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過客之一:大衛

紫苑倚在窗邊靜靜地抽煙。

淡淡的晨光中,她的一雙眸子已接近透明的淺灰色,如一潭死水般的。

她是早已死了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靈魂就已脫離這塵世,随着江槐遠走,卻只有傻傻的書喬,還一直不肯承認這一事實。

或許他是承認過的吧,可最終還是不甘心地想要來拉住她的手,試圖挽救她。

想救她出泥淖。

書喬真是個傻孩子。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紫苑停止冥想,将手中的煙蒂遠遠一抛後,低頭抹了把臉。

書喬的腳步聲漸漸近了,紫苑揚起笑臉,向他轉過身去。

“肚子好餓哦,”她做出天真的表情,“我們一起去吃早飯吧,書喬?”

書喬向她靠近。

他沒有言語,只是站在窗下,就着漸漸明朗開來的晨光,認真地看着她的表情。

這個男人,即使成年之後,依舊保持着少年人的青澀與執著,人變我不變,如一顆紮根在溪流中的頑石,無論身邊有多少野草泥沙經過,他也固守着自己那顆至真至純的心。

紫苑忽然感到心髒非常痛,是一種清晰的如撕裂般的痛,她感到非常無助,因為她無法排遣這個男人眼裏的哀傷,她無法為他帶來陽光。

“怎麽了,書喬?不要這麽不開心嘛……”她擡手,想要撫開他緊鎖的眉心,可是一眼又看到他下巴處被刮胡刀弄出的傷口,她笑起來,“怎麽弄傷了呢,這麽不小心,像個小孩子一樣。”

她的指尖冰涼地滑過那些早已凝血的傷口,但書喬仍然能感覺到在自己那幹燥的皮膚上,一寸寸爆裂開來的無法抵禦的深深的傷痛。

書喬抿唇不語,只将紫苑的手在自己臉上按了按,随即閉上眼,在心裏嘆了口氣。

同紫苑一樣,他的內心此刻也非常的無助,即使兩人如現在這般靠近,他們之間,依舊有着無法跨越的障礙。

他知道,如果想要真正地徹底地擁有紫苑,自己仍需要付出等待,只是他不知道,這種等待還需要多久?是不是需要一生。

後來紫苑一直挽着書喬的手。

他們像情侶般肩并肩地站在前臺結帳,毫不避嫌,之後便一同離開旅館。

他們走進晨霧裏。

車子安靜地行駛在清晨的公路上,車裏開着暖氣,很溫暖,他們一路無話。

找到一家早餐店後,他們下車。

早餐店裏霧氣蒸騰,食物的香味彌漫其間,老板在蒸籠後面忙碌着,一邊大聲喊着歡迎光臨,态度熱情。

書喬照顧紫苑入座,幫她放好脫下來的大衣,然後彎腰問她:“想吃什麽?”

“包子,”紫苑笑眯眯地向他伸出兩個手指:“要香菇青菜餡的,兩個。”

“好的。”

書喬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眼睛在她的臉上逗留了一陣子。

他高興嗎?

他會感到些許欣慰嗎?

我這樣笑着。

紫苑努力地微笑着,即使知道自己被打腫的臉像個豬頭,笑起來會很醜。但她再也不想讓書喬為她擔心什麽。

一切都該有個結束,不是嗎?即使是生命,也有消亡的一天,更何況是愛情。而她已拖累這個男人太久。這對他來說,不是愛,是種折磨。

書喬走去排隊點單的時候,紫苑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

這麽多年過去了,書喬依舊很瘦,但,是瘦而挺拔的,就像一棵樹,一棵高大而沉默的水杉,透着清洌的氣息,在陽光中驕傲的、自如的、令人仰視地不斷生長着。

同這樣的書喬比起來,自己不過是一株早已被無數人踐踏過的,已經不成樣子的野草而已。

紫苑剛到澳洲的時候,是住在自家的別墅裏的,有一個鐘點工,會每天定時過來照應她的日常起居,不過沒多久,她就被送進了療養院,因為嗜藥和自殘的緣故。

她在療養院裏一住就是兩年。在這期間,家裏只除了按時寄錢來,沒有人來看望過她。她被抛棄在此,這是她的父親做為對她曾經叛逆的懲罰。

她并不因此而怨恨父親。

因為她早已經無所謂這種被抛棄。

她不再說話,時常獨自一人坐在醫院的草地上望天,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護士來喊她回房。

