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單書寒是第一個發現顧言墨失蹤了的人,他不知道顧言墨去做了什麽，卻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回來。

他一直站在院子裏，腳邊蹲着乖巧的小邊牧。單書寒一開始并沒有多想,直到天色漸漸暗沉,打去的通話一直沒接。

顧家不能貿然将這件事傳出去，只能先報警和暗中調查。顧家動用了所有可以動用的力量去找顧言墨，得到的線索卻只有顧言墨消失前的那一段錄像。

單書寒再次見到單夫人，已是焦頭爛額,他沒有心思去關注別的事情，就算是他的身世。

他甚至有點怨恨單夫人約顧言墨出去。

也怨恨自己沒有跟着顧言墨一起去。

單夫人來見單書寒也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第一次以消失多年的母親身份來見單書寒,她忐忑不安,她沒有想到顧言墨會因為和她的邀約而消失,她十分清楚如果顧言墨找不回來,單書寒百分百會把失去顧言墨的怨恨分到她身上。

就像現在,即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單書寒對她卻還沒有第一次見面時客氣。

單夫人掩下心底的失落,對單書寒保證道,“放心，單家所有資源都可以為你所用,單家也會盡所有能力找回顧言墨。”

單書寒沒有拒絕。從他意識到顧言墨失蹤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以他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回顧言墨。

他看了那個視頻一遍又一遍,擄走顧言墨的那個黑衣男人的身形漸漸明晰起來。

即便包裹的嚴嚴實實,單書寒依舊十分相信他的直覺。他看了眼死寂的隔壁,去找了顧詩。

“就算瞞得再好,舒家就在我們隔壁不可能聽不到,舒佑凡和顧言墨的關系那麽好，他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反應呢？”

顧詩點頭，他的電腦上也是顧言墨消失前的視頻，還有家門口的監控。

單書寒都不知道顧詩什麽時候在家門口安裝了監控而且還剛巧可以同時看到隔壁的動向，或許很早之前顧詩就意識到了舒佑凡的不對。

顧詩查了最近幾天的監控，舒佑凡早在生日過後第二天就離開了這裏，沒有再出現過。

“确實很可能是他……”

顧詩的話音未落手機就響了。

視線一起落在手機屏幕上，竟然是舒爸爸打來的。

顧詩和單書寒對視一眼，點開了免提。

“我可以幫你們，前提是你們現在就來隔壁。”

舒爸爸聲音低啞，喘息都格外微弱，可以聽出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的，說完這句話就挂了電話。

顧詩當即便趕了過去，還帶着警察。以這通求救電話為由。

舒家現在所有人都是舒佑凡換來的，自然都是唯舒佑凡的命令是從。這也是顧詩和單書寒之前沒有直接過來的原因。

有警察跟着，又是接到了舒爸爸的求救電話，他們再抵抗就顯出了怪異，只能帶人跟着他們一起進去同時給舒佑凡發了消息。

舒爸爸還在自己的房間，他坐在輪椅上，推着他的是上次根本沒有出現過的老管家。

他的精神極差，撐到顧詩他們進來已經是不容易，看到警察，他眼神晃了晃，最終沒有說出什麽對舒佑凡不好的話，只說這裏所有的傭人都拿了錢卻刻意虐待他，讓警方帶走調查。

等警方離開後，舒爸爸才示意管家推着他帶着顧詩和單書寒走到了那個被他封鎖了好多年卻被舒佑凡偷偷占有了的地方。

他停在門外，不想進去，“你們去吧，或許就明白舒佑凡都做了什麽。”

顧詩颔首，和單書寒一起推開了門。

即便是白天屋子裏也是黑漆漆的，打開燈才看清楚屋內的景象。

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已經拿走了許多東西，留下的卻也足夠讓兩人氣憤。

明明是舒家，屋子裏的一切卻都是關于顧言墨的。那一幅幅精致的畫作上，都在無聲宣示着它們的主人對畫中人的窺伺。

顧詩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單書寒，他整個人都像是個已經點燃了的炸彈，本黑白分明的通透眼眸布滿了血絲，如果舒佑凡現在出現，可能會被他一拳捶死。

顧詩也很氣憤，他早知道舒佑凡心思不單純，卻沒想到他會這樣不堪。

沉默一瞬，顧詩拉了下單書寒，“走吧，商量一下後面要怎麽做。”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的藥物有問題，舒爸爸這段時間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态，并沒有提供什麽可靠的消息。還是管家和顧詩說了個線索。

