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
淮栖考完了期末的最後一門試,他走出考場,呼吸了一下冷冽的空氣,接下來可以享受大學生專有的寒假了。
姜霄顯然沒有淮栖這般坦然,他心驚膽戰地度過了考試,還得憂心忡忡地等着任課老師的海底撈。他垂頭喪氣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拍了拍淮栖的肩膀,說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我買了後天的車票,你要是走的晚,這些天咱可以出去嗨一陣子。”
淮栖說:“我不回家,我以後在遙城住着。”
“哦,對……”姜霄蹭了蹭鼻尖,“那你的年是要和簡哥一起過了?”
“嗯……”淮栖的回答空落落的,他說道,“如果他有空的話。”
奶奶去世之後,老縣便不再是淮栖假期要回的“家”了。他打算年前去給奶奶掃掃墓,拜訪一下陳盼安家的老人,最後回到遙城度過他空閑的幾個月。
姜霄問:“那你現在是不是要去深藍總部?一代游戲艙現在還能體驗嗎。”
淮栖低頭看屏幕的時候,臉埋在了圍巾裏,他說:“能吧,我問問翹楚哥。”
其實深藍介子的任何設備都對淮栖無條件開放,但淮栖使用之前還是習慣先問一問。
姜霄的興奮勁掃幹淨了考試帶來的頹靡,他說,“那小淮淮,好心帶兄弟一個呗。”
……
自《魂火》公測,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時間。
這首款泛體感游戲以及他背後跨時代的無垠系統在全世界引起了轟然大波,這次前所未有的公測也給深藍介子帶來的是市值的暴增。有媒體稱簡朔是“元宇宙的新上帝”,一時間他的形象從由遙城官方推廣的“青年企業家”變成了可以擠入 IT 青史的傳奇人物。
關于《魂火》、無垠和簡朔的熱度一直霸占社會話題榜首,加之政府的積極倡導,餘溫久久不散。簡朔自己也說過,深藍介子帶來的只是一個新切入口,在他們之後,會出現持續不斷的技術爆炸,現在的業內格局只需要短短幾年即可重新洗牌。不過即使如此,深藍的奠基地位也是不可動搖的。
當新技術成為現象級話題的同時,關于簡朔個人的陰謀論和傳言也随之而來。但簡朔本人并不在乎這些東西,看到離譜到好笑的傳聞,還會分享給淮栖一起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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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魂火》本身的內容也掀起了一股思潮——作為虛拟現實泛體感時代的開端,這款游戲還有第九藝術之外的研究價值。網友甚至組成了人數不少的魂火研究會,廣納了許多專業人士做理論指導。
人們當然能夠察覺到《魂火》的內容中藏着隐喻體系。各路猜想五花八門——有人說簡朔在用魂火世界裏的倫理沖突,表達自己對信息化時代下人與工業關系的思考,還有人說《魂火》中隐藏着深刻的宗教哲學“但這些或抽象、或過度解讀的猜想在篩選推測之後,集合成了一柄尖銳的矛,對準了靳氏藥業。
在這期間,靳氏公布了自己的醫療方面的“萬能新技術”,但并沒有解釋清楚它背後的原理是什麽。
鬼魂、重生這些東西畢竟還是小概率事件,波異常理論更是“玄學”,形不成與現代科學并駕齊驅之勢。靳氏模糊不清的奇怪态度本就讓大衆迷惑,結合《魂火》中映射現實的內容,研究會的成員開始起疑。
而随着“蔡東”和“蔡西”這兩個名字以及塵封已久的孤兒院慘案被順藤摸瓜地挖出。這思潮才變成了淹沒靳氏藥業的大浪。
……
從各種細碎的信息中淮栖知道了真相的一些細節。
靳文博也不是冤大頭,雖然兇手蔡西是他雇的,但“給水源下毒”就可以悄無聲息做到的事,被他生生搞砸成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案。為了不讓事情後續發酵,靳文博哄騙蔡西先以死去的弟弟蔡東的名義被抓——因為蔡東是精神病,靳文博告訴蔡西他可以幫其逃脫死刑,并想辦法讓他重獲自由。
靳文博承諾的出獄後的金錢與地位讓蔡西相信了他。
