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斐嬌眨眨眼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又或許并沒有過去多久。

車輛倒翻帶來的暈眩感只是一瞬間,她從安全氣囊裏掙脫出來,側頭看到了額頭破了個口子,血跡順着臉頰落下來的喬楠。

心底空白了一瞬才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麽,她下意識伸出手去探一下喬楠的鼻息。

還有氣……

斐嬌心底一松。

“喬楠,喬楠!”,斐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車輛側翻時喬楠沒有下意識打方向盤,所以大部分沖擊都在她那邊,傷的比斐嬌重一點再正常不過了。

斐嬌叫不醒喬楠,先把車鑰匙給拔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從爬出去看看情況。

剛剛在達塞庫受的傷此刻依舊在隐隐作痛,她咬咬牙一只手撐住車頂一只手慢慢解開安全帶平穩落地。

落地的一瞬間,腦頂的血液倒流,陣陣發暈,斐嬌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等到有力氣打開車門時她才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

車門被卡死打不開了!

而剛剛她已經關閉了發動機,汽車失去動力,也無法打開窗戶,這種時候重啓汽車難保不會導致燃油爆炸。

斐嬌蹙起眉,在車內小幅度的找尋起來,目光卻被後座給吸引。

因為巨大的翻力,後座的下層露出一直沒被發現的隔間。

這輛車的後座,是被挖空後再嵌上隔板的。

此刻敞開,裏面有一抹粉色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幾張百元的人民幣,正靜靜躺在裏面。

斐嬌連忙過去拿出來,在拿錢的過程中還碰到了一把匕首。

在匕首的幫助下,她打碎了整個車玻璃掙紮着爬了出去。

踉跄兩下站穩,下意識回過頭。

桑塔納沖出來的速度很快,離SUV距離有些遠,這麽看過去那輛車的車前蓋癟了大半,裏面沒有半點動靜。

斐嬌再打碎後座的玻璃将醫藥包和水都拿出來,這才繞到另一側,廢了老大的力氣将喬楠拉出來。

坐在石粒堆裏并不舒服,可這麽一番動作還是讓斐嬌喘息起來,剛剛搬人的過程中手臂和膝蓋上的傷口沒有感覺,這會卻泛起強烈的疼痛,尚未被清理過的泥沙夾雜其中,血滋滋的往外冒,不知有多狼狽。

該感謝她們的車是側翻,安全帶和安全氣囊保護了脖頸和脊柱,否則她甚至不敢将喬楠随意挪動。

這一塊四處平坦,放眼望去甚至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躲藏,一旦周兆鴛幾人有一個醒來,後果都不堪設想。

斐嬌抹點水在手上拍了拍喬楠的臉不敢拍她冒血的額頭,只盼着人能快點清醒。

在她第四次重複這樣的動作時喬楠終于緩緩睜開了眼。

“你終于醒了”,斐嬌松了口氣。

喬楠的目光很快清明起來,她撐起身四面環顧,強忍着渾身上下難言的疼痛,接過斐嬌手上的匕首撬開了配件早就掉了個七七八八的後車廂。

裏面是梅拉給她們帶上的食物和一些衣服。

喬楠掏了兩套幹淨的厚衣服和兩袋風幹牛肉就将剩下的東西通通搬下車。

“你這是?”斐嬌疑惑的問。

“先別問,搬。”喬楠沒有停下動作。

後車廂備的食物很多,斐嬌和喬楠搬了四五趟才将東西搬完。

喬楠眼底泛着些冷,從口袋裏掏出紙和打火機。

有紙巾引燃,地面上成堆的食物立馬就成了火團。

喬楠斐嬌将僅存的東西——兩件衣服,兩代牛肉,一個醫藥包還有水,全部帶好,便朝東邊走去。

“往東沿着這條雪山走,穿過一片灌木林會有一個小村莊,我們先去那裏。”喬楠邊走邊解釋道:“等她們醒來,要麽等待救援要麽和我們一樣往有人煙的地方走,無論如何都需要時間,她們來的匆忙不一定帶了食物和水,這附近最近的有食物和水的地方起碼也要走一整天。”

