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雙重(一)
郭翹楚就混在這群工作人員裏。
他瞄到簡朔在落地窗前的身影,看見玫瑰和拆封的禮物盒,猜到事情已經結束,本想要擠過去,但察覺出兩人的神色似乎和他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我失陪一下,”簡朔道,“我們要開一個簡單的總結會議。”
淮栖點了點頭。
“待會需要我送你回家嗎,或者“讓翹楚去送。”
“不用了。”淮栖道,“我和一個朋友一起來的。”
簡朔一笑:“好吧。”
簡朔轉身的時候,淮栖拽住他的袖口,局促道:“學長,這個“還是還給你吧。”淮栖雖然很喜歡這份禮物,但這贈送的時機給它蒙上一層很特殊的含義。若是他拒絕了簡朔,卻将告白禮物據為己有,總覺得不太恰當。
“收下吧,就當是遲到的生日禮物。”簡朔看了眼他遞上來的禮物盒,道:“本來應該在當天晚上送你,但它比預期晚到了幾天。于是就順水推舟地放在今天了。再說“它本來就是特意為你定制的。”
簡朔沒有接。在簡短的道別之後便離開了,三樓的工作人員變得很多,收拾設備、說笑的都有,他們不明所以地向簡朔投來目光,有人喊了幾聲“簡哥好”。簡朔也沒有搭理。
人群裏郭翹楚将一切看在眼裏,見狀連忙追了上去。簡朔匆匆地拐進了洗手間。而後裏面傳來了急速的水流聲。
郭翹楚進門,看到簡朔将額發撥弄了上去,額頭和臉頰上全都沾着冷水。
他蒼白的臉色讓郭翹楚心髒吊了起來。郭翹楚從包裏找出藥瓶和水杯,遞了上去,道:“沒事吧。”
簡朔從鏡子裏看着他,搖了搖頭。
“我讓你吃藥你不聽。”郭翹楚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擰開保溫杯蓋,将白色藥片倒在手心裏,巴不得把東西直接塞在面前這人的嘴裏。
“本來還好,”簡朔咽下藥片之後,才慢慢地說道,“只是剛才和小淮說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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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朔沒有把話說完,他揉了一下太陽穴,眉頭鎖得很緊。偶爾他的頭疼會和普通的症狀不一樣——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敲打着一對不契合的生鏽齒輪。磨損的鈍痛以及間歇不斷地刺痛混合在一起,甚至會有那麽一刻讓他感覺到意識不複存在。
郭翹楚:“啊,你說什麽?”
忽然,郭翹楚的聲音就像跌進了水底,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阻隔。随後,周圍的一切聲響化作持續的耳鳴。簡朔眼前的場景化為了故障的花屏。
“喂!簡哥,簡朔!”
……
剛在冷風中欣賞完天空上絢麗表演,谷茜拽了拽衣領,她看了眼手機屏幕,淮栖暫時還沒有發來新的消息。此時離她到場剛好一個小時,正當她打算起身去集合點找淮栖的時候,面前這片無法被霓虹燈染透的黑暗之中,逐漸顯現出一個散發着白色輝光的身形。
谷茜道:“你可終于來了,你……”谷茜的察覺出面前魂魄的不對勁,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怎麽了。”
簡一蘇的臉色很差,雖然他與那些醜陋、腐爛的鬼魂有很大的差別,但此刻他的表情可以用陰森來形容。谷茜這才意識到這只鬼魂強大的氣場,他可以不動聲色地就讓人感到如沐暖風“或者不寒而栗。
“你可以去了。”簡一蘇瞥了一眼她手裏的趕魄,冷淡地說道,“他在三樓,一會兒将進入東側最右的電梯。”
谷茜确認道:“他不會有事吧。我是指簡朔。”
簡一蘇:“不會。”
““好吧。”
谷茜攥緊了手中的瓶子,他乘上簡一蘇所指的那座電梯,關門前往他出現的地方望了一眼——簡一蘇不知道又飄到哪裏去了。
她将瓶塞拔出來,用食指伸進瓶內沾抹了一點金色。腦海中各種想法不停地風暴着。
而正巧,電梯停在了三樓。門剛一打開,谷茜就撞見了郭翹楚和一個他不認識的工作人員——以及昏迷的簡朔。
郭翹楚正背着他,表情是擔憂和嚴肅的混雜體。他見谷茜眼熟,在她身上留意了一眼。
