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您以為, 把江淮給弄到家裏半年,我就會碰他了?”陸無祟站在公司落地窗前,面色晦暗不明。

陸如梅道:“碰不碰的, 全都在你,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 就差給你們喂了藥, 扔到一個房間裏去了。”

陸無祟扶了扶額, “您最好別這麽幹。”

“我當然不會,你當誰都像江家一樣?”老夫人不緊不慢, 又放下枚重磅炸彈。

這件事她也知道。

有些人,哪怕是老了, 生病了,也照樣是不能小觑的。

陸如梅道:“小祟,奶奶老了, 這次生病,讓奶奶看開了很多的事情,包括陸家的財産,唯一放心不下的, 就是還沒能抱上曾孫子。”

陸無祟卻沒被打動,“那要是您能活個二百歲,是不是還得抱曾孫子的孫子?”

陸如梅沒說話。

她知道,這件事情是她插手太過,可是……

這件事是兩代人的觀念碰撞在一起, 無法說是誰對誰錯, 誰也都說不動誰。

挂斷電話後, 陸如梅清咳一聲。

她的家庭醫生敲門進來, 沖着她道:“老夫人, 到了吃藥的時間了。”

陸如梅揮揮手,想搖頭,卻發現頭格外的沉重。

她眼前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等回過神時,發現她差點滑在地上,是被醫生給扶起來的。

“您必須要按時吃藥,否則就連這一年都不一定能熬過去,”醫生面色凝重,“後面會越來越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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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行啦,念得我頭疼,”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給我拿水過來吧。”

醫生見她肯吃藥,終于松了口氣。

陸如梅拿杯子的手,有點哆嗦。

她吃完藥之後,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恍惚道:“你說,人老了,是不是都這麽不頂事?”

醫生道:“都是這樣的,老夫人。”

陸如梅嘆口氣,“從前那個在我身邊的醫生,雖說手腳不太幹淨,到底是會說軟和話,你倒是好。”

醫生垂下頭,沒有說話。

“這件事,等合适的時機,再告訴你們陸總吧,”陸如梅道,“我逼着他生孩子,現在他指不定多恨我,不過總歸我做了我應該做的,剩下的,就交由他們自己來決定吧。”

醫生道:“您能想通是最好的。”

陸如梅一笑:“不想通又能怎麽樣呢?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陸總說得對,我要是能活二百歲,是不是還奢望着抱曾孫子的孫子呢?”

她雖然這麽說,到底是嘆了口氣。

江淮拿着休學證明回家時,校領導還跟在他的身邊送他,叨叨唠唠的像個老婆子。

“這個東西千萬別掉了,等你之後返校要用到的,當然丢了也能補辦,不過最好是別掉。”

江淮看了看休學證明,随便地折了兩下。

“哎哎哎,你別折——折完了,算了。”

江淮揣進了兜裏。

校領導跟在他的旁邊,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不得不說,長期坐辦公室的人,和年輕人還是不能比,這一會兒已經跑得他滿頭是汗了。

“畫板畫架畫筆拿好了沒啊?”他一臉關切,“多檢查檢查,別落下東西,當然,如果要是落下的話,也沒關系,到時候來取或者我們送……”

江淮終于忍不住了。

他有點想耍小性子,可這到底是校領導,沒敢真的發脾氣,臉頰氣得鼓起來,“我都知道,老師。”

領導住了嘴,擦擦汗。

兩人站在馬路邊上,沒多長時間,陸家的車就來了。

陸家司機的臉一露出來,江淮生氣的表情就收斂了點,甚至變得有幾分乖巧。

司機什麽都沒問,下車幫他把累贅的東西放在車上,又沖着校領導打了個招呼,然後才上車。

後座的車窗開着,露出江淮的半張臉來。

校領導湊近了點,對着他道:“小江,在家有什麽問題不懂,直接給學校裏的老師打電話問就行,學校裏永遠歡迎你。”

江淮問:“那我要是回來上學呢?”