日子就這麽空虛而漫長地度過,靠無數的藥物控制着她思考的能力與自殘的力量。

兩年後她出院。

出院時,她的身邊已多了一位男士的陪伴,這人是她的主治醫師,英文名叫大衛。他挽救了她的性命,同時他瘋狂地愛上了她。

“他是華人,移民二代,中文會聽會說但不會寫,他說他喜歡中國女孩子,喜歡她們的沉靜、乖巧、不惹事,他說他骨子裏,仍流有東方的血液。”

但他年紀已有四十開外,有妻子兒女,有成熟的事業與人脈,他本不該愛上紫苑,卻仍控制不住自己為了紫苑神魂颠倒。

“其實,恐怕只是可憐我的緣故吧,因為我對他說了無數我跟江槐的往事,也只有對他,我才得以傾訴。”

他們在醫院裏擁抱。

在海灘上親吻。

在床上,在桌上,在地上,在任何的地方,他們無休無止地□,從白天到黑夜,從淩晨至黃昏,不知疲累。

但對這段感情,紫苑說并不是愛。

“我只是需要釋放。”

紫苑所說的釋放,是釋放她對自己的仇恨。雖然她曾對書喬說,她恨江槐,但實際上,她真正恨的人,是她自己。

出院後,紫苑就和大衛同居了。

大衛為她租了一間位于海邊的三層公寓,裏頭裝飾一新,擺進了許多高檔而舒适的家具,窗口懸挂着白色的蕾絲窗簾,陽臺上種着花,餐桌上的玻璃花瓶裏,永遠會插着一枝新鮮的、盛放着的花朵,香氣四溢,嬌豔欲滴。

在這樣一種看似平靜的生活裏,紫苑每天都無所事事,不是對着海景發呆,就是抱着棉被長久地睡眠,直到暮色四合,大衛下班回來,輕輕地喚醒她,親自做飯給她吃。

大衛燒的一手好菜,還經常說各種笑話逗她開心,于是她抱着腿坐在餐椅上,一邊聽,一邊微笑地看着他,但眼神冷漠。

她過起了依附大衛的生活,享受着他無微不至的關心與照顧,甘心情願做他身上的一只寄生蟲,沒有大腦也沒有感情。而大衛愛她,了解她,因此他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冷淡。他是個成熟的但生活寡淡的中年男人,他也需要有一種釋放,找到一個出口,來釋放他體內不甘寂寞的熱浪。所以在這場看似不公平的、只有他一個人在拼命努力的浪漫愛情裏,他并不埋怨。