另一個男生問道:“他在哪兒暈的。”
“在衛生間,我正好撞見。沒引起騷亂,放心。”郭翹楚道,“大西,你就別跟來了,待會兒開總結會議,你我都走了就沒人看着了。”
“他都這樣了還想開什麽會,明天總結能怎麽樣?現在慶典才開場完畢,就下個通知說簡哥有事先走,讓他們原地解散今晚玩去吧。”符西皺着眉,回道 ,“我可以在這兒負責活動後續,但你到醫院得給我打個電話。”
“……”郭翹楚道,“行吧。”
因為層數少,谷茜只是躊躇片刻,他們就即将到達一樓了。她看着昏睡的簡朔,不能任這最佳的一次機會溜走,于是一咬牙,選擇相信了簡一蘇。
她悄悄靠過去,将手指上沾的趕魄抹到了簡朔垂下的手背上。
痕跡長長的,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疤。
“女士。”符西忽然清淩淩地開口。
谷茜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但是表面仍然非常鎮靜。她裝作懵然道:“啊,叫我麽。”
重量感徒增,他們到了一樓,電梯門徐徐打開。
符西有意無意地瞥了谷茜攥到紅的手指,以及裏面那只透明的塑料瓶。說道:“稍微讓一下,會撞到你。”
“哦。”谷茜向旁邊一避。背着簡朔的郭翹楚快步走出電梯 。
她緊張地朝仍舊站在自己身邊的符西望了一眼。有些心虛地想,他剛才是發現了嗎。
“到了,你不走嗎。”符西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向電梯按鈕,提醒她道。
谷茜道:“我去二樓。”
符西掃了一眼沒有亮燈的摁鈕,質疑道:“那為什麽一直不摁鍵。”
谷茜一抿唇,對答如流:“你們的事情看起來比較着急一點,我現在上去也不遲。”随後她僞裝成終于忍不住好奇的路人,問了一句:““那個暈倒的是簡朔嗎,他怎麽了。”
谷茜沒指望符西能回答他。果真後者摁亮了二三兩層的鍵,才緩慢地回道:“對不起,和你無關。”
谷茜混了過去,賠笑道:“我多嘴了。”
她在二樓走出電梯,沒有多看符西,直到走遠,背後因緊張而冒出的汗才開始絲絲發涼。
她深呼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幫簡一蘇的“忙”,卻總有種作賊心虛的隐晦心情。
她現在需要找到淮栖,将他帶回去。
她不知道簡一蘇說的“無論會發生什麽,都要編一個合适的理由圓過去”是什麽意思。現在只要将淮栖安全地帶走,她就已經做的仁盡義盡了。
她給淮栖發送消息,二人不久就集合在了一起。淮栖似乎在找什麽人,谷茜開門見山道:“小淮,我們回學校吧,我忽然記得“額,我還有一份作業沒有提交。”
淮栖一歪頭,道:“現在嗎。”
“……”谷茜知道表演才開場就因為這種理由要求同行的人離開,是一件很無禮的事情,但她無法在短時間裏逼迫大腦想出一個更合适的理由,就只能硬着頭皮撒謊道,“是,作業到九點就截止了。你能陪我回去嗎。”
淮栖沒有猶豫,道:“好。”
谷茜沒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幹脆,撓了撓頭道:“抱歉啊……”
“沒關系,到晚上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淮栖一手抱着黑金色的盒子,一手開始滑動手機打車。
谷茜随口問道:“你抱着的是什麽。”
“嗯“一份禮物。”淮栖似乎有點心事,他給谷茜報了一串車牌號,以扯開話題,說道,“外面冷,我們現在屋子裏等着吧。”
……
簡朔覺得自己大概醒來了。
大概。
他的周圍不是現世之地,是一片無邊際的黑暗。他下意識地以為這是虛拟世界,于是伸手觸碰自己的眼眶,可并沒有摸到什麽設備。
他思考了一會兒,想起自己不久前昏睡過去的事,識別出眼前的應該是夢境,或者是意識裏的一塊寂靜之地。
但這個夢境比以往的那些要清晰,他甚至可以勉強控制自己的肢體——雖然有些不真實。
眼前出現一片光亮,以一種“數據故障”的特效慢慢浮現出了人形,簡朔心想,這大概是大腦欺騙式過濾處理的結果,将一切夢裏不自然不合理的現象變成自己所認為合理的。
面前的這個人,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像個全體投影儀下的産物,身體微亮、透明,不斷地游動着代碼。
簡朔看着他。
