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空氣中的葡萄甜味忽然變得很淡很淡,卷卷要把臉埋在林知繹的身上才能聞到,他在林知繹的懷裏鑽來鑽去,見林知繹不理他,他只好又爬出來,摟住林知繹的脖頸,問:“小爸爸,你怎麽了?”

林知繹躺在病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卷卷的小屁股。

他沮喪地說:“卷卷,你爸爸不理我了,怎麽辦?”

卷卷理解不了兩個大人的争吵,但他也被周淮生剛剛突然的怒火吓到了,他從來沒見過爸爸生氣的模樣,可是他的小爸爸看起來更難過,他抱住林知繹,堅強地安慰道:“不會的。”

林知繹把小家夥圈在懷裏。

周淮生穿着病號服,也出不了醫院,只能在醫院樓下的小公園裏坐着,寒冬的冷風從他的褲筒鑽進去,周淮生像感覺不到冷一樣,紋絲不動地坐在長椅上,失神地盯着地面。

林知繹說出真相後,有一瞬間周淮生忽然很想把時針調回到發現林知繹的那天。

如果那天不把他帶回家就好了。

但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周淮生迅速抹掉了。

怎麽會不喜歡呢?沒有愛,哪裏來的責任?從同情、到心疼、到依賴、再到愛,在林知繹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周淮生已經一個人經歷完所有的情感轉變,然後深藏在心。

他是真的沒奢望過和林知繹長相厮守,beta和omega的愛情從來都是舉步維艱,連拍成電視劇都被歸在苦情劇的分類裏,現實生活中多的是剛開始轟轟烈烈,最後在漫長的歲月裏黯淡蒙灰,到分崩離析。

就像許多丁克夫婦堅持了大半輩子,最後都以一方外遇生子而告終,不是不愛,是逃不過世俗的目光,和自己的內心煎熬。

信息素和标記确實不重要,但它們明晃晃地存在着,一個月一次的發情期折磨着,現代醫學可以通過強效抑制劑把生理上的痛苦降到最低,可是情動後的空虛又能由誰來彌補呢?

他抱着林知繹的時候,即使再親密、靠得再近,林知繹再如何說喜歡,可周淮生能感受到那種無可奈何。

只差一點,只差信息素注入腺體的那一點,他和林知繹之間就再無縫隙。

但他是beta。

更何況還有身份地位上的差距,林知繹的起點是他畢生都達不到的終點,他現在只是物流公司最底層的一個站長,給不了他愛的人半點事業上的幫助。

林知繹才二十六歲,才接手鼎勝,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周淮生真的做不到什麽都不管,只談愛。如果沒有卷卷,他真的很想只身離去,可是因為林知繹的任性,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卷卷這個羁絆,成了無解的難題。

“怎麽坐在這兒?”

周淮生擡起頭,看到了陸謹承。

“陸先生。”周淮生連忙起身。

陸謹承按住他,“你坐下你坐下,我聽知繹說了,他說你後背被林衍德插了一刀,我本來這兩天想來看你的,但我也有病人要照顧,今天才抽出時間過來。”

“不嚴重,您不用跑這一趟的。”

“別這麽客氣,知繹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弟弟,你年紀應該也比我小,你就和他一樣叫我謹承哥,”陸謹承和衣坐下來,笑了笑說:“現在和知繹兩個人談得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周淮生僵了僵,沒有回答。

陸謹承看出來周淮生眉宇間的愁緒,他說:“知繹他就是看起來兇,其實心很軟的,他雖然家境好,但你也知道他爸媽什麽樣子,在遇到你之前他連戀愛都沒談過,這兩年他過得像行屍走肉一樣,直到你和孩子出現,他才打起精神來。”

“我知道。”

“我是旁觀者,你們的事情還是得由你們自己定奪,不過我還是想說,其實不能光看現在合不合适,你覺得你和他現在不合适,但你能保證他以後會遇到更合适的人嗎?你非要拿一個确定的事去換一個不确定的事,不是白白浪費時間嗎?”

周淮生的睫毛顫了顫。

“我還是希望你們在一起的,”陸謹承站起來,把帶來的幾盒補品放到周淮生身邊,“你好好休息,這些東西你挑着嘗嘗,我先回去了。”

“欸陸先生——”周淮生想改口,一時卻說不出。

陸謹承把他按回原位,然後就離開了。

周淮生一直坐到中午,日頭漸高,來往的人少了很多,他才起身回了病房,林知繹和卷卷正霸占着病床,看着電視,吃着豐盛的午餐,卷卷朝周淮生揮了揮手,“爸爸,吃飯飯!”