他說沒關系,我可以等待,為了你,花再多的時間也值得。他說這些話時,眼裏的溫情泛濫如海水。

他向他妻子提出離婚,無數次,但他妻子始終不同意。

紫苑并不在意此事。

她無意與大衛更近一步,拆散他的家?變成他的合法妻子?這種念頭,她連想都沒想過。

然而,有一天,大衛的妻子找上了門。

門開之處,站着一位衣着華貴,妝容濃厚,有着一張蒼白的面容卻蠻橫地塗着殷紅色嘴唇的不甘蒼老的女人,滿頭的金色卷發,像怪獸般張牙舞爪在空氣裏。

她沒問紫苑的名字,一見面,她就抓住紫苑的頭發,把她像拖一條狗似的一路拖出了家門。

站在海灘上,她一氣扇了紫苑十幾個耳光。

紫苑被她打得頭昏眼花。

接着,她開始咒罵,用世上最肮髒最惡毒的字眼,一句接着一句地罵,一邊罵,一邊把紫苑推倒在海水裏,擡起腿,用她那七寸高跟鞋的鞋跟不斷地、發狂似地踩踏她。

紫苑沒有反抗。

沒有辯解。

因為無論是怎樣的踐踏與□,她都無所謂。

她只是覺得海水很冷。

冷得徹骨,讓她想吐。

回到家後,紫苑走進浴室,打開花灑的水籠頭,任由熱水沖淋下來。

但罪惡始終存在。

怎麽沖,也沖不走。

大衛回家後開始瘋狂地砸門,浴室的門被反鎖了,他在門外緊張地叫着紫苑的名字,祈求她開門。

他在門外哀求,請紫苑原諒他。

但他有什麽錯呢。

終于,紫苑套上浴衣,走去打開了門。

她站在門邊說:“大衛,我們分手吧。”

大衛哭了。

他抱着她,跪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她低頭親吻他的頭頂,姿态像天使。

第一次,她打開心房,她說:“大衛,請原諒我,你不該認識我的,這全部都是我的錯。”

然而由始至終,她沒有流下一滴淚,這就是她與大衛的不同。

她不愛他。

她只是利用了他,而現在,他對她而言,已無利可圖。

這個可憐的、蒼老的男人。

離開大衛之後,紫苑過了一段旅行的生活,自己開車,一路沿着海岸線,漫無目的地前行。

到了一個地方,累了,就把車停下,跳着坐上公路的欄杆,慢慢地抽煙。

澳洲的海邊,有永遠不會減少的游客,他們擁有不輸給陽光的燦爛笑容,牙齒潔白,皮膚黝黑。他們總是在沙灘上奔跑,穿着各色的泳衣,祼露着他們健壯的大腿,個個都像叢林中的野獸,有充足的體力,怎麽跑也不會累。

像那樣的,才算活着嗎。

他們的健康與活力,總是刺痛着紫苑,但紫苑不敢去羨慕他們。

因為她覺得即使是羨慕,也是可恥的。

到了夜晚,她就走進酒吧。

她總是給自己點最烈的伏特加,一個晚上,一杯,或是兩杯,然後坐在角落裏慢慢地喝,在酒吧低沉的樂聲中,她享受着孤獨而微醺的感覺。

她不知道有人在這期間盯上了她。

一天晚上,她正準備離開時,突然被人在門口綁架。

是一個黑人。

已經喝到半醉了,身上有難聞的酒氣,紫苑被他一路拖到後巷,壓上牆,正要親過來,紫苑掙紮,他一拳打過來,紫苑倒在了地上,他随即撲上來,兩手按住紫苑的身體,低頭拿他那厚嘟嘟的臭嘴在她臉上、身上到處亂拱。

紫苑突然就停止了一切的掙紮。

躺在那濕漉漉的、粘乎乎的、臭氣沖天的地上,她茫然地望着夜空。

她尋找着月亮,但怎麽找也找不到。

這是為什麽?

她的褲子被扯下了。

大腿上涼嗖嗖的,但很快,就有兩條毛茸茸的大腿帶着熱意重重地壓了上來。

就在這時,她終于又想起了江槐。

她想起那個雪夜,在公寓的陽臺上,她和江槐的初夜。

他們在溫暖的毛毯下,抱在一起,彼此微笑,親吻,愛撫,江槐的每一道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愛意。哦,那是個多麽完美的男人,有着孩童的天真,也有着成年男人的沉穩。世間可還能找到與江槐一樣的可令她沉淪的男人?

哦不,這是多麽荒唐的事。她對自己說。可能就連江槐他自己,也是因為他的死,才成就了他的不朽。

他并不完美。

他是冷酷而自私的。他抛棄了她。致使她的靈魂,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家。

她恨他。

作者有話要說:看完了,說點神馬吧,嗯?乃們這些殘忍的潛水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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