人形說:“我一直想見你。”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不是通過耳膜和神經傳遞的,仿佛一開始就存在于腦海裏。
“抱歉,”簡朔伸出一只手,從容道,“能給我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麽。”
“我們在你的意識裏。”
“你是外來者,還是我意識的一部分。”
“外來者。”
“你的自我意識似乎很強,而且這片意識場景模拟的非常真實。”簡朔反複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淡淡地道,“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大概沒有被注入什麽侵入式腦機接口吧。”
人形直接道:“我是簡一蘇。”
簡朔一怔。
“你現在正在和一只鬼說話。”簡一蘇身體上的代碼仍舊不停翻湧着。道,“無論你的大腦如何合理化眼前的場景,都無法否認這世上有鬼魂的事實。”
“小淮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簡朔覺得需要些時間消化這些。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出現在你昏睡的時候,”簡一蘇面無表情道,“但我沒法與你直接對話,因為我會在觸碰到你或者你蘇醒時融入進你的身體,就像是某種瞬間陷進冬眠的動物。直到你下次昏睡,我才會醒過來。”
“如果你在做夢時夢見一些十分真實片段。”簡一蘇道,“那是我外出游蕩後,帶回來的記憶。”
簡朔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共用一個身體。”
“共用?”簡一蘇的語氣更冷,他說,“我像是寄生。”他道:“你從來都沒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也沒有真正使用過你的身體。”
“打斷一下,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覺這種狀态的。”
“四年前。”
“所以這四年你都幹了些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簡朔沉默。
他說:“很荒唐。”
簡一蘇道:“信不信由你。”
“那現在又是為什麽。”簡朔道,“你能和我對話了。”
“因為你的身體被某種法器隔了一層膜,它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附身。當然也就阻礙了我的融入。”簡一蘇說。
簡朔道:“所以說,你為什麽想要見我。”
簡一蘇走到他的面前,簡朔也并沒有向後退步。
簡一蘇的聲音很輕,語氣不像是請求,更像是一種平和的陳述句,道:“我會征用你的身體。”
“歸還時間。”
“征用,”簡一蘇說,“不還。”
簡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數據人形——應該說是魂魄。兩道視線就如碰撞的兩柄刀劍,明明二人臉上沒有什麽兇狠之色,切磋出的冷氣卻能讓人望而卻步。
簡朔并沒有讓步,他只是一挑眉,輕蔑道:“哦,那我欣賞一下,你要怎麽征用。”
……
簡朔再次睜開眼睛,他在一輛移動的車子的副駕駛座上。正在開車的,是郭翹楚。
簡朔忽然在黑暗中叫了一聲:“翹楚。”
“……”郭翹楚吓得差點一腳踩在油門上。
他叫道:“靠,簡哥,你醒了?”
簡朔直起身子來,揉了揉眉心,道:“抱歉,大劇院怎麽樣了。一會兒不要忘記開總結會議。”
“你別管了,現在去醫院。”郭翹楚道,“你症狀這昏得突然,醒得也突然“是想吓死誰呢?”
“頭已經不疼了。”簡朔道,“我現在需要回去一趟。”
郭翹楚疑惑地看着他,就算是來返一趟路程也不遠,他不在意路程,而是覺得他哪裏有點不對勁,問道:“你有什麽急事,我可以打電話讓大西幫忙。”
“沒關系,不用麻煩你和大西了。”簡朔朝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道,“是我和枝枝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