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到卡拉達趕到山的西坡時,她的追随者組成的隊伍已由四十零點的步兵加騎兵發展到一百多個了。這些平原人沿途都有人離開行軍隊伍去把家人,他們的配偶和孩子們,都帶來了,他們大部分都住在東邊山腳下獨門獨戶營地裏,在他們敗了以後,他們害怕西瓦那斯提族精靈會掃蕩山野,把人類都消滅光,于是他們就把全家都帶上,跟着卡拉達往西走。
在這支長長的散兵隊伍沿着彎彎曲曲的山路前進時,天正下着雨。他們中大多數,包括卡拉達都是沿桑——塞那斯河一路走着過來的。他們所有的馬匹都給了那幾個信得過的偵察兵,讓他們騎馬去偵察前面有沒有什麽潛在的危險。以及打探最佳路徑。
卡拉達那喜歡領導他人的習性很強,盡管這一支由衆多家庭組合成的隊伍與她那最近還指揮着的幾百個将士組成的隊伍不可同日而語,但他們仍然視她為他們的首領,并且這也是個她難以舍棄的角色。
她經常要走來走去,從隊伍前頭到隊伍的後頭,鼓勵鼓勵那些傷員,揚揚鞭子把掉隊者趕進隊伍。他們已經走了四天,也清楚了沒有精靈在後邊追逐他們,但是,卡拉達還是不願讓她的手下磨蹭,在翻山時她催趕着他們走過那些低低的、很容易就走過的山路,直到到了開闊的大平原,她才讓休息。
天放晴了,當年輕些的獵手們去大平原上搜索食物時,卡拉達把剩餘的頭領們都召集起來開了個會,這些頭領也不多,就只剩下塔剛、帕吉托、哈圖獨眼狼、以及撒姆圖。
盡管撒姆圖被自己的首領恐吓了一番,但是她還留在卡拉達的隊伍裏,對此沒人感到吃驚。她五歲時她全家人都死光了,卡拉達發現她時,她就像一只小幼狐在四處流浪,渾身髒兮兮的,一絲不挂,于是卡拉達收養了她,嚴厲但卻關愛地撫養她長大成人。
卡拉達的屬下圍着一堆小火坐着,随便地坐在一塊岩石或是木頭上。卡拉達從她的背包裏拿出一塊面包來——這是她僅存的食物——掰了一塊下來,然後把剩下的傳給帕吉托,面包塊于是就在這圈人中傳遞,直至消滅光。然後卡拉達喝了一口葫蘆壺裏的淡水。
“好了,我們終于走到了,回到了養育了我的大平原,”卡拉達說。“我真希望我回來,是為了更好聽些理由。”
“我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能比求得生存更好了,”塔剛說。卡拉達在此以前從未停下來考慮過,他是在場的年紀最大的人,此時正在顯示其年齡。他原本的烏發現在已經滿頭灰白,他原本矮胖強壯的身形現在似乎被消耗殆盡,顯得幹癟。
“至少這裏可以打漁,收獲還會不錯,”他加了一句。“要是在強風橫掃的桑——塞那斯河上,除了小魚仔什麽都撈不到。”
他們都笑了一下。水葫蘆又回到卡拉達的手裏,裏面仍很沉,還晃晃蕩蕩的。她的同志們還給她留了很多水。
“這個季節也遲了點,”她說。“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馬匹去打到足夠的獵物,填飽咱們這個隊伍的肚子。”她朝地上被壓平草上吐了一口口水。“巴裏夫認為他已經表現出極大的寬容大度放我們走,而事實上,如果我們不采取行動的話,我們自己都沒幾個能挺過這個冬天。”
“那我們能做怎麽樣呢?”撒姆圖問。
“這正是我要問你們的東西。”
一片沉默。最後,帕吉托說:“我們可以找帕阿魯。”
“那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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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大個子臉紅了起來。“他更精明,他可能會想出點什麽辦法,”他結結巴巴地說。
“他是很聰明——聰明到開小差逃跑,不回來了,”哈圖嘲諷道。
帕吉托跳了起來。“注意你的嘴巴,獨眼狼!”
