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包廂就在電梯廳斜對角。
裏頭依然聊得熱火朝天,似乎有兩個資歷老些的同事在起哄,要老許多喝兩杯。
隔着一道門,月初霖聽着裏面的動靜,正要推門進去,卻被一道聲音叫住。
“初霖。”周琦浩不知什麽時候也從包廂裏出來了,正站在相鄰的一間空包廂門口看着她。
“怎麽?”月初霖伸在門把上的手頓了下,沒立刻擰開,也沒收回,站在原地挑眉問他。
周琦浩進公司才一年,現在已經是HR部門的績效主管,按照職務級別看,雖然不是直系,也算月初霖的上司。
但她一直清楚周琦浩的心思,對這種行為深為不齒,因此态度算不上太好。
周琦浩似乎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慢慢走近,在靠近包廂門之前停下來,恰好能避免自己的聲音被裏面聽見。
“剛才在大廳裏,許媛說話不注意,我替她給你道歉,你別跟她計較。”
月初霖聽了這話只覺好笑,幹脆收回手,轉身直接面對他,似笑非笑,道:“原來周主管對女朋友這麽好啊。”
周琦浩皺了皺眉,臉上有點挂不住。
包廂門忽然被人打開了。
許媛站在門口,看到相對而立,不知道在幹什麽的兩個人,眼神立刻變得警惕起來。
她狠狠瞪一眼月初霖,伸手把周琦浩拉進去,嘴裏埋怨:“你幹什麽去了,這麽長時間,害我都要去找你了……”
月初霖冷冷看着兩個人,沒急着進去,而是轉頭又看向斜後方的電梯廳。
被明亮燈光照得金碧輝煌的空間裏,早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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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冗長不已,到十點多才散。
老許最終還是被灌醉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被兩個男同事左右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身為領導,安排好每一個下屬是他最後的堅持。
“好了,我數數……行,你們差不多了,趕緊回去吧,到家了在群裏吱個聲。”老許一手扶着車門,搖搖晃晃站着不肯坐進去,代駕悠悠閑閑開始計時。
“初霖,你怎麽走?”
其他人,帶家屬的,開車的,結伴打車的,都已經安排好了,就剩月初霖。
她笑了笑,把老許推進車裏,替他關上門:“組長別擔心,我沒喝什麽酒,而且就住在附近,走回去不過七八分鐘。”
“哦,那行,注意安全。”
車開走了,其他同事也陸續離開。
和最後一個走的王珊珊道別後,月初霖站在路邊,看着夜晚的城市。
夜晚十點的馬路上已經沒有太多車輛和行人了,唯有由遠及近的輝煌燈火,讓這座國際大都市煥發出比白日更迷人幽邃的神采。
她拎着包,轉身沿着馬路朝家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堅硬的地面上,噠噠響着,頭頂的路燈照得影子一時拖長,一時縮短,一時只有一個,一時又有兩三個。
接着,影子觸到一只黑色男士皮鞋的前端,再接着,就被踩住了。
她腳步頓住,擡頭望去。
路邊停着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SUV,郁馳越正靠在一旁。
頭頂的路燈灑下昏黃的光,照得雪白的襯衫泛起一層象牙色。
白日裏扣得一絲不茍的領口已經解開了兩顆扣子,衣領微微敞開,在脖頸和鎖骨處投下灰黑的暗影。
看樣子,已經在這兒等了很久。
隔着一條窄窄綠化帶的主路上,時不時有加足馬力呼嘯而過的車。
他站直身子,走近一步,臉上照舊沒什麽表情,嗓音卻透着一絲沙啞:“結束了?”
月初霖沒說話,将視線移開,準備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可他沒給她機會,仗着身高優勢,往旁邊稍稍挪動一小步,就成功擋住她的去路。
“郁總。”她被迫停下,望過去的眼神透着直白的嘲意,“不是‘不記得’我嗎?”
剛才一場不愉快,現在她實在不想和他多說。
郁馳越皺眉,道:“現在記得了。”頓了頓,又說,“是你說的,裝不認識的好。”
月初霖被他這種小肚雞腸的行為氣得直想笑。
“這麽記仇啊?現在呢,解氣了嗎?”