林知繹在幫卷卷夾菜,見周淮生走進來,他就默不作聲地放下筷子,收了自己的碗,下床騰出位置給周淮生,“你來吃吧。”

“你吃飽了嗎?”周淮生問他。

“吃飽了。”林知繹把碗放到餐車第二層,然後把他早上特地讓廚師炖的蟲草花烏雞湯端到小餐桌上,小聲囑咐:“你喝點這個湯,我、我回公司了。”

“知繹。”周淮生不忍心看他這副樣子,習慣性地伸手攬他。

林知繹低着頭避開了周淮生的手,他回身親了親卷卷,然後就拿起茶幾上的文件和筆記本電腦離開了病房。

門被關上,卷卷拿着小勺子呆呆地望向周淮生,周淮生走到床邊,往卷卷的小碗裏舀了一點熱湯。

蟲草花烏雞湯對孩子來說味道重了些,所以卷卷喝的是玉米排骨湯,周淮生很驚訝林知繹竟然可以考慮得這樣周到,其實林知繹接受小爸爸這個身份也才兩個月不到,如果他一直陪卷卷在身邊,想必會做得更好,林知繹待孩子這般體貼,讓周淮生想到,即使他離開,林知繹也能把卷卷照顧得很好。

卷卷仰頭望着他,然後伸手拽了拽周淮生的衣擺,“爸爸,你不要生小爸爸的氣。”

“爸爸沒有。”周淮生坐下來,繼續給卷卷夾菜。

“真的嗎?”卷卷将信将疑地撅起嘴,有些不高興地說:“可是小爸爸哭了。”

周淮生的手一抖。

“小爸爸說什麽了?”

“他說你不理他了,爸爸,我今天自己吃飯,把飯吃光光,你可以不要不理小爸爸嗎?”卷卷結結巴巴地終于把一長段話說清楚了。

周淮生笑了笑,把青菜夾到卷卷的小勺子上,然後說:“好。”

卷卷立馬積極起來,動畫片也不看了,握緊小勺子就開始埋頭吃,很快小碗裏就變得幹幹淨淨,一粒米都不剩。

“爸爸,你答應我的!”

周淮生幫他擦嘴,“好,爸爸答應你。”

卷卷就是縮小版的林知繹,周淮生拒絕不了他們兩個的任何要求。

林知繹回到公司,徐楊進來敲門,笑着問:“林董,你還不換到樓上的董事長辦公室?”

林知繹擡眸,冷聲道:“怎麽,你想坐我這個位置?”

徐楊被林知繹突如其來的火氣吓了一跳,“誰惹你生氣了?”

林知繹這才恢複情緒,臉色平靜地問徐楊:“鼎納保險的工作交接得如何?那個叫趙文楷的,工作能力怎麽樣?”

“還不錯,他畢竟在鼎納呆了五年,各方面工作都熟悉。”

林知繹點頭,“那醫療器械呢?你上回提到的那個假性标記的事,溝通得怎麽樣?”

“目前只有泰和生物引進過這類儀器,但因為民衆對于假性标記還有疑慮,所以一直沒有推廣開來,我問過泰和生物的負責人,他們也很發愁,我提出合作意向後,他們都表示願意,希望借助鼎勝的平臺,達到雙贏的效果。”

“假性标記……”林知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來,問道:“你有了解過這個假性标記能否影響發情期?如果假性标記的原理在于阻隔信息素分泌,那麽應該也會影響發情期的頻次。”

“是的,頻率會降低,比如之前是一個月一次發情期,在假性标記有效期的兩年裏,可能會降低到三四個月一次。”

“對身體有傷害呢?”

“從理論上來講,對身體沒有損傷,但是民衆目前比較擔心的就是這個。”

“你有研究人員的聯系方式嗎?發我一下,我有時間去問問清楚。”

徐楊一邊低頭翻手機,一邊說:“哦好,不過知繹,你有這方面的需要嗎?你又不會找一個beta伴侶。”

林知繹若無其事地說:“beta伴侶我已經找了,孩子都兩歲了。”

徐楊的手機咣當一聲掉在桌面上,他大喊道:“什麽?”