校領導:“……”

這個是不歡迎的。

江淮看他的表情,已經知道了答案,氣得關上了車窗。

夜裏,等陸無祟回到家裏時,也遲遲沒見江淮的身影。

他扯了扯領帶,問了下管家。

管家道:“小江少爺從回來之後心情就不怎麽好,一直躲在屋子裏不出來。”

陸無祟扯領帶的手一頓。

他放下修長的手,淡淡道:“廚房裏今天做的是什麽?”

管家道:“今天多做了點甜品,是小少爺愛吃的藍莓蛋撻,主菜是花膠雞和炖排骨。”

說完,他福至心靈,對着廚房喊了一嗓子,“範姨,給弄兩個托盤,今天陸先生和小江少爺在上面吃。”

弄好後,陸無祟單手端着兩人的托盤,上了樓。

他敲了敲門。

門內沒任何的聲音。

陸無祟皺了皺眉,幹脆推門進去——然後,他就看見了正手忙腳亂藏零食的江淮。

陸無祟:“……”

這就是心情不怎麽好?

江淮坐在床上,屁股底下還鋪了層毛毯,嘴邊還有零食的殘渣,抱着被子欲蓋彌彰,“我什麽都沒幹!”

陸無祟:“……”

他一步一頓,把盛飯的托盤放在了沙發前的桌子上,長腿一邁,長臂一伸,輕而易舉把江淮藏着的零食給拎了出來。

陸無祟咬牙:“江恬恬。”

江淮擡眸,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往後縮了縮,語氣沮喪道:“好吧,我是在床上吃零食了,你扣我的錢吧。”

陸無祟一頓。

仔細看,才發現,其實江淮有點蔫巴巴的,确實是心情不怎麽好。

在氣氛幾近凝固的沉默中,陸無祟放下了手中的零食。

他坐在江淮面前,有點生疏的用一種低柔的語氣道:“不高興了?”

要知道,他陸無祟長這麽大,哄人的次數屈指可數。

做做行動上的表示,已經是他的極限。

真正兒八經哄人,還真有點……

江淮抿唇,沒有說話。

“吃吧,今天讓你放肆這一次,我陪着你吃,”陸無祟知道,心軟一旦開了閥門,就是覆水難收,“不扣你的錢。”

雖然也不算江淮的錢,全是他的錢。

心軟就心軟吧。

江淮眼睛頓時一亮。

陸無祟親手給他拆開了包薯片,一片片往他的嘴裏喂。

江淮吃着吃着,心情就慢慢好了起來。

眼看着他眉開眼笑,陸無祟也漸漸松了口氣。

他從來不知道,心栓在一個人身上,是這樣的感覺。

看見他低落,一顆心都要随着他擰了起來,恨不能以身代之。等這人開懷,這種心髒被擰緊的感覺才漸漸消散,才喘得上氣來。

在陸無祟出神時,他的手忽然被推了一下。

回神,就看見江淮沖着他道:“你也吃啊。”

陸無祟怔怔地,視線凝聚在他的嘴唇上。

江淮不明所以。

陸無祟道:“江恬恬。”

江淮聽見他叫這個名字,下意識擡起頭,正好撞上了陸無祟尋上來的唇。

炙熱的唇畔擦着他的眼眸,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江淮一愣。

而陸無祟僵硬地挪開嘴唇,呼吸都有些困難。

親到了嗎?

好像是親到了?

怎麽感覺不像是嘴唇?江淮怎麽沒反應?

陸無祟僵硬道:“你嘴上有碎掉的薯片,我幫你擦了一下……”

“哦,”江淮也往後縮了縮,茫然道,“可是剛剛那是鼻子啊。”

陸無祟:“……”

他就說不像是嘴唇。

“嗯,為什麽要用嘴唇擦呢?”江淮還是有些困惑,“用手不是更好嗎?”

陸無祟眨了眨眼,在江淮的各種疑問中,耳根有點泛紅。

江淮又問:“碎渣在哪裏啊?我怎麽沒摸到?”

