誰敢明着說要?
月初霖唇邊掠過一陣嘲諷的笑意,不理會辦公室裏其他人的視線,轉身離開。
才出大樓,就看見姓邵的站正身子沖她揮手。
他手裏經營一家中等規模的醫療器械公司,最近和非洲某國有商務合作,月初霖給他們公司做了兩次會議翻譯,客氣地吃過兩頓飯。
“月小姐,這邊。”他殷勤地走上前兩步,把手裏的玫瑰遞過去,“我從外地出差回來,路過你們公司,正好下班時間,就想在這兒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你。這花是剛才閑着無聊,到旁邊的花店買的,別嫌棄。”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似乎是仔細為對方考慮過的,讓自己的行為顯得自然不唐突。
“邵總。”月初霖沖他冷淡地點點頭,沒伸手接花,“您太太應該比我更喜歡您送的花。”
邵總臉色一僵,沒料到工作時頗溫柔體貼的她會把話說得這麽直接,一時說不出話。
月初霖往路上的車流看了一眼,道:“我男朋友一會兒來接我,邵總請自便。”
姓邵的這回說話了:“月小姐不用和我開玩笑,我問過了,月小姐沒有男朋友。這樣,我直接點,每個月十萬,你跟着我,怎麽樣?”
月初霖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眼:“十萬就想買我啊?”
“以為我平時接的全都是你們公司這種日薪只有五千的工作?”
“我告訴你,下周一場森和的會議,四個小時,我能賺兩萬五。”
“十萬,我一個月工作四天就能賺到。”
邵總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通話打得措手不及,差點丢掉了斯文的面具,黑着臉想嗆回去。
可才罵了句“別給臉不要臉”,一輛寶藍色瑪莎拉蒂靠邊停下,裏頭走下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
花襯衫配墨鏡,笑得張揚潇灑,一看就是個敗家二代。
“霖霖。”男人走到月初霖身邊,熟稔地伸手攬住她的肩,“抱歉,堵車,來晚了。這位是?”
月初霖看一眼一如既往騷氣十足的江承璟,沖他露出個“你很識相”的眼神。
“客戶。”
“哦,不重要的人。那走吧。”
兩個人當即撇下已經臉色鐵青的“不重要”的人,轉身上車。
跑車轟一下蹿出去,開上主幹道,彙入車流。
“這一個為什麽不要?看着也人模狗樣的。”
江承璟摘下墨鏡,一邊開車,一邊看一眼正對着車頂的鏡子補口紅的月初霖。
這幾年裏,月初霖前前後後也有過幾任男伴。
她美得極有視覺沖擊力,身邊從不乏追求者,有看得上眼的,她也并不拒絕。
只是,從沒和哪個真正談過感情。每個男人都像是個階段性的工具一般,厭倦的時候,果斷分手。
“有婦之夫,還大言不慚,一個月十萬,想包養我。”
“看不出來,你這麽有原則。我還以為你早就三觀盡毀,毫無底線了。”
“廢話,我就是真沒底線,也還是比你江大少爺好點的。”
月初霖“啪”一聲蓋上口紅,丢回包裏。
“說吧,今天怎麽有空找我,又失戀了?”
