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水聲轟鳴，寒冰刺骨，一下子漫過了人的身體。

耳朵進水時會帶給人恐懼的感受，會引來仿佛噩夢的回憶，衛昭的身體僵硬，她感覺到後背被溫柔的撫摸了一下，好像安慰一般。

很快的，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沉悶起來，只有寒冷包圍住衛昭。

衛昭知道，自己已經被水包圍住，她們在水裏。

衛昭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小時候，她是長公主，上面沒有姐姐，卻有兄長，下面也有不少弟弟妹妹。

母皇俊秀，花心卻又冷情，後宮中男女衆多，自然子嗣也很多。她的母親早逝，母皇對她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上行下效，她那些血親自然如同聞到血腥氣味的狼一樣盯上她。

自從被推下池塘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怕水。那種被水包圍，将要窒息的感覺實在是太過可怕了。

但衛昭不能容忍自己有弱點。

衛昭不得不強迫自己壓下恐懼，每日都練習屏住呼吸。她一次次的将頭埋入水盆之中，一次次的，将自己從恐懼中拉上來。

這件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她在水中睜開了眼睛。

天已經漸漸的亮了，水底也開始有了細微的光亮。她被奴隸抱住，水流得很快，但幸運的是，水也比較深，沒有什麽石塊撞擊身體。

奴隸的泳技出乎意料的好，她長手長腳，如同書裏寫的美人魚，一手抱住衛昭，另一只手則撥開水，帶動着她們一起順水往前。

衛昭擡起頭，她看不到周圍，只看到奴隸尖尖的下巴。對方鼓着兩腮，看起來有點可笑，又有些可愛，跟平日裏完全不一樣。

衛昭發現一絲血紅色從眼前飄過，随即散開，她忍不住拍了拍奴隸的胸。

奴隸低下頭看着衛昭。

對方綠色的眼睛跟這水裏的顏色異常的相配，好似一個天生就應該在水裏生活的，奇妙又夢幻的生物。

或許當初他們真的是撈出了一個不屬于人類的異類呢？

衛昭忍不住想，她雙眼有些發愣。

奴隸的眼睛眨了一下。她似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低着頭朝衛昭湊過來。衛昭睜大眼睛，開始掙紮，但她的後腦很快就被按住，動彈不得。她的唇被奴隸穩住，對方有力的舌尖撬開了衛昭緊閉的唇。

衛昭感覺到空氣從對方的口中傳達過來。

這是她在傳空氣過來。

衛昭想着，她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應對，對方就已經縮回了唇，看着自己。

衛昭瞪着眼睛看着奴隸。

這可真是一雙純潔無辜的眼神。奴隸的目光中帶着關切，又捏了捏她的兩腮。衛昭別過了頭，不去看奴隸了。她覺得自己的臉上有些發燙，這點熱氣很快就被水沖了個幹淨，但又在下一刻卷土重來，身上倒是因此暖和了不少。

真是大膽，要拖下去斬首示衆！

衛昭憤怒的想着，就算是當個面首，她想起奴隸那雙漂亮剔透的綠眼睛，又忍不住皺眉……當個面首，這副模樣，其實也是夠格了。更何況，奴隸比一般的面首還要能幹許多。

胡思亂想着，奴隸已經往上浮了。她們一起冒出頭，水流得非常快，她們已經被沖走了很遠。那些火光遠遠的晃動着，随着水流的沖刷而漸漸變得遙遠。

“越來越寬了。”奴隸說道，“這條河。”

衛昭看着周圍。

天空是淡淡的藍，但是遙遠的天邊已經出現了白色，河水在周圍發出嘩嘩的聲響。人在水中會變輕，奴隸一只手就能輕松的托起衛昭，她蹬動着腿往岸邊去，聲音帶上了一點輕松：“把我腰上的長繩取下來。水流太急了，不好上岸。”

衛昭頭往下，河水遮掩了她的視線。她不得不朝奴隸靠攏，一只手挽住奴隸的脖子，一只手順着往下。她摸到了凸起，又摸到了凹處，似乎位置不對，她的手一寸寸的摸過奴隸的腰。

直到摸到了一個奇怪的觸感。

陡然之間，兩人都往下沉了沉。

衛昭更矮一下，河水一下子漫過她的嘴。衛昭驚得兩只手都摟住奴隸的脖子：“你要幹什麽！”

