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衛昭睜開了眼睛,現在是黃昏時候,天邊流雲萬千,呈現出一種瑰麗的顏色,而在天空的另一頭已經是晦暗的深沉。
天快黑了。
衛昭的鼻尖是帶着溫暖的味道,是草木的清香,隐着微微的汗味,不重,呼吸之間就被屬于女人的香氣所掩蓋。
衛昭擡起頭,樹葉與樹杈交錯出了光影,在眼前晃動,就好像是一個美妙的幻夢,讓人舍不得清醒。但衛昭很快想起來,她們兩在一棵大樹上,而她就在奴隸的懷裏。
為了躲避追兵,夜晚趕路的時候不能生火,這種情況下在野外露宿實在不明智,以防野獸,在奴隸的要求下,她們爬上樹上休息。而第一個休息日,她們就這樣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待了一個白天。
衛昭不知道奴隸是怎麽一邊用手牢牢的箍住自己,還睡得這麽沉的。
“唔……”奴隸的喉嚨裏發出了低低的聲音,“小野貓……”
什麽?野貓?衛昭擰着眉想,是因為她們都在樹上的關系嗎?所以夢到了小貓?
奴隸夢裏的小貓是什麽樣的呢?
衛昭盯着奴隸尖尖的下巴,随後她驚訝的看着那尖尖的下巴一點一點,朝她靠過來。
衛昭不敢動,她怕自己一動就翻下樹去。她只能下意識的一個埋頭,把自己埋進了奴隸的懷中。
随後她感覺到奴隸的下巴抵住了她的發頂,輕輕的蹭了蹭,就好像熟睡的人下意識的對自己喜歡的人撒嬌那樣。
“……可愛……”下一秒奴隸就仿佛是回答了她,又随即發出嘿嘿嘿的怪笑聲。
真是大膽,還僭越!這是可以拖下去斬首的罪!
但一想到近乎一天一夜的趕路,而自己有一大半的路都在奴隸的背上。到了最後,也是奴隸搓了一根繩子把自己撈上樹的。當時奴隸的汗水順着自己的額頭滑落,順着那尖尖的下巴,落到自己的臉上。
溫熱,帶着鹹味。
一向喜淨的衛昭第一次沒有說什麽。
衛昭輕輕的吐出一口長氣,她無奈的把自己埋入奴隸的胸前,想了想,也學着奴隸的樣子蹭蹭,觸感不錯,柔軟又有韌性,埋在裏面像是埋入了一團棉花,很是舒服。
算了,反正她不吃虧。
奴隸是在天将黑未黑的時候醒來的,她睜開眼的一瞬間,就下意識的收緊了手。直到聽到懷中傳來低低的痛呼聲,她才緩緩放松了手,低着頭看着皺着眉頭扳自己手的公主殿下。
“你可算醒了。”
衛昭揚了揚下巴,盡顯倨傲。只是她眼下窩在奴隸的懷裏,像只又奶又兇的小奶貓。
奴隸的嘴角弧度拉高一點,又垂下來,盯住了衛昭的手:“你在幹什麽?你要幹什麽?”
“我……?”衛昭順着奴隸的眼神低頭。她看到自己的手,一只手撫在奴隸的手上,而另一只則安安穩穩,理所當然的搭在了奴隸的胸上。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衛昭回想了一下,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奴隸的胸脯柔軟、富有安全感,還有點淡淡的香氣,總而言之,就是那種算得上是享受的觸感。于是衛昭下意識的捏了捏,再擡起眼時,只看到奴隸繃着的臉和嘴角。那雙醉人的綠色眸子緊緊的盯住自己,變得幽深起來,就好像一條甩着尾巴,盯住獵物的蛇。
但衛昭可不怕她。
衛昭笑起來,帶着一點這幾天以來,被釋放的憋屈,被奴隸一再頂撞的怒氣,笑得張牙舞爪:“怎麽了?主人碰碰你,這是你的福氣。”
她拉開嘴角,惡劣如同村口的頑童,又故作評鑒那樣的加重了點力氣:“你還記得你我的關系,莫要以為對我有點恩德就可以與我平起平坐。就算本宮要你侍寝,你也得乖乖的爬上我的床。”
奴隸垂下眼,她嘆口氣:“好吧,只是這幕天席地的,主人當真要做這種事?”