她和江承璟是三年前認識的。
那時,江承璟也是她身邊衆多追求者之一,憑借出挑獨特的“品味”,給她留下深刻印象。
兩人從吃飯、約會的普通套路開始,不約而同都選擇掩藏自己內裏的不羁,整整一個月,假裝成規規矩矩談戀愛的年輕男女。
直到某一天,雷雨季,兩人在酒店臨時開房。
親密接觸前的那一刻,江承璟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裝的。”
她笑了:“我也知道你是裝的。”
相對片刻,氣氛全無。
最後,床沒上成,兩人蓋着被子聊了一晚上,陰差陽錯成了朋友。
月初霖是閱盡千帆,心如死灰,徹徹底底的渣女。
江承璟是外表放蕩,內心純情,期待真愛的少爺。
他說他混跡花叢,是為了尋找那個讓他弱水三千,只飲一瓢的命中注定。
她笑得毫不留情,說,算了吧,你就是那什麽,還要為自己立牌坊而已。
他一臉看破世事的表情,說,你等着,總有一天你會陰溝裏翻船。
她無所謂地說,行啊,我等着。
等了三年,她還沒翻船,江少爺倒是失戀了好幾次,次次被女方甩。
說是“被甩”,其實只是女方耍性子鬧脾氣而已,偏偏這個少爺一邊哭着說傷透了心,一邊毫不留戀地尋找下一春,着實令人刮目相看。
“Bingo!”江少爺一個響指,“為了慶祝我又一次失戀,少爺我今天請你喝酒去。”
這時候去喝酒還早,兩人先去了一家私房菜館,墊飽肚子,才轉道去一家新開的夜店。
夜店的氣氛總是靠着音樂和酒精一點點推高。
剛進去時,大家都坐在卡座裏、吧臺邊斯文地喝酒。時間長了,音樂逐漸勁爆,燈光調得眩目,舞池裏漸漸充斥着瘋狂搖擺尖叫的男女。
江承璟花蝴蝶似的泡在舞池裏撩妹。
月初霖沒什麽興致,一個人留在卡座喝酒,終于在趕走第八個試圖搭讪的男人後,把江承璟從舞池裏揪出來,準備離開。
江承璟的眼睛還黏在一個清純俏皮的小姑娘身上:“稍等,少爺我去要個聯系方式。”
“行,我去外面等。”
月初霖有點頭暈,想出去透透氣,拎着包先出了大門。
已是午夜時分,街道上空蕩蕩的,除了這家夜店外停着不少車外,兩邊的商店、街道都空蕩蕩,毫無人氣。
夏日夜風陣陣,帶着股潮氣,不知不覺,有蒙蒙如織的雨絲籠罩下來。
她靠在櫥窗邊,從包裏掏出香煙點上,一口一口,悠悠地抽。
櫥窗亮着燈,裏頭擺着幾只造型別致的手袋。
她沒什麽煙瘾,工作時從不抽,只是偶爾獨處時,感覺不到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系,不得不依賴煙草的味道。
煙圈化在雨霧裏,又幹又潮。
“好了,代駕一會兒就來。”
江承璟出來得還算快,一轉眼看到她,自然地過來,伸手攬住她的肩。
月初霖沒理他,目光越過他,看向在他後面出來的人。
大約七八個,有男有女,都圍着其中一個年輕男人,小心奉承的态度尤為明顯。
只是那個年輕男人不愛說話,始終沉默着。
“看什麽?”
江承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下認了出來。
“郁馳越啊,森和的太子爺嘛。”
“郁馳越?”
月初霖夾着煙的手頓了頓,重複這三個字。
“是啊,郁家人嘛。聽說之前在倫敦投行幹了幾年,最近回國了。怎麽,看上了?”
江承璟沖那個方向揚了揚下巴。
年輕男人已經站在車邊,拉開車門要坐進去,又像察覺到什麽,朝這邊看了過來。
夜店門口的燈極敞亮,隔了不太遠的距離,月初霖一下對上了那雙深海似的眼睛。
冷冷的,蕭索的,令她想起塞納河上的那一夜。
指尖的煙已快要燃盡,她抽了最後一口,隔着朦胧煙霧,沖那頭笑了笑。
“沒興趣。”
“沒興趣就好。郁家那個圈子,連我都不敢招惹。”
身為一個真正的富二代,江承璟難得有自愧不如的時候。
月初霖沒說話,轉頭将煙碾滅在垃圾桶頂上的細沙裏。
再擡頭時,已不見了郁馳越的身影,跟着他的那七八個人也各自散向不同的方向。
她捋了把頭發,拂去一層細密水霧,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代駕來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