“我還想問你要幹什麽，主人。”奴隸的聲音在衛昭耳邊響起，似乎帶着點委屈的意味。

這可真是太少見了。

“不要岔開話題！我摸到你的傷口了。”衛昭大聲道，她被奴隸抱得很穩，她看着奴隸滿不在乎，輕松的樣子，若不是自己親手摸過，她都要懷疑奴隸的受傷是自己的錯覺了，她忍不住又道：“你的水性也太好了點。”

“入宮前我們是海賊。”

奴隸甩了下腦袋，她對自己的來歷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岸邊，判斷自己要在什麽地方上岸才好。

這個答案實在出乎衛昭的意外。

不過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宮中或是大周的奴隸來源十分繁雜，有的是由運奴船從新大陸俘虜的，也有的是戰争失敗掠奪來的失敗者們。相貌姣好，身體強壯的的往往會經過挑選後送給達官貴人，而其他的，就不知道生死了。

而衛昭沒有想過，自己的奴隸，此前竟然是個海賊。

“找到繩子了嗎？”

奴隸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衛昭回過神，手重新往下探，她此前就已經摸索過了一遍奴隸的腰，眼下很快就找到目标，将繩子抽了出來。這繩子是她們在逃命的時候奴隸手搓的，外貌着實不好看，看上去也似乎不結實，不過衛昭知道，它比外貌要更可靠一些。

奴隸努力的穩住自己，指揮着衛昭：“你給打個活接，這裏水流太湍急了，我們需要綁住一塊石頭才好。”

這就不是衛昭擅長的事情了，但生死在前，一切此前矜持的東西都可以抛下，更何況……

衛昭不着痕跡的看了眼奴隸，水裏已經沒有再流出血了，但奴隸的嘴唇已經白了。血液的流逝也會影響體溫，河水還這樣的冰冷。而前路依然不明，她不能在這裏失去她的奴隸。

事實已經證明，這個曾經被她厭惡，甚至憎恨的奴隸，實在是太過可靠了。

她是衛昭在前路活下去的關鍵。

衛昭把浸滿水的繩子放到奴隸的手中，她的手已經非常冷了，但是觸碰到奴隸的手的時候，她依然覺得自己還是暖的。衛昭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奴隸，她的臉色白得可怕，可是她的眼睛依然燃燒着生命的活力，仿佛一個正值青春的少年，是生命最為旺盛的時候。

奴隸看準了河邊的一塊大石頭，她們往下沖的速度實在太快，她只能一邊往河邊方向游去，一邊去看下游的石塊。她們不能太過靠近，河邊的石頭過多，她們很容易會被沖撞到石頭上受傷。

繩子在空中轉了一個半圈，往前套去。衛昭看到繩子一下子就套上了一個高聳的石塊，竟連失敗都沒有。

這可真是神乎其技。

奴隸深吸了口氣，将繩子綁在衛昭的身上，随後說道：“我在你的身後穩住你，你來拉繩子。”

說話聲中，她們已經與那塊石頭平行了。

衛昭沒有說話，她隐隐感覺到了什麽，只是奮力的拉住繩子，将它帶動自己，一步步朝石塊處靠近。她們很快就沖到了石頭的後方，水流從她們的身邊流過，水力的推力很大，衛昭覺得自己的手心很痛。

或許是紅腫了。也或許手心已經被割破了。

衛昭緊緊的閉着嘴巴，沒有松手。

“我的腰帶有傷藥，還有小刀，我們現在離岸邊不遠，你上岸以後可以順着河岸找，應該，應該不會太遠……”

衛昭聽見耳邊響起奴隸的聲音，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閉嘴！很煩啊！”

衛昭大聲喊道。

河水拍打着河岸，但衛昭的聲音很大，一下子蓋過了奴隸的聲音。

奴隸也突然不說話了，衛昭心情放松了點，她看到石頭離自己已經越來越近了，而在她的身後，一直按住她的那個人卻陡然一松。

衛昭猛的回頭，她一把抓住了奴隸的衣領。奴隸擡頭看了眼衛昭，低聲笑了笑：“放手吧，我沒力氣了。”

“放……放屁！”這是大周長公主衛昭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髒話，她大聲的喊道，“法伊蓮！你就算是死，也得給本宮死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