“我說了什麽不是事實的東西嗎?”哈圖,這個一家四個身材魁梧的兄弟中最後一個幸存者,一點也不示弱。他的行為舉止,外表上看他永遠是溫文爾雅的,但實際上他是非常堅強,有時是個不顧一切猛打猛拼的人物。打起仗時,甚至連卡拉達都敬他三分。
“不,我兄弟從來就沒有逃跑,”帕吉托說。“是首領命令我們跟蹤那個龍人的。”
“那麽他跟蹤跟到哪裏去了?到紅月亮上去了?”
帕吉托向前邁了一步,這時卡拉達開口了,止住了這個大個子。
“坐下,”她說。帕吉托把他傷痕累累的手掌握成了拳頭,但是他服從了他首領的命令,坐了下來。
“自相殘殺比愚蠢更糟糕,”她對他們說。“我不想看到它,你們都聽到了沒有?”
“我也覺得帕阿魯奇怪,”塔剛說。帕吉托發火了,但那個老頭繼續說,“我意思是說帕阿魯和那個龍人。他們是不是去了龍的領地?”
“那麽要是他們去了呢?”撒姆圖問。
“那裏的聚居地不知道怎麽樣?他們會幫我們嗎?”
卡拉達慢慢坐直了。“我在想,帕吉托跟我說過,那個龍人是怎麽幫助我們在立石地打敗了精靈的。”她握起拳頭。“我把這個想法棄置一邊,因為我原先認為,我們可以不需要幫助就可以打敗精靈的。”
“但事情發生了變化,”塔剛說。
“一條龍會成為一個強有力盟軍,”帕吉托評論道。
“你怎麽可能與這麽個怪物商議什麽東西?”哈圖說。“‘很久以前,我和我兄弟就在那片山區與一條龍鬥,他殺了我父親!就我所知是同一個畜牲。”
“我們應不應當為這麽一條小理由就不要這麽一個有用的盟友?”卡拉達說。哈圖沒有作聲。“哈圖,你熟悉那片山區,你可不可以去找找阿庫——沛裏?”
很久以前,一只受傷的麋用角抵傷哈圖,害得他損失了一只右眼。他在頭上紮了條頭帶,用一塊布擋住他的眼窩,當他遇到仆人睬頓心事時,他就會心不在焉地用手揉揉它。現在他正用拇指摩挲着。
最後他說:“只要是首領命令,我就去做。對我來說,為一個精靈幹活,與為一條龍幹活沒什麽兩樣。但如果卡拉達說為龍幹,那麽我聽命就是了。”
“謝謝你,哈圖。”大家都不安地動了動。這個詞語是卡拉達不常用的,她這麽說就是他們的處境之艱難的一種體現。
他們估計他們距離龍的領地已經有四天了,他們中包括哈圖沒有一個人知道聚居地在哪裏。常有人争執說,那個村寨在一個高高的瀑布腳下的湖邊上。哈圖年輕時就見過這個湖泊,要是回山裏去,他一定會重新找到路的。
這群流寇在大草原上休息了整整一天,他們有限的食物立刻縮小了,在一個晴朗無雲的日子裏,那個季節裏最後炎熱的幾天,他們又開始了行軍。偵察兵返回來報告說,沒有發現有任何巴裏夫追蹤的跡象,也沒看見有什麽其他麻煩的源頭。
※ ※ ※ ※
在湖的南面和東面的山谷裏出現了陌生的騎馬者,雅拉田納村出來打草料的人遇到他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騎在馬背上的人類時,大吃一驚。他們曾聽說過平原人也養成了精靈的這種習慣,但看到男人和女人騎在長腿獸上覺得怪怪的,并且,他們看到的都是些什麽怪人類呀——強悍健壯的,被風吹日曬得跟他們身上穿的皮軍裝都要沒什麽兩樣了。他們一次十個、八個一組地向前走着,手裏拿着矛槍或者長柄棒槌,他們在交換食物和水時還是夠有禮貌的,但是在山谷上的通道上,好幾十個這樣的人在游蕩着,光他們的人數就讓村民們緊張了。
第一批到達湖邊的騎馬人是在坑道塌方五天之後,一開始有人看見他們在懸崖上俯視村莊,還誤以為他們是精靈士兵,接着是一陣恐慌,直到帕阿魯認出這些騎馬人是卡拉達隊伍上的人,他的同志們,為止。
阿邁羅也聽到了騷動,從岩洞裏下來查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看到在祭龍石堆前的廣場上集聚了一批村裏的長老,帕阿魯也在其中。
“什麽事那麽驚慌?”阿邁羅渾身疲倦地問。他眼睛凹陷,面無血色,這是他好幾夜未曾入睡的結果。
“懸崖上有騎馬人,”帕阿魯答道。“來了些我的人民。”
阿邁羅回頭望了一下岩洞,杜拉尼克斯最近剛吃過牛肉,正在裏邊酣睡着,就其目前的狀況來看,是很難叫醒他的,但要是有什麽亂子的話……
帕阿魯從阿邁羅的臉上看出了他在想什麽。“幹嗎那麽擔心?”這個平原人問道。“不是一直都有游民到村子來嘛?為什麽你要那麽驚慌?”