但蔡西并沒有如願,而是在靳文博的操作下,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監獄。
而多年之後,他的弟弟蔡東因第二條命重塑身軀,不知情的他想辦法啓用了“蔡東”這個身份繼續生活,并在老去時,成為了淮栖的鄰居。
這就是為什麽在陳盼安的調查中他們的身份證件會出現問題,為什麽淮栖在看到鄰居老人時眼前會閃過噩夢的走馬燈。
而關于魏立輝——
他起初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合适的心髒源,所以沒有打簡一蘇的主意。但自己的兒子死在手術臺上之後,悲痛而迷信的魏老相信了道士所說的“心是魂的容器”這種說法,他需要一個适配的正常容器召回兒子的“第二條命”。于是為了得到簡一蘇的心髒,而縱容了靳文博殺死實驗體的計劃……
而結果“正如淮栖和谷茜分析的那樣。
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物歸原主。
這場延續多年鬧劇最終落幕。
真相大白之後,中間曲折發展的事故、陰謀、調查、立案、抓捕不必詳述,最終的結果是靳氏封停,魏立輝與靳筱锒铛入獄。
簡一蘇選擇了一種令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們的罪行向全世界宣告。
罪行将永遠地留存于《魂火》這款開山立派的作品中,烙進青史。就算這一陣子的熱度過去,這些罪犯不會被淡忘,而是會被後人一次一次地唾罵,一次一次地釘在罪名架上。
這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懲罰方式,是簡一蘇的兵不血刃的複仇。
許多謠言也正是因為這“殘忍”而鵲起。有人忌憚簡朔是個表裏不一的陰謀家,說他一定與靳氏和魏老産生了什麽利益沖突,才會對自己的親人做到這種毫不留情的地步。也有人在故意扭曲他的本意,說他在美化罪惡……
但簡朔仍然如對待自己的緋聞一樣,并不在乎。
……
淮栖從校園裏出來,和姜霄一起搭車去了簡朔的別墅。
深藍介子的總部已經搬到了一棟商業大廈。這裏單純成了機協的活動場所,以及簡朔朋友們聚會的地方。
他們倆一進屋,便看到一群熟悉的面孔——符西、郭翹楚和尉遲禾以及兩個團隊的部分成員,幾個人正在一張巨大的地圖毯上玩大富翁,谷茜拘束地坐在沙發上觀戰,而她的身邊,聞懷正在玩手機。樊姨正給這群人端送吃的。
谷茜見他倆來,連忙招呼倆人坐下,叫道:“淮栖、姜霄!這裏。”
淮栖對聞懷好感剛恢複到正常水平,他不解地看着聞懷:“你怎麽在這兒?”
“靳氏封停了,”聞懷擺出一個合格牆頭草的架勢,淡淡道,“我來投靠小簡總,混口飯吃。”
淮栖歪頭:“那你之前是做什麽的。”
聞懷吐出一串冗長的名詞:“波異常及超自然現象高級研究顧問。”
“那我們有聞道長就夠了。”淮栖口中的聞道長一直指的是聞錢。
聞懷似乎還在記他哥哥打他的仇,不屑地嘁了一聲。谷茜在旁聳肩,解釋道:“師父這些日子大概要去處理個人的情感問題。”
“哦……”
靳氏封停,靳川雖然有些個人資産,但昔日的跋扈少爺終究是沒法做了。不過比起生活巨變,對靳川打擊更大的應該是她姐姐的事情。除了情感糾葛,聞錢與靳川之間的許多矛盾都和靳筱相關,目前的情況下,還不知道這兩人的關系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
姜霄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欣賞了好一會兒別墅內的陳設,他迫不及待地問淮栖:“我們什麽時候能玩游戲艙啊。”
郭翹楚聽到了他的詢問,拇指指向了一個地方:“往那邊走第“二個房間,應該是門口放着兩個角色立牌的地方,鑰匙在地毯下面,随便去玩。”
“好嘞!”
淮栖最近晚上都住在這裏,沒看到過什麽角色立牌,大概是今天才搬來的,他問:“角色立牌?”
“是啊,07 和蘇爾的。”尉遲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還是你們老板親自從粉絲的同人周邊攤位上買來的。”
淮栖:“?”
提起這個,谷茜便有的話題聊了:“淮同學,你不知道《魂火》的測試版本的實況公開後,這一對cp有多火嗎!”
