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療養院
南大不在市中心,雖然地處不算偏遠,但也絕對不是随便逛逛就能跑過來的位置。
對面的男生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原因有很多。
可祁青暮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他最不喜歡的那一種理由。
他薄唇緊抿,下意識地看向其他位置,但凡有一個空位,他都會離開這裏。
偏偏事與願違。
“別找了。”顧嶼的聲音懶洋洋的,配上他的表情,很是欠揍,“你這裏是最後一個空位了,不然我會來跟你坐嗎?”
說得好像他本人還很委屈似的。
祁青暮懶得理他,只是更加快速地吃着早餐。
見他洩了氣兒,顧嶼從鼻腔裏發出一道‘哼’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祁青暮吃飯的動作算不上優雅,但仍舊得體,因為咀嚼的頻率更快了些,一口包子在嘴裏能頂起臉頰上的一個小鼓包,看起來軟綿白嫩,惹得人手癢想戳。
那張抿在一起還蒙着水光的唇不停地動着,不知想到了什麽,顧嶼眸光驟暗。
祁青暮想要快點吃完擺脫顧嶼,他今天有正事要做,根本沒有空陪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玩鬧。一個包子吃完,碗裏還剩下小半碗豆腐腦。
這家豆腐腦是好吃的,他的家鄉那邊本是吃甜味兒的,來了南城上學之後被這邊的鹹豆腐腦圈了粉,一周七天,有四天的早晨他都願意來這兒吃豆腐腦。
其實已經飽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顧嶼影響的,祁青暮今天吃的不算多,以往是一個包子加一碗豆腐腦才飽,今天的豆腐腦卻沒吃完。但是為了不浪費,他用勺子舀起一大塊豆腐腦塞進嘴裏,鮮鹹的味道瞬間占據口腔。
大鹹大甜的味道他都不怎麽喜歡。
忽然,面前裝包子的空盤子被挪走,一屜小籠包放在了那個位置上。
他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對上顧嶼那滿臉都透着無所謂的神情。
見他望過來,顧嶼眉梢一挑,“吃。”
“不用了。”祁青暮又舀了一口豆腐腦放進嘴裏,這次比剛才少了一半。
他的拒絕好像在顧嶼的意料之中,所以這個被祁青暮定義為幼稚狂妄的公子哥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饒有興致地靠前一點,手肘撐着桌子,下巴墊在自己交疊的手上。
“你不吃也沒關系,反正放在你桌子上了,一會兒我就告訴老板,這屜包子你買單。”
幼稚至極。
祁青暮吃東西的動作頓了頓,回想起在日料店裏對方胡攪蠻纏的樣子,臉色忍不住冷了下來。
他是怎麽惹上這麽一個幼稚又無聊的公子哥?哦,因為他的‘忠實顧客’許晉刑。
祁青暮是一個拎得清的人,他不會因為一個人而去怪罪另外一個人,更何況非要算起來,燃起這場大火的苗頭還是會延伸到自己身上。
但此時此刻,他真的感覺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我不吃,我也不會付錢。”
聽出他的聲音冷漠,顧嶼靜默兩秒,嗤笑一聲,“你沒吃飽,我請你吃,不用你花錢,你還不吃。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堅守原則?自恃清高?絕不花男人的錢?還是……”低沉的聲音充斥着古怪與惡劣,“因為我是想包丨養你的許晉刑的兒子?”
他每說一句,祁青暮的臉色就難看幾分,一直到最後一句話從一張一合的薄唇中吐露出,徹底化作極北的寒霜,冰冷刺骨。
一大清早來跑過來玩偶遇,目的只是為了給他添堵嗎?
祁青暮不想深思,因為他不在乎,也不想跟這個人有任何牽扯。
他站起身來,在顧嶼那雙隐隐閃爍着興奮光芒的瞳孔的注視下,拿起自己的東西,直接繞開桌子,走出了早餐鋪的營業範圍。
他習慣買了東西就付錢,跟一些吃完東西再付錢的客人可不一樣。
祁青暮沒有回頭,但是一道椅子劃過石磚地的聲音闖入他的耳朵,再之後,便是老板娘喊:“小夥兒,你沒付錢!”