陸無祟忍無可忍,拿出片薯片,直接塞進了他的嘴裏。

“閉嘴,吃零食。”

江淮是徹底閑下來了。

不過,又沒完全閑下來。

他在某些程度上,不喜歡別人打破他的規則,但是在規則被打破之後,他又是個随遇而安的人,不太會為了外界的事情過多的煩心。

不論什麽樣的處境,都能讓他找到舒服的生活方式。

既然規則被打破,那就重新建立規則。

比如現在。

他在閑下來的第二天,就開始接單賺錢了。

他接一次單,能頂別人接十單,只不過一直不想按照別人的意思去畫畫,所以才不怎麽接。

其實閑下來也沒什麽不好的。

江淮原本就不喜歡快節奏的生活,比起忙來忙去,他更喜歡在鄉野的田間吹風。

為了學業,還有就是能在學校裏學到更加的畫畫技巧,他才每節課都不落的去上。

左右現在也沒法上了,靜下心來好好享受生活,也沒什麽不好。

江淮在畫畫的時候,還有個發現。

他先前送給陸無祟的那幅畫,已經被陸無祟給弄好了挂鈎,應該是準備往牆上挂了。

不是吧?

江淮并非不識貨的人,相反,他非常的識貨,對于藝術有種天生的直覺。

不然也不會在住進來的第一天,就撿着最貴的花瓶摔了。

所以,他知道陸家牆上挂着的畫到底有多昂貴。

現在,陸無祟居然打算把他的畫也給挂上去!

江淮倒是沒覺得自己不配,只是覺得,和這麽多的大師同挂一牆,多多少少有點榮登領獎臺的興奮感了。

他這兩天,就一直在猜測,陸無祟究竟要把他的畫給挂在哪面牆上。

是上世紀抽象派畫家的那一牆?

還是新世紀領過獎的新晉畫家那一牆?

江淮期盼着,甚至等不及想問問陸無祟。

又隔一天,工人們終于來了。

江淮木着臉,看他們把畫給搬進卧室那面空白的牆上,開始比劃位置。

……都猜錯了呢。

是新世紀空白牆。

陸無祟下班回來後,看着卧室裏的牆,微微有些心疼。

他倒是不在乎這面牆多少錢,只不過他不習慣在卧室裏挂裝飾品。

畫和他的牆,都挺貴的。牆面更是破損之後,哪怕修補也補不回之前的樣子了。

不過這些心疼,終究是被滿意給沖散了。

以後等早晨睜開眼,差不多就能看見這幅畫了。

江淮問:“你為什麽要挂在這裏啊?”

不會是陸無祟覺得,他的實力不夠和那些大師相提并論,所以專門給他找了個空白牆吧?

陸無祟一僵。

先前他還覺得,江淮的畫不能和大師們的挂在一起,更不能挂在卧室。

結果現在,這幅畫超越了所有大師,直接來到了c位。

他也有點尴尬。

于是清咳了一聲,“想挂就挂了,哪裏有這麽多的為什麽?”

江淮似懂非懂地點頭。

陸無祟側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反正是送給他的對吧。

他怎麽挂都行。

隔天,難得天氣晴好,江淮幹脆去了陽臺上待着畫畫。

沒想到的是,在他畫畫時,多日不出卧室門的唐平建,終于肯出來透透氣了。

那天是江淮主動和他搭話,不過現在他在畫畫。

所以,哪怕是唐平建都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唐平建在旁邊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得了,我兒子還找了個藝術家。”

看守他的人道:“你老實一點。”

唐平建悻悻然閉上了嘴巴。

他站在江淮的身邊時,身上有一股很濃烈的酒味。

看來,老夫人雖然是找人看守着他,但實際上也不怎麽上心。

畢竟不是親生的兒子,只是個女婿而已。

江淮畫完最後一筆,這才看見唐平建,被吓了一跳。

唐平建覺得有意思,也跟着他模仿吓一跳的動作驚呼了一聲,“我都在這裏這麽長時間了,才看見我?”

江淮:“……”

之前還覺得他和陸無祟沒相似的地方。

這不就來了。

江淮問:“你身上怎麽臭臭的?”

唐平建道:“多大啦小朋友?怎麽連酒味都不知道?”

