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隔壁的空會議室裏,郁馳越正複盤剛才談判過程中記錄下來的基本數據。
李坤推門而入,迅速和兩人統一意見,劃出最低底線和總體期望值。
短會很快結束,Jarod送來三份工作簡餐。
李坤問:“月小姐的午餐安排好了嗎?”
“是的,月小姐目前在員工餐廳用餐,餐後安排了一樓美術館的參觀。”
一樓的美術館是森和總部的特色之一,對外實行預約售票制,對內部員工則免費開放。
李坤點點頭,目光卻看向郁馳越:“今天這位新來的翻譯不但年輕,還這麽漂亮,實在難得。”
郁馳越拆開餐盒,面無表情瞥他一眼:“李總看上了?”
李坤一愣,趕緊尴尬地搖頭:“哪能啊,我一大把年紀,家裏還有個嚴妻,這女孩的年紀,恐怕都夠當我女兒了。”
郁馳越目光裏的冷色深得化不開。
“那就多關注業務能力。”
“是,郁總說得有道理,是我想偏了。”
年近五十的李坤面對才二十四歲的郁馳越,莫名感到壓力和心虛。
**
月初霖拿着Jarod給的臨時員工牌買了一份輕食沙拉,吃完後,就坐電梯到一樓,刷員工牌進入美術館。
美術館配合整棟大樓,乃至整個森和總部園區的風格,走的是現代極簡風。
黑白灰為主色調,搭配暖黃的燈光和極具空間感的陳設,避免太過陰郁的視覺觀感。
正值午休時間,美術館裏也有三五個人在參觀。
月初霖在Jarod安排的工作人員講解下,順着館內的經典參觀路線,一幅畫一幅畫的看過去。
館內展出的大多是年輕的新銳藝術家的作品,有一位叫費拉的女插畫家,月初霖原本就非常喜歡。
一圈走下來,接近出口。
她忍不住多問了兩句費拉的畫作。
工作人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工作非常細致有耐心。
“沒錯,費拉和我們簽了長期協議,每年都會有幾幅新作送來展出,下個月就有兩幅。月小姐如果感興趣的話,到時候可以從我們的預約渠道購票參觀。”
月初霖欣然應允,又在他的帶領下,來到大廳前臺,添加了他的微信,以便得到最新的展出信息。
做完這些,她看看時間,笑着向工作人員道謝,轉身往電梯廳的方向行去。
只是,才走出兩步,就看到電梯廳裏站着的男人。
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清隽疏冷,面朝着大廳前臺的方向,目光沉沉。
視線相對,月初霖停住腳步。
周圍有一同等電梯的員工,紛紛恭敬問候:“郁總好。”
郁馳越先移開目光,轉向電梯門,略一點頭,算是應了員工的問候。
四下靜悄悄的,沒人敢說話。
新來的太子爺好似不大親民。
月初霖這才走進電梯廳,挑了個和員工們站在一起的角落,等着電梯到達。
叮——
先到的是最左邊一臺總裁辦專用電梯。
員工紛紛讓路,月初霖站在人群之後,沒動。
郁馳越大步走進電梯,卻并沒有任由門阖上。
“還不上去?”
他一手按在開門鍵上,視線越過前排十幾個員工,落在站在角落裏的女人身上。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落在月初霖的身上。
她索性不躲不避,大方地穿過人群,進入電梯。
電梯門緩緩阖上,将兩人困在方寸之間。
“謝謝郁總。”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開口。
光滑如鏡的電梯門映着沉默空間裏的兩道人影。
她能清晰地看到男人的視線正放在門裏映着的那個她身上。
大約認出來了。
她也幹脆沖鏡面裏的他笑了笑,從這個角度坦然地打量他。
“月初霖。”
三個字從他口中緩緩吐出,低沉又清冷,還頗有些壓抑的苦恨。
“打算裝不認識到什麽時候。”
月初霖又笑了,蓬松的波浪卷發堆疊在肩上,半遮半掩着飽滿的紅唇。
“郁總這樣的身份,當然還是不認識我的好。”
否則,如何解釋兩人的關系?
四年前一起參加游艇派對,睡過一晚的關系?
怎麽聽都不正經。
沉默再次蔓延。
郁馳越忽然冷笑一聲:“是啊,一晚上而已,對你來說稀松平常,裝不認識才不妨礙你繼續找男人。”
電梯到了樓層,他緊抿着唇,徑直走了出去,消失在轉角的地方。
月初霖沒說話,笑容也淡了。
直到電梯門快關上時,她才忽然反應過來,伸手擋了下,脫身而去,回到會議室。
一晚上當然不算什麽,對她不算什麽,對郁馳越更不算什麽。
但她到這時,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記得她,也許并非只是因為他當時是懷着認真的态度的。
他是天之驕子,即使在那艘滿載各種二代的豪華游艇上,他的身份也舉足輕重。
可從青澀男孩變成男人的第一次,卻遇上她這麽個渣女。
不奉承他,不崇拜他,甚至在他醒來之前,就随随便便先離開。
好像只把他當個消遣的玩意兒一般。
別說是這些眼高于頂的二代了,就是換成普通人,恐怕也要記恨許久。
這傷的是自尊。
**
下午的會,郁馳越沒再出現,全程由兩位高管完成。
月初霖的表現一點不比上午遜色,反應之迅速,讓談判環節進行得十分順暢。
四點,會議準時結束。
她照例詢問二人,對今天的工作是否有不滿的地方。
李坤的誇獎毫不吝啬:“月小姐的專業能力毋庸置疑,就是長得太漂亮了點。”
這種話,月初霖從小就聽過不少,進職場後更是屢見不鮮。
同事也好,客戶也罷,甚至是領導,有不少都覺得她取得的成績,不論好壞,都和美貌有關。
她從不否認,美貌的确帶來了許多便利。
但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她自己的努力和投入上。
“李總說笑了,我看貴公司的俊男美女很多,論相貌,我實在自愧不如。”
李坤笑着擺手:“開玩笑,下次有翻譯工作,我們一定還交給你們公司。”
不知怎的,月初霖覺得他話裏有話。
事實也證明她的感覺沒錯。
回公司打卡的時候,正好臨近下班。
月初霖才走進辦公室,就感覺身邊有好幾道視線若有似無飄過。
緊接着,組長就從裏間出來,敲敲門口的玻璃:“初霖,你過來一趟。”
月初霖掃一眼辦公室裏的其他人,目之所及,衆人紛紛低頭,卻還是被她捕捉到一點有的人來不及收回的幸災樂禍。
“今天在森和,出什麽狀況了嗎?”
