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衛昭站在樹旁,周圍昏暗無光,只有深淺不一的黑影顯露出的輪廓可以猜測。擡起頭的時候,天邊也僅僅只有一個小小的月牙,根本就帶不來多餘的光亮。
樹木發出唰啦啦的聲響。
衛昭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別動,小心摔倒。”聲音從她的頭頂響起,衛昭感覺到了風聲,黑影朝她的方向落下,展開的手臂就像黑夜裏隐藏的,可怖的鳥類展開了寬大的翅膀。
但衛昭卻沒有感覺到驚惶和恐懼。或許是因為奴隸的聲音,也或許是其他……衛昭不想深究。
那個黑影落下,悄無聲息,如同最好的捕獵者。衛昭在黑暗中感覺到自己的手被牽住,幹燥而修長的指節撫摸過她的手指,再微微用力,将她牢牢的握住。衛昭嗅到了奴隸身上的味道,緊跟着,一點火光燃燒起來。奴隸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借着那昏暗的光打量着衛昭。
衛昭看到暗沉的火光下,奴隸輪廓分明的五官,綠色的眼眸幾近黑色。
“稍微待得久了點,不害怕吧?”奴隸問,她的口音還是那麽奇怪,只是或許衛昭已經習慣了,落在耳中倒也不覺得一開始那樣的難聽。
“沒什麽好怕的。”衛昭回答,随後皺了皺鼻子,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你身上有股臭味。”
被抓緊的手立刻就被松開。奴隸往後退了一步,暗沉的火光下,衛昭還是看清奴隸臉上帶着一點紅暈,或許只是火光帶來的錯覺?衛昭想。
奴隸是個什麽性格,衛昭在這些天裏已經漸漸了解。
臉皮厚,膽子也大,骨子裏頭,總是有一點尊卑不分的桀骜。若非衛昭是一個仁慈的主人,十個腦袋也不夠她砍的。但同時,她也可靠而聰慧,該動手的時候也絕不會手軟,甚至在面對衛昭的時候向來也是冷靜自制的。
臉紅?
那可從來沒有過。
奴隸擡起手臂,嗅了嗅自己的味道。她的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形成一道深深的痕跡。
随後她低聲道:“今天我們往河邊走走。清晨的時候可以洗洗再找地方休息。”她的聲音因緊張變得幹燥扁平,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這跟平常的嗓音完全不同。衛昭忍不住看了奴隸一眼,奴隸又往後退了一步。
衛昭低下頭,看到奴隸的雙腳在地上輕輕的擦了擦,帶着些微的,努力隐藏的局促,她低笑,為自己抓到了難得的優勢。她擡頭,揚起下巴,帶着一點小小的驕傲問:“發現了什麽?”
“還沒有,不過,望遠鏡拉到最遠,我看到了一點燈光,我們的方向應該沒有錯。”奴隸一下子就回複了此前的冷靜,就連半分羞澀都沒有留下。
被發現了。或許自己應該裝作得更不經意一些。
衛昭眯眼,她朝奴隸伸出手。奴隸猶豫了一下,吹滅火折子。光亮一下子黯淡下來,黑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蓋住了衛昭的視線。但殘存的那一瞬間的印象還是忠實的送入了衛昭的眼中。奴隸将手掌放在衣服上,使勁的擦了擦。随後,衛昭的手被重新握住。
就好像剛才那樣,幹燥的手指,只是因為掌心剛經過摩擦而顯得十分火熱。
衛昭勾起唇,反正周圍很黑,她一點也不擔心奴隸看到。随後奴隸重新舉起了手中的火折子,她們就着這一點微弱的燈光朝前方走去。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昨天。在奴隸最後一次借助爬樹确認周圍沒有追兵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就在那時,奴隸發現了一個小木屋。距離她們很遠,隐藏在草叢裏,上面覆蓋了一層稻草和植被作為遮掩。這讓兩人都十分興奮。這意味着她們已經開始接近人煙,脫離這座森林不遠了。
只是為了謹慎起見,兩人并沒有往木屋走。
木屋上的遮掩或許能瞞住動物,但絕對無法瞞住人類。這樣一個目标,實在是太過顯眼了。
“我們不去那裏,繼續走。糧食還有多少?”衛昭拍了板。
“還有一天的量,接下來,我們就需要花一定的時間來尋找食物和烹制了。”奴隸回答。
兩人都明白,這樣她們拉開的距離就将被重新縮短。
“今天盡可能多走一點。”