所以喬楠燒了她們不能帶走的食物和衣服,一分一毫都不給周兆鴛她們留下。

斐嬌似笑非笑的看向喬楠,覺得這個女人狠起來也實在是狠。

兩個人怕周兆鴛幾人醒來也沒有時間處理傷口,一前一後在望不到邊際的石粒灘上緩緩前行,頭頂的陽光曬得人頭暈,斐嬌幾乎有些受不住,更別提額頭上還有一個傷口的喬楠了。

可沒人喊停更沒人喊累。

斐嬌咬牙看着喬楠像是不會動容的臉,強逼着自己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

斐嬌覺得自己幾乎要累到雙腿麻木,終于望見了盡頭的一點點綠意。

離公路五公裏遠的地方,是一片灌木林。

兩個人進入灌木林之後就找了塊陰涼的地方休息。

長時間的行走讓人口渴難耐,向來講究的斐嬌這回都沒了講究,随手找了塊地面坐下,仰頭拿起那一大桶水就咕咚咕咚的喝起來。

喬楠坐在一塊石頭上,從醫藥包裏拿出酒精和紗帶沖斐嬌招招手。

斐嬌懶洋洋坐在地上沒動,也沒理會她。

喬楠眉頭微蹙,幹脆走過去,蹲在斐嬌身旁,拿醫用酒精給自己的手消毒過後拿起棉球開始給她挑膝蓋上的沙子,斐嬌疼的悶哼出來,喬楠只低聲說:“忍着點。”

斐嬌再次咬緊牙,最終被喬楠壓着噴酒精噴霧時卻徹底控制不住,那般劇烈的疼痛幾乎超過了她一路以來所感受到的,不想丢人,斐嬌突然趴在喬楠脖頸間,尖尖的小虎牙咬在她的肩膀上。

隔着衣服,淡淡的疼痛襲來,喬楠只皺了皺眉沒有理會,趁着這個時間有迅速拉起斐嬌的手臂處理好。

等完全處理完畢,斐嬌和喬楠兩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可喬楠的工作并沒有停止,她坐回石頭上,拿起醫用酒精,閉上眼噴灑到了自己額頭上。

她該慶幸,儀表盤沒碎,只是頭磕了一下而已。否則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讓斐嬌幫她挑玻璃。

疼痛讓喬楠眉頭微動,牙根咬得死緊,極力忍耐着不痛呼出聲來。

她又拿出剛剛替斐嬌處理完後剩餘的繃帶,用牙咬住一頭,輕輕一撕,拿起那一部分往額頭上纏繞幾圈,算完事兒。

斐嬌捧着手全程圍觀,等她處理完畢才開始問道:“後面我們怎麽走。”

喬楠坐在石頭上一邊纏紗布一邊回答,“去警察局,報警。”

十分簡潔的答案。

斐嬌微頓,揚眉,“你要去警察局?那我呢?”

“對。”喬楠淡聲說道:“斐小姐,我建議你現在和我一起去然後坐飛機回家。”

“理由”,斐嬌聽到喬楠堅定的語氣察覺這句話并不是玩笑,目光微沉,“為什麽。”

“對面的人,我單打獨鬥鬥不過”,喬楠的回答很直接,“報警處理,最好不過。”

“我是雇主,我有權決定後面的路怎麽走”,斐嬌不自覺的帶出點談判的姿态,她坐直剛剛還懶洋洋靠坐着的身子:“我拒絕去警局。”

“那就取消約定”,喬楠答的很快,吐出來的話卻沒有一點感情,“一個億的協定取消,斐小姐我們此刻沒有任何關系。”

“你說什麽?”斐嬌險些被氣笑,她壓抑着內心的惱火,冷聲道:“平常喬女士也是這樣沒有一點契約精神嗎?”

喬楠指尖敲擊在石頭上,淡聲說道:“斐小姐,第一,你沒有給我錢,口頭約定而已,我取消協議,之前走過的路全部可以當我對你的人道主義協助。”

“第二,斐小姐覺得在自己的深仇大恨和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之間,應該選誰?我願意順道送你去警局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你的這場游戲,恕我直言,若你還想繼續下去大可以自己繼續往前走,可我給你的建議是,回去吧。單槍匹馬的人是玩兒不過周兆鴛和她的團夥的。”

“我并不想和你一起去送死。”

這話說的刺耳又現實,斐嬌也是第一次從喬楠口裏聽到這麽刺耳的話。

她眯了眯眼,像是想看清喬楠到底有多少面,最終卻只說道:“這是談不攏了?”

喬楠沒有說話。

斐嬌也沒有說話。

這麽段時間以來守望相助的情誼像是因為意見不同突然消失不見,兩個人只隔着空氣對峙。

最終,斐嬌深深的看喬楠一眼,拎着唯一屬于自己的墨鏡,轉身就走。

喬楠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只靜靜盯着斐嬌的身影消失不見,滿目漠然。

良久,她從口袋裏掏出根煙咬進唇間點燃,白煙袅袅,更令人看不清神情。

一手撐着石頭另一只手指尖夾着煙,她微微仰頭,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再垂下頭,那些壓抑着的瘋狂和漠然都歸于平靜。

斐嬌心口壓着股沒由來的火氣。

成年人的世界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本來早就習慣,也做過被丢下或者被背叛的準備。

而喬楠一路上對她也确實是仁至義盡,兩不相欠,甚至還救她多次。

觸及利益生死,立場不同,想要退出這是正常的,就像她在商場上從來信奉這個世界沒有永遠的朋友一般。

斐嬌向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更何況這麽個萍水相逢的人。

斐嬌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卻在路過一個石樁時難以控制的一腳踹了上去。

草……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平日裏的冷靜這一刻卻像是快被怒火撐爆。

說出那樣的話的可以是任何一個人,可是為什麽是喬楠?