舒佑凡其實沒有在國外做什麽畫展，除了一切關于顧言墨的畫作，舒佑凡甚至很久都沒有創作過了。從舒爸爸倒下後，他就轉去做了投資。

“現在最不好的結果就是言墨已經不在國內了，”顧詩緊皺着眉，“涉及到跨國會更加麻煩。”

單書寒無言，目光偏執陰沉，和之前那個一直裝的乖巧天真的少年判若兩人。

顧詩側眸看了他一眼，愈發覺得棘手。

這一個兩個的，他家弟弟到底招惹了多少這種奇奇怪怪的人？

顧言墨吐得昏天黑地，他第一次覺得神經似乎收到了刺激，所見的一切都讓他出于本能的惡心。

他被舒佑凡強逼着喝了一杯水，很快意識便又模糊起來。

舒佑凡輕手輕腳将顧言墨抱起來，小心的動作仿佛抱着什麽珍貴的易碎品。

将顧言墨放到床上，舒佑凡躺在他右側，手指眷戀又溫柔地描繪着顧言墨的五官、面龐。

這些在他筆下繪畫過無數次，可真正放在眼前時依舊那樣迷人。顧言墨從小到大沒怎麽變過，五官像是一比一放大的。看着這張臉舒佑凡便能想起他們曾經的一點一滴。

他大膽地湊過去，輕輕撫開顧言墨的額發，在那光潔的額頭落下一吻。

呼吸都急促起來，舒佑凡瞬間縮回去，害羞地盯着顧言墨。像一株含羞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是他做的。

他猜想過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的關系，在他的想象中那是惡心的。

可如果是和顧言墨，舒佑凡想，他是期待着的。

“言墨，我好愛你。”

“言墨，你不可以離開我。”

顧言墨陷入了一灘無法逃離的泥沼，越陷越深。他有種絕望的窒息感，這感覺太過強烈，讓他倏然睜開眼睛。

他所在的地方霧蒙蒙的，大抵又是夢一場。

夢中的他依舊是顧言墨，小小一只在書中的世界醒來。他有愛他的父母，有寵愛他的哥哥。

父母很忙，平時只有哥哥帶他。顧詩比他大很多，總一副大人模樣，會寵着他慣着他，卻沒有一點意思。他不喜歡和顧詩玩兒。

他很無聊，顧家的玩具他都玩遍了。直到他看到隔壁的小哥哥。

小小一只，和他一樣短手短腳，他沒有漂亮的衣服，沒有華貴的長命鎖。隔着欄杆，顧言墨好奇看着另一個灰撲撲的小孩子，看他被大人欺負。

他發現家裏的石榴被偷了。顧言墨一定要找到這個小偷，然後狠狠教訓他！顧言墨蹲在院子裏兩天，看到了隔壁那個破破爛爛灰撲撲的小孩跑來，偷偷地想要爬欄杆進他家。

顧言墨猛然從樹後出現，大吼他是小偷。小孩兒跑了，好幾天沒有出現。

再出現，顧言墨發現他更瘦了，在他家門外像只流浪狗。

別人家都有寵物，只有顧言墨沒有，他想撿一只回家，于是他把人領了回去。

顧言墨發現了新的樂趣，他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出來，給撿來的小朋友打扮，把不喜歡的都送給他。獎勵他吃東西。

顧言墨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舒佑凡。

舒佑凡很乖很聽話，是一個乖巧的寵物。不管他做什麽，舒佑凡都不會防抗生氣，顧言墨有了新的樂趣。

有次顧言墨太過分，把舒佑凡從高高的臺子上推下去，舒佑凡的腿流了好多血。顧言墨很慌，小小的他也知道這是犯了錯了，他威脅小寵物不許告訴他哥哥他爸爸。

舒佑凡依舊乖巧，疼的臉都白了，卻只是問：“你不會抛棄我、離開我的，對吧？”

顧言墨只想不被哥哥罵，敷衍地點頭，“對對對。”