“馬背上的平原人就跟精靈士兵一樣,”孔匝說。
“他們沒有一點要侵害的意思,”帕阿魯發着誓說。然後他轉過臉去,充滿渴望地看着懸崖。“我兄弟帕吉托可能就在其中。”
現在輪到阿邁羅來觀察帕阿魯的思想。“是你的人民就歡迎他們。”他既為長老們考慮,也為帕阿魯考慮地說。“你去迎接他們,帕阿魯,這樣我們對他們的善意他們就不會誤解了。如果見到你的首領,就把她請到這兒來,我們将奉她為上賓。”
帕阿魯臉上閃現一個微笑,他晃晃手中的标槍對阿邁羅表示敬禮,說:“我很樂意去,請轉告村民們不要挑戰卡拉達的隊伍。他們因為最近打了一場敗仗,情緒肯定很糟糕,正想找仗打呢。”
說完他慢慢離去了。等他一走出視野,幾個長老就一個接着一個地向阿邁羅訴說他們的對新來者的恐懼。阿邁羅讓他們激動了一陣,然後揮揮手使他們安靜下來。
“你們為什麽要擔心那麽多?”他問。“他們也像我們一樣是平原人,如果好好招待他們,我們就很可能跟他們交上朋友,而不是與他們為敵。”他停了一會兒,接着說道,“你們也忘了我們是什麽人,我們也不是綿羊。”
“可以說不是吧,但我們确實有一個威力無比的牧羊人,”沃爾卡苦笑着說。那條龍是一張不那麽輕易就可動用的王牌,阿邁羅決定不告訴這些個憂心忡忡的長老們杜拉尼克斯可能至少幾天是沒法行動的。
“回去做事吧,”他建議他們。“一切就跟平常一樣,用善意迎接這些生人就行了。”
盡管嘴上這麽說着,阿邁羅卻一點也鎮定不下來。當他回到洞裏去,研究他的溶化銅的實驗,等着事情的到來時,他感到自己渾身發出了恐懼的顫栗。先前就聽帕阿魯描述過卡拉達的隊伍如何擁有五百強兵。雅拉田納村過去也與一些流浪漢或是小股盜賊、綁匪、殺手們打過交道,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沒有要杜拉尼克斯的幫助,但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面對過一支有這麽多人的隊伍,阿邁羅不是武夫,雅拉田納村的人中也沒有人善戰,杜拉尼克斯能不能抵抗得了這麽多人?
當阿邁羅坐在自己的藍子裏上到岩洞裏去的時候,他的恐懼越發大了,随着他升得越來越高。阿邁羅可以看到懸崖後邊高地上越來越遠的地方,那上面到處都布滿了移動了人影,全都是朝香柏林溝過來的,那是一條陡峭的、從高處向下延伸到湖泊谷底來的溝壑。到黃昏時,不論是福是禍,卡拉達的隊伍就會到達了。
當他看到杜拉尼克斯不在主洞穴裏時,他的焦慮又添了一倍。阿邁羅跑上通往龍睡覺的平臺的臺階上,看見他睡在那兒——是人的形狀。杜拉尼克斯均勻、慢慢的呼吸聲充滿了洞穴裏,還在睡?他在睡夢中變的人形?
