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郁馳越很快走了。
第二天除夕,?月初霖一夜無夢,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懶地爬起來。
微信群裏,?已經有同事提前拜年,?私信也已經收到了不少。
她躺在床頭,?先捧着手機回複一番,?又挑了幾個寫的不錯的拜年信息,提前編輯好,?放在各位領導、客戶的對話框裏,等着到晚上八點左右發送出去。
做完這些,她才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吃完早飯,已經過了上午十點。
月初霖換好衣服,下樓往小區的便利店去。
小區裏過年的氛圍格外濃厚。
路燈下挂着小小的紅燈籠,綠化帶上挂着一面面小彩旗,布告欄裏還貼着“歡度春節”四個大字。
一路走過去,?好幾位鄰居大媽提着剛買的菜回來,說說笑笑,喜氣洋洋。花壇裏有不少積雪,有家長帶着孩子堆雪人、打雪仗。
月初霖被這樣的情緒感染,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紛紛擾擾的塵世,?總還是美好的東西更多些。
便利店裏,?紅包、福字、對聯這些東西被擺在最顯眼的收銀臺。
月初霖挑了一張福字和一幅對聯,結完賬後便回家打掃衛生。
即便無牽無挂,要一個人過年,?必要的儀式感也不能缺。
既然不用給自己準備年夜飯了,那就好好收拾一下,正應了“除舊迎新”這個詞。
五十平米的房子,?看起來局促,平時打掃也方便,但真的清理起角落來,也有些費事。
月初霖把所有窗簾拆下,分批放進洗衣機清洗烘幹,又拿着抹布把所有玻璃窗和地板都擦了一遍。
等一切都搞定,家裏煥然一新時,已經到了傍晚。
窗外的天黑透了,不少從外面趕回來和家人團聚的年輕人正陸陸續續從小區的路上經過。
馬路上,往來的車輛也變少了。
P市這樣的大都市,向來是人口流入更多,每到節假日,便有大批人口返鄉,讓原本擁擠不堪的都市變得空空蕩蕩。
酒店的經理已經打電話和她聯系過,一早就定下了菜單,現在應該已經在送餐的路上了。
月初霖想了想,從抽屜裏翻出個紅包,抽了五張一百塊塞進去。
不一會兒,送餐的工作人員果然到了,和那天住在郁馳越家時一樣,餐品不但還是溫熱的,連擺盤都是完整的,一樣一樣放到餐桌上,真的像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工作人員甚至還拎着一個小冰桶,裏面插了一支溫度計和一支香槟。
“這是郁總讓我們替您準備的,希望您今天過得開心。”
月初霖看了一眼,香槟的品牌和之前在郁馳越那喝過的一支一樣,溫度計上的數字也恰好顯示在六攝氏度。
“謝謝,辛苦了。”
等香槟打開,倒進郁金香杯中,工作人員轉身告辭。
月初霖将準備好的紅包交給他。
好好的除夕夜,冒着傍晚的寒風給她送餐,總得要一點辛苦費。
她知道在節日裏還要忍着寒冷奔波的滋味。
有一年春節,母親月芳才和當時的丈夫大吵了一架。
那個男人當場摔門而去,不知所蹤,而月芳則傷心難忍,一個人窩在房間裏自怨自艾。
她沒有錢,家裏也沒有菜,只好一個人跑去過去那位鄰居奶奶的家裏蹭飯。
奶奶心善,拉着只穿了睡衣和拖鞋在冷風裏站着的她進屋,給她煮了一碗馄饨。
臨走的時候,奶奶給了她一口裝滿熱馄饨的鍋。
她就這麽捧着那口鍋,一邊哭,一邊穿過黑暗走回了家。
月芳當然不會理會她的委屈。
可她自己卻深深地記住了。
如今這位工作人員雖比她當時的境況好一百倍,她也依舊想要表達自己的心意。
也是要告訴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經足夠好了,她再也不必在除夕的夜裏一個人跑出去讨食。
畢竟是大集團的員工,素養極高,當即搖頭拒絕,直到月初霖直接和大堂經理通了電話,征得許可後,才雙手接過,告別離開。
小小的房子裏,又剩下月初霖一個人。
她打開許久未碰過的電視,放到央視頻道,聽着氛圍溫馨動人的除夕特別節目,坐到桌邊準備吃飯。
郁金香杯裏,淺金色的液體中有細小的氣泡不停地冒上去,由多到少,由快變慢。
月初霖拿出手機,對着滿滿當當的餐桌拍了張照,給郁馳越發過去。
“謝謝郁總安排的晚餐。”
那邊沒有很快回複,和往常一樣。
月初霖猜測他應當正忙碌,也不介意,放下手機便開始吃一個人的年夜飯。
有五星級酒店行政大廚的手藝在,她便覺得今年這年,讓人格外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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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家老宅中,郁馳越的确如月初霖所料,忙着和郁家親友觥籌交錯。
以郁家的地位,想來赴今晚除夕家宴的人自然數不勝數。
好在,郁老爺子喜靜,又是從高位上退下來的,為人謹慎低調,這才讓底下人有理由拒絕了大部分想來攀關系的人。
只是,即便只有自家人在,郁馳越依然顯得格格不入。
他冷眼看着父親帶着邱冬雲母子兩個在親友之間四處打招呼,看着邱冬雲仿佛女主人一般耀武揚威,又看着弟弟郁子陽在邱冬雲和郁啓鴻的示意下,報出自己的學習成績,又贏得一片誇贊聲。