衛昭最後說道,這一次,她沒有堅持行走,主動趴在了奴隸的身上。在奴隸站起身的瞬間,衛昭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補充了一句:“若是堅持不住,就不要勉強,把我放下來一起走。”
“好。”
奴隸還是跟平常一樣,一點表忠心的想法都沒有,很直接的回答。但這樣坦率的反應,在這種時候,反而讓衛昭的心神安定下來。她用力的圈住了奴隸的頸項,于是奴隸像羚羊一樣跳起來,游刃有餘的鑽進了森林中。
衛昭回過神。
她聽到了嘩啦的河水聲。
好幾天沒有靠近河流,衛昭發現河水聲音比起最初的時候大上許多。這說明河水在擴充,而距離下游,有人煙的地方也更加的接近了。只是這水聲十分歡脫,聽上去有些過于活潑了。
“河道變窄了,可能下面有瀑布之類的地方。”奴隸回答。
“那裏面也許有個老爺爺。”衛昭笑。
奴隸聞言,也跟着笑了一聲。衛昭的高祖奶奶是個十分神奇的人物,大周有今日,大部分都出自這位奇人,而同時,她也十分喜歡寫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本。比如跳下山崖必有奇遇之類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流傳甚廣,有一任後代甚至不得不因為想獲得奇遇而主動跳崖的蠢人太多,而将這些話本列為了禁書。
還是當時禦史大夫叩首道:“書本無罪,罪責在人不開智,人不開智則不辯真理,自然會以假亂真。”
最後導致了一系列的教育改革。
閑話休提,衛昭說了個俏皮話,氣氛也跟着松了松,眼看天将要亮起,兩人都松了口氣。
“我先清理一下身子,順道抓兩條魚,堅持個兩日就沒問題了。”奴隸帶着衛昭往前,将她帶到河邊。衛昭點點頭,又朝奴隸扔出自己的手絹,奴隸接過,洗得幹淨,遞到衛昭的手上。
現在天色還只蒙蒙的深藍色,水很涼,手絹也很涼,衛昭的手指輕輕一抖,她捏起手絹,皺着眉頭擦自己的臉,這麽一擦,衛昭都覺得自己的臉上仿佛要掉下一層灰。
或許自己也應該要清理下……
衛昭忍不住想,她低頭,小心而隐秘的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随即她就聽到了哐當的一聲響,她立刻端正坐好,看向了奴隸。
奴隸正在脫衣服。她那厚實的,裝滿了水壺,火折子,指南針,望遠鏡的腰帶落在河邊的石頭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就是這玩意的聲音引起了衛昭的注意。衛昭看到奴隸踢開一旁的刀和弓箭,她的鞋子已經脫下來了,露出的腳有些紅腫,但她毫不在意,擡手将自己的中衣解開,露出了小麥色的,線條分明的腹部。
衛昭仿佛被什麽刺到眼睛那樣,慌亂的将眼睛垂下。
“主人不喜歡?”
奴隸的聲音陡然響起。
熟悉的嗓音,已經不太熟悉的稱呼。她的奴隸,總是大大咧咧的叫着你你,很少會這樣恭敬的喊主人。
衛昭總覺得,這樣說話的奴隸,似乎帶着一點奇怪的氣息。周圍雖冷,但平白的,似乎有一點燥加了進來,如幹草堆裏的小火苗,一點點的往上竄。
衛昭轉頭,看到奴隸半敞着衣裳,側頭看她。她似乎完全沒有任何羞恥之心,任由河風吹拂她的腹部,河水拍打的水汽讓她的衣裳顯得薄透,露出精瘦有力的腰肢和飽滿的渾圓。衛昭被那處所吸引,忍不住盯了一會兒。
她記得那裏的感受,有力的,充滿了彈性,帶着一點寵溺的包容。
“原來主人喜歡這裏。”
奴隸開口,她裂開嘴,笑起來,一點也不斯文不內斂,沒有任何一個世家貴族的矜持與欲拒還迎的情調,就像一支直箭那樣直接的沖撞衛昭的心頭。
“我見過很多試圖爬上我床頭的男女。”衛昭聽見自己的聲音,矜持又驕傲的響起,冷靜得好像心頭亂跳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你也要這樣嗎?”
“那主人會叫我的名字嗎?在床上?”奴隸問。
衛昭冷笑:“想得美!”
奴隸聳聳肩,表達了自己遺憾,随後她轉身,利落的脫掉了身上的累贅,像一個有力的美人魚那樣跳進河水中。在水花綻起的一剎那,衛昭看到奴隸身後那條橫貫了她整個背部的鞭痕,上面還疊加着許多的別的痕跡,在她的肩胛上,還有一個圓形的青色的烙印,圈着一支長尾鳳凰。
這是長公主府的标記。
衛昭慢慢的垂下眼。
她的奴隸……這個跟在她身邊,當了人生大半時光的小尾巴,叫什麽名字來着……?
法
伊
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