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們朝黑暗的深處奔跑,奴隸背着她,跑得飛快。
留下來或是待在樹上都不可能,對方有狗,能嗅到她們的行蹤。
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應該讓奴隸去引開追兵。
這一點,衛昭明白,奴隸也明白,但她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盡可能的往前,往此前奴隸看到的燈光的方向。
“對方大肆聚集在此,而不是在有村鎮的地方守株待兔。說明他們的勢力還沒有大到可以影響州府的程度。我們只要進入人群之中,可以說就是安全了大半。”衛昭低着頭,在奴隸的耳邊說。
奴隸沒有回答,衛昭聽見她的呼吸沉重,奴隸緊緊的閉着嘴巴,可是她的氣息依然灼熱,她的身體因為奔跑而發燙,衛昭的雙手搭在奴隸的脖子間,那溫度清晰的傳到衛昭的身上。衛昭側頭,她看到奴隸盯着前方,這樣危機的時候,她的表情卻異常的平靜,似乎她對前方的道路已經有了清晰的認知。
她會帶着自己往哪裏去?
衛昭想着,想完又有點想笑,在這樣的時候,她還有心情做這樣散漫的想法,看來奴隸真的将自己保護得太好。
很快,河水的聲音變大了,水汽帶着夜色的寒涼包裹住了兩人。奴隸的腳步慢下來,她找了一處草叢,将衛昭放下。衛昭坐在草叢間,仰着頭看着奴隸。月光溫柔的灑下來,不是滿月的日子,月光也并不十分的明亮,卻依然将衛昭的臉龐映得發亮,讓她看上去就好像是歌謠中的山鬼。
帶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懵懂。
奴隸突然笑了一下,她縮回手,手指輕輕的撫過衛昭的臉頰,輕得就好似無意那般:“既然要一起,那就做好墜下河水的準備吧。”
她的解釋迅速又快捷,沒有給衛昭說話的時間:“河水會沖走我們身上的氣味,我們兩個人如果想要逃,這樣做是最好的辦法。我會護住你。但是現在,我要先回去盡可能的清除威脅。”
衛昭神情微動,按住了奴隸的手。
奴隸直起身,她抓住了腰間的弓箭,那一瞬間,她似乎就好像是一個戰無不勝的女武神那樣,低頭看着自己的信徒。
“你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會勉強自己。”
衛昭慢慢的松開了手。她看着奴隸頭也不回的鑽進了草叢,遠處的狗吠聲似乎變大了不少,隐隐約約的還可以聽到人聲。原來追兵離她們已經這麽近了。
衛昭重新蜷縮起來,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放心對應的是擔心。
難道奴隸以為她是在擔心自己嗎?
衛昭想,當然不會,這可真是一個自作多情的奴隸。衛昭擡起頭,看着天邊的銀月,它從最初的月牙,變成了現在的半缺,原來她們在一起已經過了好幾日的時光了。
随後她又看向了不遠處的河流,河水嘩啦作響,她記得自己幼年時曾被自己同母異父的兄弟推下過池塘。池水不深但是很冷,那時候的窒息讓她現在都記憶尤深。
或許還要再感受一次。
衛昭這麽想着,她把額頭抵住自己的膝蓋,她不喜歡泡水,也不喜歡寒冷,不喜歡饑餓、窒息還有疼痛。
啊,對了,其實,她也不喜歡死亡。
狗吠聲開始變得散亂。衛昭精神一震,她知道,一定是奴隸開始行動了。
她會怎麽做呢?衛昭只恨自己不能跟上去。
或許奴隸撥開長草,爬上高大的樹木。那把白蠟木弓握在她的手中,她會在月色下拉開弓弦,羽箭靠在她的下颚處,繃得緊緊的。火把晃動,人的視力沒有那麽好,不會發現隐藏在暗處的奴隸,但是狗不會。狗一定發現了什麽,它們會沖着奴隸的方向汪汪狂吠。
這個時候,奴隸松開了手中的弓弦。
衛昭聽過控弦手松弦的聲響,極其的漂亮,聲音震顫,仿佛與風融為一體,牽引着銀光閃爍的箭頭,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能刺中目标。
就如同衛昭此刻聽到的聲音。
狗叫的更急了,人群裏爆發出了慌亂的聲音,火把胡亂的晃動着。
但如果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的話,這一出只會擾亂他們,很快就會出現帶頭者來約束隊伍。