而那些對着郁子陽誇贊不已的親友,當初聽說他以全A的成績被牛津錄取的時候,一個個都是不相信的樣子。
無非就是因為他母親當初和郁家人鬧得不太愉快,出國後又過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連帶着他小小年紀也養成了孤僻的性子。
每年有限的回國的時間裏,他都像一只随時要面對危險的刺猬一般,豎起全身的刺,将所有異樣的目光通通抵擋回去。
人人都說,他是被母親蘇向晚教得滿身戾氣,一點兒也不像郁家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都不是母親教他的。
母親出國後,長久地沉浸在憤怒和仇恨中,每天酗酒,參加各種宴會、派對,試圖用紙醉金迷的生活麻痹自己,最終卻以失敗告終。
心灰意冷的時候,她曾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她希望培養出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将來将郁家的一切通通奪回來。
為了報複,她用最嚴苛的标準要求兒子,稍有差錯,便是一頓責罵。
郁馳越的孩提時光便是在這樣的高壓之下度過的。
他曾經有過相當長的一段叛逆時期。
蘇向晚越是希望他成為一個外表文質彬彬、內裏圓滑冷酷的合格繼承人,他便越是要當個渾身是刺的叛逆少年。
他逃過課,打過架,交過白卷,還偷偷喝過酒,并因為未成年買酒被學校多次警告。
在學校也好,在家中也罷,他總是那個被人讨厭的異類。
他和母親的關系極差,完全不像旁人以為的那樣相依為命,甚至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十分看不起蘇向晚。
他一直将自己困在狹窄的空間裏,不肯展露真實的自我,以冰冷的、堅硬的外殼,擋住外界一切好意和惡意。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
一直到蘇向晚得了重病,再沒辦法每天和他争吵的時候,他才終于找到片刻的寧靜。
那段日子裏,他過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裏生根發芽,讓他一夜之間變得冷靜起來。
他開始慢慢尋找到底什麽是自己想要的。
自由,擺脫。
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想明白,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見到月初霖。
“阿越,”老爺子拄着拐杖走到郁馳越身邊,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秦伯伯那兒,一會兒過去打個招呼。”
老爺子的語氣帶着毋庸置疑的強硬,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郁馳越也沒有和他較勁的意思,點點頭,拎起酒杯就過去,給秦家人敬了一圈酒。
郁啓鴻被他突如其來的順從吸引了目光,一時驚異地瞪着他,不知他是不是有妥協的意思。
郁老爺子面上也有一絲複雜的欣慰。
“做得好。”他拍拍長孫的肩,“要做大事的人,就得眼光放遠,胸懷放大。你父親是糊塗,但他犯的錯,在于太過平庸。為了女人,不值得。”
郁馳越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一頓飯吃完,很快擺上牌桌。
老爺子打了一圈就累了,被人攙着上了樓。
餘下的人沒了顧忌,逐漸蠢蠢欲動起來。
親朋好友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各種信息交換的好機會。
郁馳越現在手握森和的核心權力,自然也有不少人過來旁敲側擊地試探。
他臉色照舊是冷冰冰的,耐着性子應付。
好不容易熬到十點半,一大半人散去,還有兩小波年輕人打算去外面再找個場子放松一下。
傭人過來問郁馳越,要不要替他準備睡前宵夜,墊墊肚子——方才的年夜飯,他幾乎沒動筷子,卻喝了不少酒。
他搖搖頭,轉身一邊上樓,一邊拿出一晚上沒看的手機。
短短幾個小時,消息已經變成99+。
他統統忽視,只點開置頂的那一條。
一張照片和一句感謝。
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腳步也跟着慢了下來。
“哎呀,又下雪了!”傭人一邊收拾茶幾上的東西,一邊看着落地窗飄着的雪花道。
不知怎的,郁馳越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天在山上,她站在覆了白雪的路邊,回頭沖他微笑的樣子。
他站在樓梯上,望着落地窗出神片刻,忽然轉身下去。
“怎麽了?是要什麽東西嗎?我來拿。”傭人見他下來,忙問。
他搖搖頭,拎起外套往外走。
“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來了,不用給我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