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姐

書景失神地瞧着祁青暮,将一個還未正式踏足社會卻早已嘗遍冷暖的大男生的苦楚印刻在心底。

他還記得,少年苦苦哀求,幾乎放下了一切尊嚴,簽下每月繳費的字據,如有違約,将會賠償巨額賠款,他沒有絲毫猶豫,為了不遠處被疾病折磨的女人。

一過,便是三年。

“別難過。”書景的聲音嘶啞,“她已經好了很多,前幾天,她有提起過你。”

這也是書景極力邀請他來探望病人的原因。

病人在沒有被引導的情況下有了主觀意識,渴望見到一個人,就證明,這是一件好事。

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态,祁青暮緩緩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說道:“好。”

他邁開步子,緩慢地靠近背對着他的女人。

随着他的走近,女人的背部僵直,仿佛在自我防備一樣,祁青暮立刻停下腳步,語氣輕緩地開口道:“阿姐……”

女人猛地回過頭,那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錯愕,她愣愣地盯着祁青暮,仿佛不認識他一樣,只是對這個稱呼如此敏感。

對上女人審視陌生人的目光,祁青暮嘴唇顫了顫,不敢貿然靠近,只是隔着大約兩米遠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說:“是我,暮暮。”

聽見這個昵稱,女人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眉頭輕皺一瞬,随即眼中浮現出欣喜的亮光。

“暮暮……”她嗓音沙啞,向祁青暮伸出手,“過來,我看看你,怎麽感覺又瘦了。”

祁青暮鼻子一酸,他努力克制住那股委屈的情緒,小小的上前一步,拉住女人的手,在椅子旁邊蹲下來,仰望着她,喃喃道:“阿姐……”

“阿姐在這呢。”

“阿姐。”

“嗯,暮暮怎麽了?”

“阿姐!”

“阿姐聽到了。”

……

“書醫生。”護士走過來,欲言又止地看見這一幕。

書景擡手,制止了她繼續要說的話。

“讓他們相處一會兒。”書景語氣溫柔地說:“或許,她也是想念着他的。”

瑪利亞療養院探望病人的時間有限,只有一個小時。而往往有些家屬連一個小時都未必能堅持到,因為病人的情況是不穩定的,或許前一秒還在跟你訴說思念之情,下一秒忽然癫狂。

讓書景有些意外的是,女人竟然堅持到了一個小時,并且在分離時,目送祁青暮離開。

書景與祁青暮并肩而行,走在療養院幽靜的小路上。

“開心了?”

祁青暮嘴角含笑,眨了眨眼,不掩飾地說說道:“嗯。”

書景也跟着笑起來,“她正在痊愈。”

“一直保持這樣也很好。”祁青暮并不奢求痊愈,只要像現在這樣,穩定的、友善的面對他人,就已經很滿足了。

不是不想痊愈,而是見識過曾經的驚濤駭浪,祁青暮早已磨平了內心的棱角,要求一再降低。

“下周要不要再來一次?”

即将分別,年輕溫柔地大夫柔聲問道。

站在街邊,十米遠的地方就是公交車站,一輛待出發的車停在那裏,祁青暮遙遙望了一眼。

靜默半晌,他笑笑道:“如果她還念叨我的話,麻煩您通知我一聲,到時候我一定會來。”

書景笑着點頭。

坐上回程的車,透過車窗,祁青暮看見書景走向療養院內部的背影。

他是這間療養院院長的獨生子,将來也會繼承這裏。當初祁青暮懇求按月交費的時候,規矩上來說本是不行的,因為從未有按月交費的先例,再加上有不少人将患者扔在這裏玩消失,所以療養院本不願接收他的阿姐。

最後是書景出面,與他訂下了這份按月交費的協議。

“你不怕我跑了嗎?”當時的祁青暮疲憊不堪,明顯還透着稚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苦笑。

書景定定地望着他,耳邊是女人被控制住時發狂刺耳的尖叫。

“你不會的。”

“因為我有眼睛,看得出來。”

“她是你唯一的牽挂。”

回到南大,祁青暮沒有立刻回去,而是去了附近的商場。他需要買點幹糧填充櫃子,還有一些日常必備小物。

折騰一番,祁青暮趕在十點之前,拎着一包東西進了寝室門。

一擡頭,就看到孟洋洲站在衛生間門口,穿着大T恤衫和短褲,頭發淩亂,臉色難看地瞪着衛生間緊閉的大門。

裏面傳來陸讀放肆地狂笑聲。

“哈哈哈哈先來後到,懂嗎臭弟弟!”