她仰着頭的時候,一雙眼睛裏盛滿光澤,濕潤的,淋淋的,張張合合的紅唇太過飽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各種瑰麗豐美的意象。
他忍不住走近一步,低頭凝視她。
高大的身影遮住大半燈光,一片濃重的陰影恰好将她籠罩其中。
白皙的肌膚在幽暗的光線裏依然瑩瑩似雪,水汪汪的眼也未曾黯淡。
他擡手靠近,想撫上一縷堆疊在她肩頸邊的長發。
可指尖觸碰的那一刻,她忽然扭頭避開,往後退了一步。
手上撲了空,他慢慢放下,臉色倏地冷下去。
“如果我記仇,你現在就不會過得這麽好了。”
“是嗎。”
月初霖語氣涼涼,細長的五指插進濃密長發間,往後一捋。
“那我還得感謝郁總。”
話被她堵死,郁馳越的臉色更冷了,盯着她的眼神也變得壓抑。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急什麽?”郁馳越再度攔住她的去路,有些心煩意亂,“你那麽多同事呢?怎麽不一起,讓你一個人走?”
月初霖拎着包的手緊了緊,眼神變得不善:“你什麽意思?”
她百分之百确定,剛才在路邊,她的同事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情形,他都看到了。
只有她形單影只。
其實她和大多同事的關系并不僵,只是有時習慣了獨來獨往。
可習慣是一回事,被人當面提是另一回事。
“他們防着你。”郁馳越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冰涼如刀,“怕你勾引男人?”
月初霖深吸一口氣,一時氣極,反而平靜起來。
她臉色緩和下來,豐盈紅唇邊噙了朵輕浮的笑:“也許吧。怎麽,覺得我會勾引人?”
細高跟一步一步朝前,噠,噠噠,噠。
“郁總是不是也被我勾引了?”
郁馳越眼神晦暗不明,緊抿着唇不答話。
“不說話?那我就當默認了。”月初霖迅速占據上風,單手支着下颌,細長的指尖在臉頰邊輕點,笑得意味深長,“也對,否則郁總當初也不會跟我上床。”
郁馳越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扯了扯領口,壓抑道:“你就這麽耐不住寂寞?”
月初霖覺得心口被飛快地刺了一下,可随即又變得坦然起來:“是啊,為什麽人要忍耐寂寞?我沒偷沒搶,做什麽都是你情我願,有什麽錯?”
郁馳越不說話,一雙眼睛憤怒地盯着她。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轉身就走。
這一次,他沒再阻攔,只是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
路上越來越靜,往來的車輛少了,酒店門口也已經沒了其他客人的影子,唯有高跟鞋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車門重重關上的聲音,緊接着,發動機啓動,黑色SUV呼嘯而過。
月初霖腳步沒停,更沒回頭,只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灰蒙蒙的,沒有星星,只有一輪模糊弦月,像被一只手抹得墨漬暈開了。
她沒回家,給江承璟打個電話,叫了輛車,往一家不算陌生的夜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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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的燈光随着音樂的節奏變幻不定,閃得人眼花缭亂。
江承璟也不蹦迪了,陪着月初霖坐在卡座裏喝酒。
“怎麽了?一副受了傷害的可憐樣。”
月初霖搖搖頭,又喝了一大口加了冰塊的酒,感受着腹中由冰涼逐漸變得火辣辣。
“沒什麽,就是最近遇到了一個人,有些心煩。”
江承璟詫異:“誰?上回你也這麽說。”
月初霖沒再說下去,不想承認是被郁馳越剛才那幾句沒輕沒重的話惹到。
她的确耐不住寂寞,一點也沒錯。
人生太過漫長,半數時間在黑夜裏,而她孑然一身,這一具軀殼,再找不出和這個世界有連結的部分。
她不停地放縱自己,不過是想用這種方式感知自己的存在罷了。
感情已經幹涸成沙漠,只好靠肉|體進行短暫連結。
像一陣一陣的電流,刺激她的神經,使她不至于消極頹敗下去。
但有時心裏的這股荒蕪感,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
就像現在,她空虛得快抓狂,卻怎麽也提不起任何興致。
江承璟皺眉,借着紅紅綠綠的燈光仔細打量她,得出結論:“霖霖,你可能需要一場愛情的滋潤。”
月初霖沖他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