江淮道:“我當然知道這是酒味,只不過你身上比酒味還要再臭一點。”

唐平建這下覺得困惑了,他掀起自己的衣服,聞了聞才道:“是嗎?這已經是我最幹淨的一件衣服了,半年前才洗過一次呢。”

江淮:“……”

他默默離唐平建遠了一點。

唐平建見狀,還想再湊上前去,被旁邊的保镖給摁住,又警告了一次之後,才作罷。

兩人年齡不同,身量不同,一個站一個坐,卻顯得格外和諧。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誰都沒再跟誰說話。

江淮畫完畫之後,看了看自己養的小花,他最近喜歡上了一個新的品種,不過這個品種特別的難養。

不僅需要人及時澆水,及時曬太陽,如果太陽長久的不出來,它會從根莖開始腐爛。

江淮精心養護了許久,才讓它長出兩三個小花苞來。

唐平建還挺感興趣的,在看見江淮給花澆水時,主動湊上前,問道:“你還挺會生活的。”

只要是誇獎,江淮就全盤接受,并且為此感到高興。

他抿唇一笑,謙虛了一下,“還好吧。”

唐平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小朋友,問你個事情行不行?”

由于唐平建并沒有做任何傷害江淮的舉動,而且在上了陽臺之後,一直都挺安靜的。

江淮道:“行,你問。”

“你和陸無祟,是怎麽認識的?”唐平建猶豫半晌,才擠出這麽一句話來。

江淮道:“宴會上。”

“不錯,羅曼蒂克的開場,”唐平建捧場道,“又是怎麽互相喜歡上的?”

江淮愣了一下,道:“嗯,我們互相……不喜歡啊。”

唐平建想起來吃飯的時候,陸無祟看江淮的眼神。

他不信道:“撒謊是要長長鼻子的。”

江淮也這個這個故事,并且對此深信不疑,他摸了摸鼻子,肯定道:“我沒撒謊。”

唐平建“啧”了兩聲。

他又換了個問法,“那你和陸無祟生活的這段時間,他過得……”

過得好嗎?

餘下的話,在面對着江淮赤誠的眼神時,怎麽也說不出口。

唐平建嘆口氣,揮揮手,“我想問的問完了。”

江淮眨了眨眼,猜不出他什麽意思,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保镖。

保镖們只負責看管唐平建,其餘的事情,只當沒有看到。

許是看他茫然,唐平建又主動轉移了話題,“話說,你這個小孩,倒是沒一般男人那麽糙,跟個小姑娘似的。”

江淮更加震驚地看着他。

半晌,他有點不服氣道:“你騙人。”

他才不像小姑娘!

唐平建:“我騙你這個幹什麽?”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江淮的眼眶立刻紅了。

他癟着嘴看着唐平建,片刻後,整個身體都背對過去,不再理會他了。

唐平建:“……”

他想說的是,江淮都嫁給他兒子了,還要什麽男人不男人的,同性戀不都挺娘嗎?

江淮這都算好的,只是行為舉止斯文了點。

但是旁邊還有保镖虎視眈眈,唐平建生怕他們把自己從陽臺扔下去,苦哈哈道:“我沒惹他。”

保镖們眼觀鼻鼻觀心。

唐平建:……冤。

等晚上,陸無祟回來,首先看見的,就是把自己塗的滿臉黑的江淮。

然後是站在一旁,時不時往江淮身上看看的唐平建。

陸無祟:“……”

他問:“這是什麽造型?”

江淮把臉上的東西給擦了擦,卻沒擦到,陸無祟伸出手,幫他一點一點擦幹淨。

擦幹淨之後,才發現,江淮的眼眶還是紅的。

陸無祟眉毛慢慢皺了起來,似有似無地往旁邊唐平建的身上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冰冷到像是要把人給凍死。

把江淮下巴上剩下的黑色顏料給擦掉之後,陸無祟直起身體,徑直往唐平建的方向走。

随後,他二話不說,攥住了唐平建的衣襟,目光如刀,語氣冷凝,“你幹什麽了?”

在保镖面前喊冤枉的唐平建,在這個時候,倒是成了個悶葫蘆。

他媽的,他什麽都沒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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