也許是這種想法太強烈了,因為它驚擾了那條卧龍。杜拉尼克斯翻了一個身,彎曲起伏的動作一個真正的人是做不出來的,然後他睜開了眼睛,一句話都沒說,他把一只手放到臉前面。
“奇怪,”他突然坐起來說。“你出去多久了?”
阿邁羅還在平臺邊上。“沒多久,現在還沒到中午。”
龍伸出他人形雙手。“我一定是在睡着的時候變了形,真是太奇怪了。”
杜拉尼克斯站了起來,叉開兩腿,伸出他的一雙胳膊,往常這個動作表示他變回龍形的開始,而這次卻什麽動靜都沒有,龍看上去有些着惱。
“這是怎麽回事?”他驚奇地問。
阿邁羅不知道怎麽回事,說了句不知道。
杜拉尼克斯風一般旋轉起來,伸出雙手指向平臺後邊的一罐吃剩的骨頭,從他張開的手指飛出一道弧光閃電,把那些骨頭化成白色齑粉,飛得老高,落到沙石地板上。接着,他又一甩手,擲出一個閃亮的閃電網,打在牆壁上,碰擊聲與閃光令人震耳欲聾,目不能睜。當阿邁羅擡起頭來時,看見杜拉尼克斯站在那裏,雙目瞪着牆上冒煙的洞。
“幸好我還沒功力全失,”龍慢慢地說。阿邁羅聽出他聲音中釋然的味來,但當龍再開口時則放出了怒氣。“可是,真難受!什麽我變不回我的原形了?”
“你不舒服?”阿邁羅問。
“在這脆弱的身體裏我感覺憋悶。”杜拉尼克斯叫道。
“會不會是你的敵人搞的?”
“史森?不可能。我老遠就可以感覺到他,他來不及給我下這樣的咒。”
阿邁羅絞盡腦汁地想一個有點用的想法。“也許是你剛才吃的東西裏有什麽?”
杜拉尼克斯眨眨眼睛,然後突然放聲大笑。“別傻了,小子。這又不是肚子痛。”
阿邁羅縮了回來。雖然他與這條龍一起生活了十年了,但是他還幾乎是摸不透這個動物的內心想法和它是怎麽運作的。龍突然生氣,外加上卡拉達的隊伍馬上就到,讓他感到,不僅他的生活發生了精妙的變化,雅拉田納村本身也發生了精妙變化。
“鎮靜點吧,我是不會吃掉你的,”杜拉尼克斯說,打斷了阿邁羅憂心如焚的思慮。“你滿腦子亂糟糟的思想,誰要來了?”
“帕阿魯隊伍上的人——卡拉達的隊伍——至少有些是,在高地上看到了騎兵,還有外面河谷裏也有。他們好像都是沖雅拉田納村來的。”
“我明白了。”杜拉尼克斯坐在平臺邊上,讓一雙赤腳吊着。“你擔憂那些士兵會攻擊你的村民?”阿邁羅回答說是,杜拉尼克斯點了點頭。“你這麽想是聰明的,卡拉達心狠手辣,她的手下都以她為榜樣,帕阿魯知不知道他們要來呢?”
“他已經去迎接他們了。”
杜拉尼克斯的腳後跟嘭嘭地敲打着冰冷的石頭。“很好。他仍然愛着卡拉達,這可能會讓他對她施加些影響。”
“我希望是好影響,”阿邁羅嘟嚷一句。
龍跟到地板上。“別怕,阿邁羅。雖然我被限制在這個身形裏邊,但我仍然是這個湖的龍。沒有人會知道其他東西的。如果問題只是過敏症或是有點影響,很快就會過去的。”
三聲羊角號吹響了,阿邁羅沖到洞口往下看,香柏林溝那邊方向塵土飛揚,可以看見一小隊騎兵進入河谷,到牲畜欄和橋之間了。
“這東西怎麽用?”杜拉尼克斯正在檢查阿邁羅的升降機。“要是我打不開翅膀,我就必須同你一樣坐這東西下去,是不是?”
阿邁羅眉頭皺了起來,他解釋了他的這個升降裝置系統,帶有用樹疤心材做的平衡重量及滑輪,附在升降裝置的籃子大得足以裝下兩人。但是,他說那個平衡重量對杜拉尼克斯來說太輕了,因為杜拉尼克斯仍然跟他龍形時一樣重。
“這麽說我就困在這裏邊了,成了我自己洞穴的囚徒?”