衛昭揚起了眉梢,愉悅爬到她的眼角,夕陽最後一絲光順着樹葉落在她的眼底,閃閃發亮。她的臉龐上沾着一點點的灰,還未擦幹淨,可是她本身就像個晶瑩剔透的琉璃娃娃,看着漂亮,又幹淨極了。
奴隸擡手,她的手掌比一般的大周女性要更寬大一些,收攏在衛昭的腰上,就好像兩塊烙鐵。衛昭感覺到一點點不安,她開懷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收斂,整個人就已經翻轉過來,落到下方。下方是寬大的樹枝,背部靠上去,可不是什麽很好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她剛才還好整以暇的躺在人形的靠枕上,又暖和,又柔軟。
這樣的差距實在讓人不喜!
衛昭擡起下巴,色厲內茬:“你要做什麽!”
“你是主人。”奴隸盯着衛昭的眼睛,“我怎好讓主人勞累。侍寝這種事情,主人只要好好享受就好。”
說話間,腰間的手掌似乎蠢蠢欲動。
衛昭臉色微白,大聲疾呼:“住手!你是打算讓我掉下去麽!”
奴隸于是停下手,她似乎有些苦惱的蹙眉,就在衛昭臉色漸漸回暖,準備采取懷柔口吻,哄騙一二之時。奴隸勾起唇間,将舌尖一伸。衛昭眼睜睜的看着那兩片豐腴的唇一張一合,小舌露出一點尖尖角,掃過唇瓣,那雙綠松石似的眼珠兒眯起來,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澀氣。
“沒關系,我還有舌頭。”
人怎麽可以這樣無恥?!
衛昭抱着雙腿,在奴隸走過來的那瞬間扭頭:“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奴隸腳步一頓,自從她們下了樹以後,衛昭就一直是這副模樣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回:“主人說過,奴隸不是人,是工具。”
對哦,她不是人,工具怎麽可以這樣無恥!
衛昭垂頭,她有那麽點委屈。但很快,她就重新昂起了下巴:“工具人,我的吃的呢?”
奴隸的眼睛彎了彎,她從腰帶那摸出了幹糧。衛昭看着那塊東西,這是之前死去的斥候身上的。衛昭沒有看到屍體,可是她還是有點心理上的反胃。她看了眼奴隸,奴隸坐在她的身邊,低着頭大口吃着幹糧。她吃的很快,很急,垂下的眼睫毛又長又密,殘陽落下,看不見光了,可是天還有些微亮,奴隸的樣子落在衛昭的眼底,像個雕像。
衛昭發現奴隸幾乎沒有滴落一點殘渣,她的速度雖然快,但儀态卻保持得很好。
在這一瞬間,衛昭突然想起來,因為母皇一句玩笑一般的話,她走到哪裏都得帶着自己的“玩伴”。她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從學堂到練武場,再到學習儀表的宮人。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奴隸也學會了很多東西。
“這是水。”奴隸遞來一個水囊,“我擦過了,放心。”
衛昭停頓了一下,這才就着冷水,将幹糧咽下。
奴隸爬上樹看了一會兒,又對着指南針比對了下方向,這才如同猿猴一樣敏捷靈活的跳下樹,在衛昭面前一蹲,示意衛昭上她的背。
“我還是跟着你走一會兒吧。”
衛昭猶豫了一下,說道。
前一天的行走,她沒有走太多路,但大腿和小腿的肌肉也已經發出抗議。她本不應該繼續行走,應該心安理得的爬上奴隸的後背,就好像第一天那樣。
奴隸回頭看了衛昭一眼:“你确定?”
“我不能一直靠着你。”衛昭回答,她的話音裏總是充滿了驕傲,無論這傲氣是真的還是假的。
奴隸點點頭:“那行,我們先走一段。”說着,她拉過衛昭的手臂。衛昭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又放松下來,她被奴隸拉扯着往前,奮力跟上奴隸的腳步。她不想讓奴隸慢一點,在有追兵的情況下,能多往前一點,就是距離安全更近一些。
只是漸漸的,奴隸的腳步減緩下來,漸漸地,衛昭也能靠自己跟上了。
“我總會越走越快的。”衛昭氣喘籲籲的說。
在黑暗之中,在偶爾的熒光與月光下,在跨越山林的狼嚎裏,奴隸的聲音帶着一種天然的篤定和安穩:“當然,我相信你。你總能将事情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