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每一個宅男心中，大概都有一個女神。還在讀大學的路明非覺得，陳雯雯應該就是他心中的女神了。

陳雯雯是個很文靜的女生，她有一頭細軟筆直的長發，經常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和蕾絲花邊的白短襪。她喜歡Hello Kitty，愛看一些文藝的世界名著。路明非第一次在大學裏見到她，她坐在玉蘭樹下的長椅上，低着頭讀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陽光照在她的棉布裙子和肌膚上，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很奇怪，這個女孩明明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不說話，甚至連頭也沒擡，他只能看到她一個側臉，發絲從臉頰邊垂下來。他看着她垂落的發絲，心髒突然開始猛烈地跳動，似乎要蹦出胸膛。

那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對一個人有“心動”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對陳雯雯告白，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為了她加入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的文學社，為了她在半夜跑到藥店去買退燒藥，為了她翹課去食堂排隊，只為打上她喜歡吃的菜。

路明非覺得自己頗有自知之明，他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陳雯雯，直到他們分手的時候他也拿這個借口來安慰自己。

陳雯雯對于路明非顯而易見的殷勤從來不說什麽。她也從來不問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路明非猜她其實知道原因，但是她從來不說破，一個男生對你好，還不要你回報什麽，何必拒絕？

她能給路明非的只有一個微笑，還有一句謝謝，客氣又疏離。

直到一次大雨，路明非撐着外套護着淋了雨的陳雯雯回宿舍，在宿舍樓底下，陳雯雯披着路明非的外套，在他臉上吻了一下：“我們交往吧。”她的嘴唇很涼。路明非愣愣地看着她，她渾身都濕透了，裙子的下擺貼着形狀姣好的小腿，她的眼睛紅紅的，臉色卻很蒼白。

路明非當時腦袋都當機了，他呆呆地點了點頭，陳雯雯沖他笑了笑，轉身上樓了。

後來路明非想，那麽在乎形象的陳雯雯怎麽會去淋雨？他想起陳雯雯當時紅紅的眼睛，終究還是不想知道答案。

路明非洗了澡出來，擦着頭發。陳雯雯安靜地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她并沒有淋到雨，路明非猜她在樓下等了很久。

他們幾年未見了，陳雯雯還是沒怎麽變。路明非怎麽也猜不出陳雯雯為什麽要來找他。他當然不會傻到以為她會回心轉意找他複合什麽的……

臆想一下這種畫面，突然也覺得很帶感嘛……路明非在內心呵呵呵地傻笑。

除了剛見面時的震驚，他似乎也沒多大感覺了，時間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能沖淡一個傻小子對女神的迷戀，讓這個傻小子徹底清醒過來。

路明非在陳雯雯對面坐下，為女生倒了杯水：“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陳雯雯輕輕地抿了一口水，可能是房子太小的緣故，路明非覺得她的動作很拘束。她說：“明非，你還是沒怎麽變。”

路明非想這該死的客套話，他們好歹交往過吧？說話用得着繞什麽彎子麽？路明非苦笑着回了句：“你也是。”

“聽說，你在為明星當助理？”

路明非心裏咯噔一下，他料想了幾個陳雯雯可能會提及的話題，但是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

“不過是小明星而已……”路明非盡量把話說含糊了。

陳雯雯笑了笑：“我知道他們，HYC組合，今年的最佳組合啊，怎麽會是小明星呢？”

路明非心裏有點兒開心，看來他們的确是出名了，連陳雯雯這種從來不關心娛樂圈的人也聽過他們的名字。

看到他的開心都露在臉上，陳雯雯又接着說：“他們很棒啊，我還看了前段時間他們拍的劇。就是女主角是柳淼淼那部……”

路明非說：“不是柳淼淼，是蘇茜。”

“啊，”陳雯雯抱歉地笑了笑，“好像記混了。柳淼淼是誰來着？”