斐嬌不知道為什麽在她心裏喬楠不應該說出這種話,連夜的趕路,追逐,翻車,還有剛剛一路走來的疲憊都讓她幾乎失去了思考的動力,被情緒所裹挾。

深吸兩口氣斐嬌強制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

她靠在高大的灌木邊,緩緩沉下心。

對……

為什麽喬楠不應該說出這種話呢?

她刨除自己對喬楠的定義下意識察覺出了幾分不對。

斐嬌開始一句句回憶起剛剛喬楠說出口的話。

喬楠所說的去警局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舉報周兆鴛,一個是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喬楠剛剛說,深仇大恨和萍水相逢的過路人應該選哪一個?能順路送她去警察局已經仁至義盡。

這麽點話不能分析出什麽,斐嬌又開始在腦海中回憶喬楠救下她到幾人翻車的過程。

突然,斐嬌睜開眼,帶着點怒火和複雜。

好,喬楠好得很。

她依舊拎着墨鏡腿,轉了個身往回走。

斐嬌回到兩人分別的地方時喬楠依舊坐在原地,地上多了幾個煙頭,見她回來只輕輕一瞥,沒有多餘的話。

斐嬌一邊走近她一邊說:“喬楠你可真行啊,要不是腦子轉的快我都被你騙過去了。”

斐嬌彎起唇,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喬楠坐在原地看她一眼,依舊沒有說話,神情寡淡的模樣,只叼着煙緩緩吸一口。

斐嬌盯了她的唇半晌,突然問:“還有煙嗎?”

喬楠聞言想去褲兜裏掏,斐嬌卻猛的勾起她的下巴,取出她口中的煙,躬下身帶着點憤恨咬上了她的唇。

喬楠只覺得唇一痛,然後被斐嬌渡走了半口煙,毫無章法的吻,攪得喬楠煙絲絲縷縷進入喉腔,癢意頓生,嗆到輕咳。

第一次碰煙的斐嬌緩緩吐出了這口煙,她緊盯着喬楠一邊低咳一邊泛紅的臉,勾起唇輕輕笑了起來,她的指尖撫過喬楠的唇瓣,停留幾瞬又輕輕壓下去,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報警有什麽用呢?”

“你知道周兆鴛的去向嗎?你知道她身旁有幾人嗎?你知道她不會在你報警後直接殺掉你嗎?你都不知道。”

“沿途都是些小地方,哪怕你曾經與她有過節她記錄在檔,你怎麽證明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呢?

層層上報可是需要很久的,你這麽恨她,恨不得剛剛開着車和她同歸于盡,怎麽能等這麽久呢?”

“這些你都知道對不對?”

“你剛剛根本就不是想去報警吧?你是想把我送走再回過頭去找她?”喬楠沒說話,保持着這麽個姿勢,聽斐嬌接着說。

“莽莽撞撞的跑去報仇多可惜啊,我們繼續這場游戲,結束之後,我替你抓到周兆鴛,公平交易,怎麽樣?”

喬楠聞言目光微閃,她從斐嬌的手下掙脫,沒忍住,就着斐嬌捏煙的手輕吸一口。

“你要的是什麽。”喬楠問。

“喬楠吶,資本家從來不做兩敗俱傷的事,我要的,是雙贏。”斐嬌紅唇輕啓,笑着說道:“我現在需要有人配合我接着在大西北玩兒這場追逐的游戲。”

“而游戲之後,綁架我的人,全部都得完,包括周兆鴛。”

“你的事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你不是要報仇嗎?”

“現在有個大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猶豫什麽?剛剛這麽一出,這也是你的目的,不是嗎?”

“我在你這裏也只有兩個可能,要麽離開,要麽返回來和你統一戰線達成協議,跟着你的路走,沒有別的選擇了不是嗎?你不是早就算好了嗎?”

斐嬌說這話時像只蠱惑人心的女妖,參透了人內心最深處,句句話都抵着人的心窩子說。

喬楠用舌尖舔了舔剛剛被咬破的唇。

一點點鮮紅一點點刺痛。

她突然輕笑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

凝視着斐嬌的眼睛,只說了一個字。

——好。

不管這場對峙到最後是誰套路誰,起碼雙方目的都達到了,不是嗎。

如斐嬌所說。

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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