林知繹懶懶地望向電腦屏幕。

“什麽時候的事?”

“失憶前有的,現在我又把他們找回來了。”林知繹說。

“那、那以後呢?”

“什麽以後?”

“你們會結婚嗎?那個beta會來鼎勝工作嗎?”

這些問題還沒在林知繹的腦海裏出現過,他只回答:“還沒想好。”

徐楊被沖擊得幾乎暈眩,出辦公室的時候還精神恍惚,門都忘了關,林知繹不喜歡門被虛掩着,亮光和吵鬧聲擠在一起,他覺得頭疼,他走過去關門,卻聽見佳佳又在工位上閑聊。

“掉頭發啊,一撮一撮往下掉?是熬夜還是精神壓力大?怎麽會突然掉這麽多?我也不知道呢,要不然你去浏覽器上搜索看看什麽原因呢?遇事不決,搜索解決!”

林知繹忽然被點醒,他連忙回辦公桌邊拿起手機,點開浏覽器,輸入了“愛自己”三個字,跳出來許多內容,林知繹仔細翻了翻,翻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是一個心理學課程。

課程簡介寫着:愛自己的五大特征分別是停止自責、接納自己的缺點、關心自己的情緒變化、做能讓自己快樂的事、創造價值。

林知繹清楚,讓周淮生原諒他其實很簡單,周淮生心很軟,脾氣又太好,只要林知繹掉幾滴眼淚,撒幾次嬌,周淮生一定會原諒他,可是這沒法解決根本問題。

周淮生需要一次長期的“心理治療”。

林知繹還沒想好該從哪裏入手。

下班之後,他剛到病房,周淮生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他收拾好行李,正準備帶着卷卷回到石方巷的出租屋,林知繹慌忙攔住他,“你身體還沒恢複,別急着走。”

“醫生檢查說我能出院了,又沒傷到骨頭,不嚴重,何況我已經請一個月假了,剛上班就請這麽久的假,不太好。”

林知繹感覺到鼻酸:“阿淮,你這麽生我的氣嗎?”

“沒有。”

卷卷突然從小沙發上站起來,他沒有朝林知繹飛奔過去,而是一動不動地望向周淮生。

周淮生察覺到孩子的視線,他走到堵在門口的林知繹面前,避開林知繹炙熱的目光,伸手抱住了林知繹,林知繹愣了半分鐘,以為周淮生想開了,他緊緊地抱住周淮生,可是周淮生在他耳邊說:“我答應了卷卷,不會和你吵架,在孩子面前演一下戲,抱歉。”

林知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

他望向小沙發上一臉期待的卷卷,勉強露出笑容。

周淮生松開他時,林知繹失了魂魄一般地站在原處,周淮生拿起行李,“這陣子你也很忙,卷卷就由我來帶,我上班的時候可以把他帶到站點,你不用操心。”

林知繹的眼淚差點就要掉下來,他說:“好。”

卷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很滿意地跑過來,仰頭朝兩個大人笑。

林知繹開車把周淮生和卷卷送到石方巷,周淮生帶着卷卷下車時,卷卷還懵懵的,“小爸爸不來嗎?”

林知繹只好撒謊,“小爸爸今晚有工作,等忙完了再來陪卷卷,好不好?”

卷卷很失望,依依不舍地說:“好吧。”

周淮生全程都沒有看林知繹一眼,從後備箱裏拿出行李,便讓卷卷下車。林知繹看着他們走進門洞,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林知繹內心酸楚不已。

他茫然地坐了一會兒,點開下午買好的課程開始聽。

“第一節課就是停止自責,停止自責的第一步是正視自己的需求,如果一個人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的需求從來沒有被滿足過,久而久之,他就認為自己不配提出任何的需求,他對自己的需求會有一種強烈的羞恥感,即使是只是麻煩別人幫忙拿個東西,這樣一件小事,他都說不出口,因為在他的世界裏,他就不應該有需求,他不配。所以愛自己首先要正視自己的需求,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林知繹聽到這裏按了暫停鍵,他擡頭看着二樓開了燈的房間,

周淮生有什麽需求呢?周淮生是一個很沉悶無趣的人,他不看電視不玩游戲,沒有任何消遣時間的愛好。

林知繹得想個辦法,讓周淮生的生活變得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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