可是，他不想要這個小寵物了，他不喜歡會流血會讓他挨罵的小寵物。

于是顧言墨不再去找舒佑凡玩兒了，可是舒佑凡總喜歡跟着他。長大一點的顧言墨覺得有個小跟屁蟲很有範兒，就不管他。

後來，小跟屁蟲舒佑凡被家裏管的嚴了，他們見面很少，顧言墨也就漸漸忘了這個小時候覺得有趣的小玩具。

他長大上學了，有很多的朋友。他是顧家的二少爺，做錯了事情有他哥有他爸媽頂着。

顧言墨無所畏懼，他開始尋找一切不會讓他覺得無聊的事情。他去蹦極，去賽車，去做極限運動。

開始談男朋友女朋友，看他們為他哭為他笑，看他們因為他吵架。

依舊沒什麽意思。

上了大學，他遇到周逸軒，幹幹淨淨，有父母寵愛，有朋友玩鬧，怎麽他就沒有呢？這樣的人應該很好玩，顧言墨便把手伸向他。

沒想到很好追，簡單追追就追到了。顧言墨又覺沒意思了，便養在身邊。

然後他遇到狐貍一樣狡猾的祝辭，祝辭和他一樣愛玩，玩的瘋狂肆意，很多他不曾接觸過的刺激。于是他和祝辭在一起，卻又遇到一個小可憐。

小可憐是他在夜場認識的，漂亮的一眼看中。明明是該上學的年齡，明明那樣單純乖巧卻出現在夜場，像一只誤入狼群的羊，滿眼的驚慌失措。

顧言墨像是救世神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從狼群裏帶出去，圈在身邊的安全地帶。顧言墨很喜歡小男朋友那雙幹幹淨淨的眼睛，喜歡他用看神一樣的眼神看自己。

很不錯，這次新鮮感很足，是顧言墨維系最好的一次。可是單書寒總不知道知足，甚至想要約束他。

他有點厭煩了，周逸軒祝辭在他身邊，就從不會拘束他。但他不想放這只小綿羊走。于是他開始貶低他，踐踏那屬于他的愛戀的眼神。

小男朋友竟然跑了，再次見面，單書寒變成了他們顧家高不可攀的存在。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是對他的恨意和惡心。顧言墨有些慌了，他去找顧詩，看到永遠都從容淡定運籌帷幄的哥哥滿面愁容，看到父母兩鬓斑白。

顧言墨眼睜睜看着家裏破産，所有東西都被收走。離開從小生活着的地方，那天他看到了不遠處的單書寒。

曾經的小男朋友冷漠地看着他，擁有了他曾經的一切。顧言墨發瘋地沖過去，被一把推開。

單書寒用他曾經睥睨他的眼神睥睨着自己，“你也配？”

顧言墨氣急，卻只能離開。他渾渾噩噩，找到曾經的朋友。所謂朋友，都視他如猛獸如蝼蟻，哪裏有所謂的朋友？

顧言墨找了個小旅館住着，每天喝酒，灌醉了自己仿佛就能回到從前。直到他接到警察的電話，他一瞬間仿佛聽不懂中文。

他不懂什麽叫做父母和哥哥都出車禍，不懂什麽叫做認領屍體。

顧言墨赤紅着眼睛出門，碰到的是一群兇神惡煞的債主。哦，他還欠過債，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拿什麽還？

那些人砍掉了他的手指。

顧言墨昏了過去，再次醒來，他看到了舒佑凡。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手指依舊隐隐作痛，但舒佑凡把他照顧的很好，像小時候他裝扮對方那樣，舒佑凡也那樣裝扮着他，每天給他換不同的衣服首飾，投喂他不同的零食。

但他每天都要被關在金絲籠中，像一只寵物。

顧言墨有種窒息的惡心，但他沒有反抗的能力，他是個廢物，只會吃喝玩樂，拖累了全家的廢物。

他以為他會被舒佑凡這樣關一輩子，但有一天舒佑凡沒有來，來打開金絲籠的是西裝革履的小男朋友。

單書寒已經比他高了，滿身都是上位者的威壓，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什麽髒東西。

顧言墨不知道單書寒為什麽把他帶回去，對他而言，這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關着。之前是金絲籠，現在是大莊園罷了。

單書寒從不來看他，卻也不缺他吃穿，像養着一個廢物。

他越來越沉默，越來越頹廢。他看着蔚藍清澈的人造海，忽然想，那裏最深處藏着什麽？他要怎樣才能回到過去找到他的爸媽和哥哥？

顧言墨像往常一樣撲進人造海中游泳，這次他任由自己慢慢陷落。

他再醒來便是小小一只站在陌生的孤兒院門口，穿着兒時的衣服，卻沒有爸爸媽媽和顧詩了。

他被院長領回去，卻更加自閉，直到那些記憶慢慢消失，被新的生活所取代。

然後大學畢業的他偶然撿到一本小說，熬夜看裏面的故事，心髒驟停穿進書中，變成“顧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