祁青暮一愣,目光在一人一門之間游離。

孟洋洲看見他,臉色一僵,随即壓低聲音威脅道:“不許看我。”

說完,冷哼一聲走回自己的床鋪下,坐在椅子上,渾身上下透露出‘我很不爽’的氣息。

祁青暮哭笑不得,不用想,一定是陸讀惹到了他,況且這個場面……

把東西規整地放進櫃子裏,祁青暮随意搭話道:“要出去嗎?”

孟洋洲擡眼掃了他一下,從鼻腔裏發出一道聲音:“嗯。”

“吃過飯了嗎?”祁青暮把買來當做午飯的麻團遞過去,道:“剛炸出來的,很香。”

“我會吃這個?”孟洋洲嘲諷似的牽起嘴角。

祁青暮好像沒有看見他滿臉的諷刺,絲毫不尴尬地說:“也是,一會兒出門你也會吃的。”話音未落便要把手收回來。

卻不想手腕被猛地攥住,停在半空中。

孟洋洲手指收緊,一個用力将毫無防備的祁青暮拉近,兩人之間相隔不足半米,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對視間,一股暧丨昧的微妙感彌漫在周圍的空氣裏。

祁青暮率先回神,深知孟洋洲的性格倔強,在任何事情上與他對着幹絕對會适得其反,所以他穩住心神,故作很平常的樣子,将手中的麻團袋子又往孟洋洲的方向遞了遞。

“果然還是餓了吧,要吃嗎?”

無辜的神情,天真的話語,仿佛真的不知道對面之人蠢蠢欲動的野心和欲丨望,用疏離禮貌的态度鑄造起防禦的城牆。

孟洋洲忽然感覺到一陣不爽,他的雙眸緊盯着祁青暮,單手撩開包裹在麻團外面的油紙袋,緩緩張口,就着祁青暮的手咬了上去——

如同情人之間親密的互動,又如同還未成型的感情在暧丨昧的澆灌下生根發芽。

只有祁青暮知道,肌膚觸碰下,是孟洋洲不肯放松的力道,而那雙眼睛裏,是對他随時可能拒絕這種親密行為的提防與威脅。

岌岌可危的氛圍,怎麽看怎麽覺得怪異。

陸讀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們兩個人的動作看似逾越,實則透着詭異。

“我說孟二二怎麽不說話了,原來是青暮回來了。”陸讀把手紙放回桌子上,悄聲嘀咕了一句,“你倆幹嘛呢,攪基啊?”

聞言,孟洋洲眉梢一挑,興味盎然地盯着祁青暮,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祁青暮笑了笑,斂下眼眸中的深意,轉頭對陸讀說道:“你吃飯了嗎?”

“還沒呢。”本也是開玩笑的一句話,陸讀也不指望聽到回答,于是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這一覺睡的可真香,唉,要是以後也不上課就好了。”

“平時課也不多,你吃麻團嗎?我桌子上還有兩個。”祁青暮說着便要去拿,後知後覺孟洋洲還牽着他,腳剛一挪動就停了下來,稍稍側身,用另外一只手指着桌上的麻團。

動作自然,為了讓孟洋洲能夠繼續吃,他放棄了找借口拉開距離的機會。然而即使距離仍舊近的過分,因為這無意中的小動作,也使剛才陡然上升到熱烈的氛圍蕩然無存。

不稀奇,他一直都是這樣‘蒙混過關’的。孟洋洲在松開他手腕的時候,自嘲地發出一聲輕笑。

手腕上的桎梏消失的一瞬間,祁青暮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孟洋洲的心思其實很好揣測,只要順着他的時候,再堅定隐晦的擺明立場,即使是富家公子哥,也不會自讨沒趣。

當然,如果是純純的惡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祁青暮也知道,孟洋洲不是壞人。

三個麻團三人分吃,在祁青暮收拾個人衛生的時候,孟洋洲去衛生間沖了個澡,出來後幹淨利落地換了身衣服。

他沒交代什麽,只說了一句晚上晚回,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祁青暮沒回話,感覺到一股視線在身邊停頓一瞬,接着旁若無人地移開。

“他準是出去泡弟弟了。”

孟洋洲的取向在寝室裏不是秘密,光是在他走後,陸讀敢放聲調侃,足以證明。

祁青暮點了點頭,“我覺得也是。”

聞言,陸讀靜默半晌,忽的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感覺出來了……他有點喜歡你。或者說,他想泡你,青暮。”

他放輕了聲音,仿佛怕吓到祁青暮,很是在意他的想法。

收拾東西的手未曾停下,祁青暮笑了一聲,違心地說道:“我感覺不太像。”

“怎麽不像?他對你可上心了,比對外面的弟弟都上心。”

祁青暮沉吟片刻,故意說道:“可能只是因為開學時的那件事才格外照顧我吧。”

陸讀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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