組長問得開門見山。
“沒有,一切順利,是不是反饋不好?”
按照流程,工作結束後,會有公司工作人員聯系客戶,請客戶作出工作反饋。
組長先是點頭,又皺了皺眉,搖頭:“算不上不好。據森和的李總說,對我們的工作非常滿意,下次會繼續合作。”
“只有一點,下次指定不要你去。”
月初霖沉默一瞬,問:“他說理由了嗎?”
“說了。”組長的目光有些複雜,帶着點難以言喻的探究,“李總說,你太漂亮了。”
**
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月初霖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
“太漂亮”這個理由,怎麽聽怎麽像是在暗示,她在森和工作時,做了什麽越界的舉動。
難怪辦公室的同事都是那種一言難盡的眼神,一定是已經聽說了。
她很難讓自己相信,這只是李坤的随口一說,更難讓自己相信,郁馳越在其中沒起到一點點作用。
“初霖,你還好吧?”坐旁邊的王珊珊壓低聲,悄悄問。
月初霖看她一眼,點點頭。
“現在這些大集團真是越來越吹毛求疵了,連長得漂亮都不行了。”
許媛刻意提高些嗓門,和身邊的幾個同事議論。
幾個人的視線又朝這邊飄來。
月初霖當然不會蠢到在辦公室和同事吵起來。
她心裏多少也清楚許媛為什麽針對自己,只冷冷瞥她們一眼,就拎包下班。
剛下樓,江承璟的蘭博基尼就到了。
他難得沒穿花襯衫,換了件素淨的灰襯衫,平時花裏胡哨的戒指、項鏈也摘了下來,只有胸前顏色跳躍的領帶是他最後的堅持。
這是去劇院看歌劇的裝束。
“怎麽找我?前幾天的姑娘呢?”
月初霖坐上副駕,系好安全帶,低頭看一眼身上的黑色職業連衣裙配細高跟,勉強算是能進入劇院的裝束,不用特意去換。
江承璟冷哼一聲:“本來是要帶她去看的,結果下午我一哥們在路上看見那女的,正摟着個油膩膩的老頭往酒店開房呢。照片都給我拍來了。”
等紅燈的檔口,他把手機上的照片翻出來給月初霖看。
照片裏,長相清純的小姑娘被一個肥頭大耳的老男人擁在懷裏,那老男人摟着她的一只手還摸在她胸上,她卻笑得十分開心,怎麽看怎麽讓人起雞皮疙瘩。
“她管這叫‘幹爹’。我呸,真惡心透了我!”
江承璟說得火冒三丈,月初霖對他刮目相看。
“江少爺萬花叢中過,居然還是這麽純情。這種事,你們這些富二代見得還少嗎?”
“常見是一回事,我惡心又是一回事。難道因為這樣的事情多,我就該麻木嗎?”
他忽然話鋒一轉:“哎,所以,這才是我尋尋覓覓多年,總是找不到真愛的原因,她們愛上的只有我的錢!”
月初霖忍不住翻白眼:“行了,就你這不靠譜的勁兒,要是沒錢,誰搭理你?不如找個牛郎啊,又帥又溫柔。”
“你不就不要錢也搭理我?”
“那不一樣,我又不和你談戀愛。”
江承璟沉默片刻,嚷嚷:“我不管,有錢也不是我的錯,誰叫我投胎技術好。”
兩人在劇院附近吃了點東西,到時間準時入場,等再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第二天還要上班,江承璟沒提議去喝酒,直接開車送她回家。
路上,他問:“你怎麽了,好像有心事?”
吃飯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她時不時走神,和平時不大一樣。
月初霖搖頭,沉默片刻,忽然道:“就是遇到了一個人。”
“江承璟,問你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被一個剛見面的女人睡了,這個女人睡完你,轉頭就不告而別,你會生氣嗎?”
江承璟:“一夜情?怎麽聽着有些怪?沒經歷過,想睡我的女人,除了你以外,都不止想睡一次。”
月初霖想說我不想睡你,但她忍住了,接着道:“那如果,這是你的第一次呢?”
江承璟一個剎車,堪堪在紅燈前停下。
“姐姐,你的魔爪都伸到純情小男生身上去了?不是我說,你這種吃完就走的行為,性別轉換一下,早就被人罵死了。”
月初霖看着窗外沒說話,腦子裏浮現的,是郁馳越那雙深海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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