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麽多年,周成北活得灰頭土臉,在沼澤裏掙紮,身上有千鈞重,頭頂是暗無天日,磕磕絆絆跌倒在人生的每一個重要階段,爺爺是工地上被壓彎的背和最後送回來的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奶奶是多年的藥罐子和走到人生盡頭變成的一張不記事的白紙。爬起來往前走,人生路走得越來越孤獨,直到陶小寒進入他的人生,成為他唯一的風景。
2008年六月,陶小寒高考前夕,他們通電話,他告訴陶小寒等拿到文憑的時候他就會把後海裏的房子賣掉,然後去北京。
“陶小寒,你不要回武漢,不要來後海裏,等我去北京找你。”周成北說,“我要工作,還要準備考試,暑假沒空陪你。”
“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陶小寒在電話那頭很不情願地說。
“等你拿到錄取通知書,我會請假幾天去北京找你。”周成北說。
七月上旬,錄取通知書寄到,陶小寒很興奮地打來電話報喜,并問周成北幾時要去北京,“ 周成北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陶小寒考上了北京心儀的大學,人生翻了新篇章,而周成北也在往有陶小寒的地方行進。
八月一個尋常的早晨,周成北像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啃着饅頭順便背完一頁紙的複習內容,簡單收拾了屋子準備出門去汽修廠。門打開,彎腰穿鞋的時候,餘光看見樓道裏有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向他靠近。
他擡頭,然後這兩人就雙雙在他面前跪下了。
時隔二十餘年,他又再一次見到蘇敏娟。跟兒時記憶裏僅存的母親形象全然不同,年輕時那個在家裏跟奶奶吵架時中氣十足的女人,此刻正拱肩縮背地跪在地上,瘦削憔悴,縮水的骨架甚至撐不起一件單薄的短袖,頸下的皺紋垂至鎖骨,頭發不成形地绾在腦後。
蘇敏娟身邊也跟着跪着一個瘦小的女孩兒,大夏天卻戴着頂針織帽,一張臉蒼白沒有血色,瘦胳膊瘦腿的,看起來不到十歲。
蘇敏娟和周強東離家躲債沒幾年,周強東就在一個礦坑裏被炸傷,勉強茍活着卻廢了大半條命,蘇敏娟一人打好幾份工,債卻越背越多。
周強東跳樓自殺那年,為了還債,她火速嫁給一個工地的包工頭,嫁過去沒多久就發現懷孕了,可惜肚子裏是周強東的遺腹子,再有六個月孩子出生,她在坐月子的時候被惱羞成怒的包工頭打殘了一條胳膊。
兩年前包工頭工地失足從高層跌落,辦完喪事的第二天,她們母女倆就被包工頭的父母趕出家門,她一分錢沒分到。
去年周馨馨查出急性白血病,化療的費用已經掏空她們,但要根治就得做手術移植骨髓,這意味着更多的錢。
蘇敏娟一只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另一只手來拉他的胳膊,喉嚨像是破鑼鼓做的,聲音幹澀沙啞:“我知道這麽多年我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你可以不原諒我,但馨馨是你的親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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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馨馨聳着肩膀哭,周成北蹲下來看她,她就擡起頭來,怯生生地叫了聲“哥哥”。
周成北沒辦法去北京了,他依舊留在後海裏,就像他人生的前二十六年那樣。
這兩年攢的積蓄全給了蘇敏娟,這個自稱是她母親,卻從他記事起就不在她身邊的女人。他該恨她,或者恨那個跳樓的父親,可是他怨無可怨,誰也沒辦法恨。
一個家庭只要有一個病患,就能斷送一個普通人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努力。在他每每以為自己只要夠勤勉夠謙卑就能捱到新天地的時候,命運就會一次次叫他失望,要他一次次陷進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家庭困境中。
在陶小寒開學前,周成北買了張去北京的機票,坐了人生中第一趟飛機。