淮栖一頭霧水地搖搖頭。
魂火多條支線并行,其他的玩家探索出了不少關于 07 和蘇爾 · 諾斯過去的劇情。加之淮栖最後選擇拯救過去的蘇爾、處決最終 boss 的身影給全體的觀戰玩家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對苦命的cp就這麽傳播了開來。
原本玩家進入魂火之後需要自己取名字,但由于 07 的影響力太大。深藍就順勢做了一個征名活動,将這個要被扮演的角色的名字改成了一個固定的,就叫做零漆。
淮栖還不知道 0執劍站在鐵塊廢墟之上以及伸手抓住墜落的蘇爾的場景,被粉絲畫了多少個版本、用在了多少篇文章裏。
粉絲只是淺嗑一下紙片人的cp,但簡朔這位游戲制作人本尊卻并不滿足,他的社交媒體賬號不僅關注了關于這對cp的話題,還在淮栖不知道的情況下去買同人周邊,以至于被圈內戲稱為官方親自上鎖。
淮栖扶額,自己都兩個月沒見過這位“攪渾水愛好者”了,他問:“一蘇不是很忙嗎?”
谷茜理直氣壯道:“再忙還不讓人嗑cp了?”
淮栖:“……”
“淮栖,”見他們聊完,符西忽然在一旁插話道,“葉老師要搬來遙城,你知道嗎。”
淮栖驚訝道:““葉老師?”
“嗯,大概一個周之後?”符西說,“春節你可以見到她。”
雖然闊別幾十年,記憶都褪色得差不多了,淮栖還是在即将見到母親時,忍不住地心跳加速。他問:“她為什麽忽然決定“來這裏。”
“當然為了你啊。”
淮栖一愣。
“簡朔是這麽說的。”符西淡淡道,“這件事也是他告訴我的。”
淮栖垂下眼眸來,說道:“他沒有和我提起。”
“那你待會詳細問他好了。”
“什麽“待會?”
看着淮栖疑惑的神色,符西挑眉道:“得,你不知道簡朔回來了啊。”
““不知道。”
“我還以為你今天這麽早來這裏,是因為知道他回來了呢。”符西哭笑不得,說道,“過去吧,他現在在樓上。”
……
簡一蘇似乎剛睡了一覺,半醒間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小憩,微醺的暮色在他白睡衣上畫了一道明暗交界線,他的上半身則沐浴在光裏,正閉目養神。
是一處十分賞心悅目的景色。
淮栖沒有長時間的欣賞,他輕步走上前去,急切地說:“你回來都沒有告訴我,”
簡一蘇舒展了一下身軀,慵懶地托着腮,嗓音稍沉,目含笑意地看着他,說:“我到家的時候,你還在考試。”
淮栖的胸膛裏懷着一顆狂跳不止的心髒,一聲不吭地抱緊了簡一蘇。
“抱歉,”簡一蘇吻他的發旋,“我太困了,睡久了一會兒。”
淮栖知道他很累很累,可自己也好想好想他。
他在簡一蘇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香味,是檸檬糖和咖啡。
淮栖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适地角度枕着,問:“你下一次出差是什麽時候?”
“不走了,在家陪你過春節。”簡一蘇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說,“還有葉老師“哦,還有媽。”簡一蘇改口說。
“那寒假之後呢。”
“也不走。”簡一蘇無奈道,“我得回遙大補課,和你一塊上早八。”
淮栖:“……”
他擡起頭來望着簡一蘇。
他都差點忘了,這個已經可以在外攪動時局的小簡總是他的學長,遙城大學未畢業的在校生。
叱咤完了風雲一落地,還得和普通學生一樣,上神仙都躲不過的早八。
淮栖有一點小開心。
任是媒體和公衆把簡朔渲染得再無所不能,他只要回家,仍舊是自己認識的簡一蘇。
他會累,也會不小心在某個下午時分睡過了頭。
簡一蘇揉了揉他的頭發,說道:“枝枝,你看這個。”
淮栖朝他手指敲點的方向看去,見到了聞錢曾經用來捕捉三只鬼的符咒瓶。
但現在裏面空無一物,淮栖奇怪道:“那三只鬼魂呢。”
它們一直放在自己的公寓裏,他搬來和簡一蘇一起住之後,它們也一起來到了這棟別墅。
“不見了嗎。”簡一蘇雖然看不見鬼魂,但他的語氣卻是意料之中的淡然。
淮栖接過空空的符咒瓶,反複打量,問道:“你做了什麽?”