阿邁羅回想起幾年前他自己也曾經問過同樣的問題,龍給他提的建議,于是此刻他很高興地重複那個建議。“你可以跳下去。”
“我可沒情緒跟你玩!”
他真的生氣了,阿邁羅不禁後退幾步。“開個玩笑!”
“是一個很不好玩的玩笑。這種症狀一定有什麽原因——”
號角聲又響了起來。阿邁羅爬進了那個藤籃,準備放下那個平衡重量,然後他說:“你得自己想辦法下去,我必須去看看了。”他嘴裏嘟囔着,用力一扯皮帶子,然後那個裝滿石頭的獸皮袋就從木板架上滾落,下降;在地上,另一個袋子開始上升,籃子便慢慢下去了。
升降裝置越來越快,很快杜拉尼克斯就在上邊看不見了。不管龍被困在山洞裏了有多麽好笑,但是,村子沒有龍的助威,實際上就是毫無防禦了。無論怎樣都不能讓卡拉達的隊伍知道這一點——也不能讓雅拉田納村的人知道。
當阿邁羅穿過一條條村民們的房子間的沙地小巷,在他周圍傳來了用力關門的聲音,各條小巷上都空無一人,有兩層的樓房都把上面那層的窗子打開,一些好奇心強的家庭則在上面窺探着即将到來的馬。由于大家都逃回家裏闩上門,所以工具和活都還留在原來的位置。到阿邁羅趕到這片聚居地的外圍時,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裏,完全暴露于曠野之中,不堪一擊。
一隊衣衫褴褛的馬幫,總共不到十二個,一路小跑着過了沙丘。阿邁羅沒有走過去迎接他們,而是站在那裏,擺出一個他希望是充滿自信的姿勢。領頭的幾個騎馬人看見了他,速度沒變地朝他過來。當他們漸漸接近時,他們就一字排開,有六匹馬那麽寬,在差不多吐唾沫能及的距離,在那一排當中間的一個騎手把手一舉,止住了他的同夥。
“有禮了。”那個渾身塵土的金發游民說。
“你們大家安好,”阿邁羅清了清嗓子以使自己不致于聲音發抖,回答道。“我是阿邁羅,雅拉田納村的村長。”
這個馬幫的頭看上去吃了一驚。“你就是我們聽人傳聞的阿庫丹?”在平原語言裏,阿庫丹的意思是“龍之子”。
“有人這麽叫我,實際我叫阿邁羅,這個村莊的創建人,和杜拉尼克斯,這條湖泊的主人青銅龍,的朋友。”
那個馬匪大咧着嘴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壞牙。“我叫塞桑,這是塔克瓦,還有這位是娜克麗絲。”這兩個是一左一右向他包抄過來的一男一女。跟其他騎手一樣,他們面色嚴峻,眼露兇光,都被太陽烤得黝黑。阿邁羅同他們都打了招呼。
“你們是卡拉達一夥的?”他問。
塞桑露出驚色。“我們不久以前,曾經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們有一個和我們呆了一段時間,名字嘛,叫做帕阿魯。我們看見你們來了,他認出你們是卡拉達隊伍上的。”
“帕阿魯在這裏?現在他在哪?”娜克麗絲說。
“他今早步行去接你們去了,”阿邁羅搔了搔頭,回答說。“我敢肯定,他一定上香柏林溝去了,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沒碰見他。”
“今天天氣灰蒙蒙的,”塞桑說。“要是他走路的話,我們可能就看不見他了。說真的,我們沒有注意你們在地上走的孤伶伶的撿草根人。”
其他馬匪中有一些大笑起來。阿邁羅忍着這個侮辱也笑了。“你們有多少人?”
“你看到的這些,再加上其他能走這麽遠的。”
“你們的首領和你們一起來嗎?”
塔克瓦大聲說,“卡拉達嗎?她死了!”
塞桑和娜克麗絲盯着他,臉上的吃驚與阿邁羅臉上的吃驚一樣多。于是他羞愧地說:“她一定是死了,我意思是說——她殿後,一個人與精靈打,打那以後就沒有人看見她了,不是嗎?”