趁這個機會,祁青暮兩個跨步穿過馬路,或許是老天爺在幫他,等他安全抵達對面,綠燈亮了起來,他要坐的那輛公交車正好開過來,一招手,公交車停下,這一站只有他一個人。
上了車,公交卡還沒刷,車子就啓動了起來。
顧嶼沒辦法追上來了。
坐到座位上,望着車窗外的景色,确定駛出一段距離後,他才徹徹底底松了口氣。
平複了心情,祁青暮倒是冷靜地分析了一下一大早就在南大校門口看見顧嶼的原因,他的年齡不詳,看起來應該不小了,身高和體格,怎麽看也應該是高中生,甚至超過了普通高中生,對方大約長期健身,昨天單手箍着自己吮丨吻的時候,又兇又狠,根本掙紮不開。
他能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只有兩個可能性最大,一是住在附近,偶爾也會早起來早餐鋪吃早餐;二是早早來到南大辦事,或者……
蹲人。
那晚在酒吧,祁青暮猜到了自己可能會惹上麻煩,但他也沒想到,這麻煩來的如此之快。
許晉刑是顧嶼的繼父,這層身份這代表了什麽,祁青暮心知肚明。
不願再想這些煩惱的瑣事,祁青暮閉上眼睛,在車上補眠。
他的目的地正好是這輛公交車的終點,從南大公交車站上車到終點,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伴随着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少,祁青暮在終點站來臨的前一段路時睜開了眼。
定定地看着窗外逐漸荒涼的景色,耳邊響起一道女聲提示。
“終點站[瑪利亞療養院]到了,請乘客們攜帶好自己的物品,歡迎下次乘坐本路公交車。”
祁青暮下車的時候,司機大叔正拿着掃帚清掃車內衛生。
下車後走一段路程便是瑪利亞療養院的大門。
這裏地處偏遠,屬于南城郊區範圍,周圍的平房村落比較多,瑪利亞療養院的歐式建築在這片區域顯得格格不入。
似乎對這裏很熟悉,祁青暮甚至跟門衛的大叔還打了個招呼,對方對他露出友好的微笑。走在熟悉的小路上,郊區的冷風吹得他背影蕭瑟,熟門熟路地進入到建築物內,走到前臺,祁青暮對裏面的護士表達了自己的來意。
“我找書景醫生。”
護士翻了翻值班的本子,然後點頭道:“他在辦公室,你去吧。”
祁青暮禮貌地道謝,換來護士小姐更加友善的微笑。
互相尊重總能使人心情舒暢。
穿過悠長的走廊,祁青暮在一間辦公室門外停下,禮貌地敲響三聲後,隔着門傳出一道不真切的聲音。
“進來。”
祁青暮推門進去,裏面的年輕男人看見是他,瞬間站了起來,笑着走來,“你來了。”
祁青暮笑了笑,有些小心地說:“抱歉,書醫生,這個月我有點忙,忘記了繳款。”
書景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方才還真情實感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落寞,不過他很快整理好情緒,不甚在意地說:“沒關系,你的情況我還不清楚嗎,差幾個月也沒關系的。”
祁青暮擡眼,認真地直視他,“不,如果我忘記繳費,請一定要通知到我。”
書景頓了頓,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一定會提醒你的。”
聞言,祁青暮總算是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與醫生談話時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
“這個月,她還好嗎?”
書景搖頭:“還跟以前一樣。我最近在想,是不是因為性別的緣故,所以想讓我師姐來治療她。”
性別……
眼前的書醫生是年輕男人,而祁青暮自己也是男人。
一股不可言說的絕望感湧上心頭,那顆本就沒有什麽防備的心仿佛漂浮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随時都會迎接狂風暴雨的降臨。
短暫的沉默讓書景感覺到一絲壓抑,他環顧四周,看見門後的挂鈎,眼前一亮,長臂一伸,拿起白大褂套上,興沖沖地邀請道:“要去看看她嗎?如果是你,我覺得她會開心。”
如果換做以前,祁青暮不會猶豫。
但是現在,深深的無助感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化作無形的恐懼,禁丨锢住他的腳步。
“還是……”
“你該見見她。”書景眉眼含笑,聲音溫柔地說:“她很孤獨,也在努力地配合我們,心靈上的一次自愈要比千萬次的引導有用得多。”
猶豫半晌,祁青暮點了點頭。
書景帶着他來到頂樓的露天花園,郁郁蔥蔥的溫室花園是瑪利亞療養院的一抹特色,歐式的雕花镂空鐵架上是被綠植包圍的花朵,礙于病人的病情,話多的顏色并不是特別鮮豔的、具有攻擊性的色彩,普遍偏暖色,叫人看了很是舒暢。
在花園裏,依稀可以看見幾個護士跟在不同的病人身旁看護,每個病人之間的距離相隔較遠。書景帶着祁青暮繞開兩個病人,直接來到小噴泉旁的長椅處。
椅子上坐着一個年輕的女人,她面容消瘦,臉色蒼白,穿着保守的秋季睡衣,外面還套了一件針織衫外套,仿佛感覺不到熱一樣。她呆呆地看着噴泉的方向,嘩啦啦的水聲在她聽來如同一曲優美的音樂,吸走全部注意力。
距離她兩米遠的地方,站着一位穿着護士服的護士。
祁青暮停在她看不到的位置上,怔怔地凝望那蕭瑟的背影,喉結上下顫了顫,發出一道哽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