“我帶着它們去看望了一下靳姨。”簡一蘇平靜道,“還有“我的父親。”
魏老和靳筱,這兩人都在監獄裏。
靳筱的罪名在于隐瞞真相,不至于以死贖罪。
如果她能和自己心狠手辣的父親一樣扔掉人性,或許簡一蘇“複仇”的道路不會這麽順利。
如果她能放棄隐瞞橫下心來與罪孽割席,或許她的前程比現在要好一些。
無論是前是後,靳筱都輸在了心軟上。
簡一蘇認為她有罪,但并不否認她的能力不俗。若沒有塵封的罪孽,他的這位靳姨将是深藍介子無可替代的合作夥伴。
簡一蘇嘆了一口氣。
淮栖好奇道:“你們聊了什麽?”
“不重要了,”簡一蘇釋然地笑道,“重要的是,壞人被審判,它們的執念終于了結了,不是嗎。”
“嗯……”淮栖點頭。
或許“能看見鬼魂,并不是一件壞事。在淮栖眼裏,鬼魂從具象的恐怖變成了一種抽象的意義。它們的出現在提醒着他,不為人知的地方尚存在着沉默的腐爛。
應了淮栖曾經的玩笑,在某種意義上,像他這樣能看見鬼的吊車尾,真的是上天選中的一個“救世主”。
世界可以大到囊含全物種,也可以小到只是一個發育中的小胚胎。了卻一個人的死後執念,使其靈魂歸于安樂。淮栖想,也算是救世吧。
淮栖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公測時救過的蘇爾,說起來,自己還沒有就《魂火》內容好好地和簡一蘇聊過,他問:“可你是怎麽知道完整的真相的。”
簡一蘇說:“你知道聞懷的能力吧。”
淮栖回憶了一下,說道:“好像是叫生死簿,他可以看透鬼魂的生平。”
“是的,加之聞氏兄弟的父親是這個事件的見證者。所以通過他們串聯起大致的來龍去脈會容易一些。”
“但……《魂火》的開發不是一蹴而就的,這些游戲劇情肯定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有了大體的概念了。”淮栖說,“在你恢複記憶之前,劇本的撰寫人是‘學長’吧?雖然“你就是他。”淮栖感覺自己在說車轱輪話。
“因為至少有一些回憶是根植于我的潛意識裏的,當我寫故事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就把他融進內容裏了。”
淮栖正若有所思的時候,簡一蘇忽然說:“對了,你食言了,枝枝。”
淮栖:“?”
簡一蘇挑眉道:“你曾經說過,你不會喜歡簡朔,你喜歡的是簡一蘇。”
淮栖呆了一會兒,茫然張了張嘴,耳廓又不争氣地染了紅,他知道這人又開始了,于是皺眉道:“這兩個人格不都是你麽!”
“我是說曾經,當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只選擇了簡一蘇。”簡一蘇故意露出失落的神色,“你難道沒有對學長精心準備的表白心動過嗎,我以為“你會喜歡上愛人的每一種樣子。”
“我……”
淮栖憋了一股氣。
他只好順着他說道:“其實沒差了“都可以。”
“哦,”簡一蘇笑了笑,這笑容是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的,每次出現就說明有一只名叫淮栖的兩腳獸掉到了陷阱裏,他說:“枝枝,你原來想腳踏兩只船嗎。”
淮栖:“?”
他面無表情地去捏這人的臉頰,臉上寫着:“你究竟要聽我說什麽才滿意。”
淮栖盯着他的眼睛,措了一會兒辭。
“都喜歡“是因為他們都是你。”
說完淮栖啄了一下簡一蘇的嘴唇,像是請求老師趕快閱卷的青澀學生,說:“這樣總行了吧。”
簡一蘇吻了回去,在這之前,他認真地說道:“這次你不能食言了,枝枝。”
于是,他們開始在黃昏中接吻,吻的盡頭會是一場新生的黎明。
親吻的時候,淮栖忽然想到了一個好玩的巧合。
淮栖“第一次”見到簡一蘇的魂魄,是在一個空的飲料瓶裏,不知是不是因為蓋子上有再來一瓶的緣故,上天又兌換給了淮栖一個一模一樣的他。
這真是他這一生再也遇不到第二次的幸運之事。
“也說不定。
沒準以後還會有更幸運的。
反正,他和簡一蘇還有很長的一輩子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