接着是一片難堪的沉默。阿邁羅打破了它,說:“我代表我的同村人和偉大的龍杜拉尼克斯,歡迎你們到來。請跟我來。”
娜克麗絲把馬驅到阿邁羅前面,把她一只肮髒的、滿是瘡疤的手伸給他,她興高采烈地說:“上來吧。”
阿邁羅一生中還從來沒騎過馬,但他感覺出這是在檢驗他的膽量。對于一個像他這樣在龍爪裏飛過天空的人,騎在馬上又能有多難呢?他接住娜克麗絲的手,她一把就把他拉了上來,于是他一躍就落在馬背上,坐在她身後了。很難說清娜克麗絲和馬,哪一個更難聞些。
塞桑一揚手,大喊一聲:“我們走!”
于是這些游民們催馬飛奔起來,他們大喊大叫着沖過山岡,朝那些靜默無聲的房子疾馳而來。阿邁羅緊緊摟住娜克麗絲的腰,随着馬動作的一起一伏上下撲騰着,這真是受罪,但他為自己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感到驕傲。他大聲向娜克麗絲指路,她則驅着她的馬朝湖邊奔來。
在他的引領下,她在那堆錐形石堆和阿邁羅的升降裝置之間的空地上停了下來。在這裏,地面都是岩石礁,上面松松地覆益上了一些瀑布沖刷下來的沙土。附近就有一個瀑布,阿邁羅已習慣了瀑布的轟鳴聲,但這些游民們對這水流下落的咆哮聲激動得就跟孩子們一樣。他們讓他們的馬走到淺水裏,讓那些細密的水霧噴灑到他們的臉上。阿邁羅下了馬,走回幹地上,坐在一塊岩石板上,等着。
直到塞桑在水裏玩累了,他才從水裏步履沉重地走上岸,邊走邊擰幹他的長頭發。渾身滴着水的他一屁股坐到阿邁羅旁邊,開始剝掉他濕漉漉的鞋子和綁腿。
“好地方,”他一邊擠幹他羊皮鞋襪裏的水分,一邊說。“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選擇在這裏生活。”
“不是我選的,”阿邁羅回答說。“是龍選的。”
“噢,那條龍。我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任何時候他想現身了,就可以見到了。他不大經常到我們中間來。”
“我想他是以人類的形狀出現吧?他到卡拉達的營地時就像一個高高大大的人。”
“有時他變成人形,”阿邁羅謹慎擇言。“但他不會聽我們要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其他騎手都在冰冷的湖水裏高聲嘻戲,拍打水仗,阿邁羅微笑着看着他們,至少在這一陣嘻笑打鬧之後他們的味道會好聞些。
“我們想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塞桑突然說。
“我明白。你們要想的話就可以住在這裏,只要你們同意遵從村裏的長老們。”
“噢,我們不會呆那麽久。”塞桑把便鞋一甩搭在脖子上。“我們游民,流浪慣了,我們不能挖一個洞然後住在裏邊,像只兔子一樣。”
“是的,你們更像狼,對吧?”
塞桑并沒有被惹惱,他自嘲了一下阿邁羅的比方,跳起來,把胳膊張開成一個大大的半圓。“對極了,我們狼要在這湖邊宿營。”
“你們會覺得這裏太潮濕,”阿邁羅說。“還不到半夜,瀑布的潮氣就會把你們的帳篷全給打濕了。”
他一擺手,打消了這個年輕的頭人的警告。“我們習慣了,在平原上任何時候,天一下雨我們就全濕了。謝謝了,小夥子!”他拍了一把阿邁羅的背,走過去卸下他的馬。
于是,獸皮帳篷就在岩石礁上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一條用來拴馬的尖樁線在從懸崖上滾下來的巨礫間延伸過去。離開前,阿邁羅告訴他們說,他們可以和村民們交換任何他們所需要的東西——食品、馬匹要吃的草料等等。他警告他們不要偷,然後祝他們晚安就走了。
到早秋的下午,琥珀色的陽光開始傾斜的時候,他看到更多塵飛揚起來,更多的騎馬人一個一個地走進溝裏,盡管他疲倦已極,他還是出去迎接了他們。阿邁羅不知道這條河谷能容納多少來客,還得記住不能搞得村民和游民太接近了而感覺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