如果她是奴隸,衛昭想,她的下一個目标,就一定是那個帶頭人。能做決定的永遠都是少數,殺掉他或者他們,才是對未來最好的打算。
衛昭站起身,她努力的踮腳,想要去看遠處。
但她只能看到樹叢間晃動的火光。
大片的陰影被擠壓在一起,順着火光來回穿動,可是衛昭什麽都判斷不出來。她偶爾聽到人聲,帶着氣急敗壞的聲音,衛昭仔細的辨認了一下,不像是神都那邊的口音。
是這裏的人嗎?衛昭沉沉的思考。
偶爾也有狗聲,帶着敗犬一樣的嗚咽,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奴隸砍殺到了它們。
狗這種動物,在森林這樣的地方,比人更加麻煩一點,能少一點便最好是少一點。
這一瞬間,衛昭仿佛與奴隸感同身受一般。盡管她們一人身處危機,手帶殺戮,而另一人則安穩平靜,無人發覺。
聲音更加散亂了,衛昭聽見了弓箭破空的聲響。而後,突然一聲巨響響起。
森林在這一瞬間都安靜下來,随後周圍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那是受驚的動物們的聲音。
衛昭的手陡然握緊了,她聽出了那聲音。
是鳥铳。
是最近的新品。
衛昭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這和弓箭不同,近距離的時候,很難躲過去。因為再填裝很麻煩,易受環境影響,所以不到最有把握的時候,通常是不會用的。
奴隸會因此而死去嗎?
衛昭覺得自己的心髒一下子抽了一下。她不喜歡自己的奴隸,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
但……
衛昭深深的吸了口氣。
還不是時候,衛昭,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如果奴隸死去,那麽,衛昭必須得依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現在,是按奴隸說的從水路走,還是鑽入森林繼續前行?
衛昭的目光從光影缭亂的森林,又移到奔騰湍急的河水。
她的腳步微微的動了動。
“我很快就回來”
腦海中仿佛突然響起了奴隸古怪的口音。
衛昭垂下了眼。
等待?
等一個奴隸?
就為了一句不知道真假的承諾?
衛昭咬住唇,她的腳步轉了轉,目光來回游移,但她依然站在那裏,仿佛有什麽東西死死的拉住她,不讓她動彈。奴隸一向可靠,可靠到過分,或許……她應該試着相信她……?
沒有等衛昭想明白,長草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衛昭警惕的屏住呼吸,下一瞬間,她看到了奴隸。對方扒開長草,目光緊緊的鎖住衛昭的臉,突然,她拉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好像整個人都閃閃發亮一般。
衛昭有些發愣,随即她整個人就被奴隸包裹上來。她聞到奴隸身上的氣味,汗水蒸騰出她的體香,很奇怪,是混着青草的奶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
“你……”
受傷了?
衛昭開口。而奴隸則抹了一把臉,大聲笑道:“我回來了!”
衛昭啊了一聲,她被奴隸一把抱起來,只能張手去環住奴隸的脖子,她看到身後火光越來越近,光影下的追兵們帶着氣急敗壞的神情,卻又被光影切割,就好像一個個紙片人,帶着奇怪的怪異和不真實感。
她聽見奴隸哈哈的笑聲,嘹亮暢快。
她跑得那樣快,笑聲又那樣的大,身後的追兵就好像突然變得可笑起來,似乎一點也不足為懼。
莫名其妙,衛昭也跟着笑起來。
随後,她覺得自己的腰被摟緊,衛昭下意識的側頭,對上了奴隸閃亮的眼睛。那雙綠色的眼中滿是飛揚,眼睛的主人對她說:“準備好了嗎?屏住呼吸。”
“抓緊我。”
衛昭覺得自己的後腦被溫柔的按住,将她整個人都包進了奴隸的胸膛。她聽見奴隸的心跳,撲通撲通,響亮,跳得飛快。她突然想起了曾經與母皇一起看向奴隸的那天,對方的眼睛,生命蓬勃,就好像這心跳聲。
鬼使神差那般,衛昭抱住了奴隸的腰,将自己深深的埋入這旺盛的生命力中。
砰的一聲響,水花飛濺,長公主與她的奴隸一起,卷入了河中,很快就不見蹤影,只留下岸邊面面相窺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