落地後,他沒接受陶小寒的安排住進他家,在連鎖酒店開了間有空調和浴缸的房間,在陶小寒跑來酒店找他的時候,跟他在柔軟的蠶絲被上做愛。
陶小寒光滑的脊背深陷被子裏,被子平整絲滑,他頂得狠,身下人就往上滑,于是掐着人的腰,卡着髋骨做,又撈兩條細白的腿在臂彎,撞得人雪白的臀尖紅了一片。
陶小寒在人懷裏細細地抽着氣,胸前兩粒被吮得水光發亮,腿合不攏地給人操。
實在弄得久了。陶小寒一開始還能撒嬌着迎合,到最後只是軟着身子承受,細瘦的腰好像要被撞斷,溢出的呻吟染了哭腔。
從進門到現在,周成北只是弄他,什麽也沒說,來之前陶小寒準備了滿肚子的話,也沒來得及說,沒來得及問。
要問周成北為什麽一整個八月像失聯了一樣,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他理解周成北工作和備考都很辛苦,但是他只是非常想念他,想偶爾能聽聽他的聲音罷了。
潤滑劑被拍打成白沫溢出飛濺,混着其他液體滴落兩人腿上,周成北頂得深,又撞得重,把陶小寒幾次要問出口的話全撞碎了去。
不該是這樣的。
陶小寒捂着眼睛,無聲地哭,在周成北掰開他手俯下身來要吻他時,揮手在人臉上招呼了一下。
不輕不重的一耳光,卻讓陶小寒手心麻了一半。
陶小寒仰面看着周成北,看見他眼裏有一瞬間似乎閃過一絲愁緒,但很快又恢複往常那般冷峻淡漠了。
周成北寬大的身軀傾下來,跟他十指緊扣,壓着他重重喘氣,
陶小寒知道周成北在射精,隔着安全套也能感覺到那噴發的力量,于是安靜地垂着眼,眉頭很輕地顫着,兩人身體連在一起的地方敏感得過分。
等周成北射完精拔出去,陶小寒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他扇了周成北一巴掌。
委屈和心酸翻湧而至,他很難抑制地哭了出來,好像他才是被打的那一個。
周成北去廁所把自己清理幹淨,然後拿了塊濕毛巾回到床邊幫陶小寒清理。床上這人情緒激動,兩條腿不聽話地在空中撲騰,他是按着人強行弄幹淨的,動作不太溫柔,掌心蹭得人皮膚泛紅。
重新穿上衣服,再幫床上人也穿好,這人紅着眼來摸他的臉,問他那一巴掌疼不疼。
他知道陶小寒的手心其實比他的臉更疼,他去抱陶小寒,說自己八月遇到了點事情,實在太忙了,不是故意不理他。
“周成北……”陶小寒低頭捂着臉,哽咽着說,“你是不是外面有別的人了。”
周成北一顆心像是被鈍刀細細地割,他想讓陶小寒擡起頭來,結果陶小寒卻哭得什麽話也聽不進,只是拿胳膊肘撞他。
“陶小寒,”周成北鉗制住他的手腕,低聲斥他,“頭擡起來。”
陶小寒明顯是被吓到了,臉上挂着未盡的淚水,睫毛濕成一簇簇,就這麽愣愣看着人。
“有些話要面對面說。”周成北虎口卡住他下颌,不讓他再低下頭去。
“不要分手,不要分手。”陶小寒尖着聲音叫起來,伸手捂住了周成北的嘴,一張小臉兒慘白,好像下一刻就能暈厥過去。
周成北拿掉他的手,說:“不是要分手。”
不是要分手,只是告訴陶小寒他沒辦法到北京生活了。
如想象中一般,陶小寒很接受不了地又哭了。
陶小寒哭着問周成北為什麽不來北京了,周成北告訴他自己在武漢還有事情沒做完。
“那我回武漢。”陶小寒爬到他懷裏,眼淚流了他一脖子。
“陶小寒,你怎麽回武漢,你要在北京讀書。”
“我可以複讀考武漢的學校。”
陶小寒說複讀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容易。
周成北把陶小寒從身上扒下來,冷着臉要他自己坐好。
“你說過你會來的。”陶小寒抹着眼淚說,“你答應過我的。”
周成北說:“陶小寒,我說話算數,但還需要一些時間。”
2008年的夏天,一切回到原點。周成北依舊住在後海裏的老房子裏,只是這次要照顧的人換成了手腳不便的母親和患病的妹妹。辭掉汽修廠的全職工作,閑置了書桌上的複習資料,擱淺了考試計劃,重新出門找日結的活幹,奔走在工廠,後海裏和醫院。
他去過一趟北京,跟着陶小寒逛了一圈北京城,看到了陶小寒生活在一個怎樣的城市。
還去了後海,喝了陶小寒說的梨湯,裏面确實有一整顆的梨。
從後海裏到後海,再從後海回後海裏。
只在北京待了三天,機票買最便宜的,但和酒店錢加一起也花掉他八月份大半的收入,他甚至沒能帶陶小寒吃上幾頓好的。
陶小寒說,周成北,反正我們一直都在異地戀,不差這點兒時間對不對?我會等你,會一直等你。
周成北說,陶小寒,送到這兒就行了,到家了說一聲。
他們沒有分手,可周成北已經不敢想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