“是女二號。”路明非說。

“哦，聽說她脾氣不太好。”陳雯雯說，抿了一口水。路明非看到她捏着紙杯的手指在發抖。

“是，不過劇殺青之後交集也不多了。”路明非移開眼睛，順着陳雯雯的話說下去。

“網上有人議論她有後臺，是真的嗎？”陳雯雯又開始捏紙杯。

路明非心想，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你到底想問什麽？他知道陳雯雯的這個小動作，她一緊張就喜歡捏東西，路明非不知道她為什麽緊張。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路明非說。

“啊……”陳雯雯似乎有些失望。

“怎麽了？你認識柳淼淼？”路明非問。

陳雯雯立刻搖頭：“不，我不認識她。只是……”她咬了咬嘴唇，求助似的看着路明非，“你……你知道我有個未婚夫吧？”

路明非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他真想沖陳雯雯冷笑一聲：你這是什麽意思？來我面前秀恩愛麽？為什麽你總是能毫不留情地踐踏我的感情，然後又擺出一副無辜的嘴臉？但是看到陳雯雯似乎要哭出來的表情，他還是生硬地嗯了一聲。

陳雯雯放下紙杯，雙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裙擺：“他……他是一家娛樂公司的總裁，可是……最近我聽說了很多，關于他和柳淼淼的傳言。我以為你會知道一些……”

路明非聽了之後簡直就想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老天，你要不要這樣來玩我？現在這是什麽情況？他的前女友來向他打聽自己未婚夫的出軌事跡？有比這更諷刺人的嗎？

等等好像哪裏不對勁……

路明非撐着臉皮才克制住沒讓自己的嘴角抽搐：“你的未婚夫……不會是叫趙孟華吧？”

陳雯雯吃驚地看着他：“你認識他？”

路明非：……

真是次奧，這個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路明非斟酌着怎麽和陳雯雯說，他其實很糾結，告訴她真相吧，他還真保不準陳雯雯會不會當即崩潰，不告訴她吧，她豈不是一直要被趙孟華那人渣蒙在鼓裏？其實作為前男友，他對這種事真的沒有什麽置喙的立場，往陰暗點說，他還覺得頗為喜聞樂見。

看吧，都說有錢的男人沒幾個好東西。當然了……他這種男屌絲也沒什麽好。

“其實……”路明非剛開口就被手機鈴聲打斷了，鈴聲是HYC新專的主打曲。

“抱歉，接下電話。”看到陳雯雯顯然很期待路明非挂了電話接着說卻又不得不點了點頭的表情，路明非覺得心裏有些酸澀，他在陳雯雯眼裏從來沒有重要過，從來沒有。

來電顯示是【二貨潇】。

路明非接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卻沒有出現何潇的大嗓門，反而很安靜，隐隐地有喧嚣聲，但又聽不太真切。

路明非心想，不會是手機放口袋裏自動撥號了吧？

這時，他聽見何潇的聲音，何潇的聲音有些奇怪，他說：“小路，不要挂電話。”

“怎麽？”路明非有些莫名其妙。

何潇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有點啞：“我的面前有一扇門，我不知道門的那邊等待我的是什麽，也許再也沒有以後了。”

“何潇？你有毛病啊？說什麽呢？”路明非緊張起來了，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難，聲音開始發抖，這不是什麽好預兆，“你要幹嘛？別做傻事！”

“接下來的聲音你要認真聽，最好能錄下來。”何潇說，“噓，保持安靜，我要開門了。”

“你……”路明非只來得及發出憤怒的單音節，他就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

“吱呀——”

路明非讀過一本很暢銷的小說，叫做《盜墓筆記》。故事的最後張起靈抛下吳邪進入了青銅門，吳邪在門外等他整整十年。一扇門，輕易地隔絕了兩個人，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少個十年？十年過去，吳邪永遠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了。

聽到門開的聲音，路明非張了張口，喉嚨裏卻沒有聲音，他聽到話筒那邊傳來一個男人低沉地笑聲：【何先生，恭候您多時了。】

何潇冷哼一聲：【葉勝呢？】

路明非一怔，葉勝也在？那楚子航莫非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話的陌生男人是誰？衆多的疑問讓他頓時覺得凳子上有火在燒他的屁股，就快坐不住了。

對面的陳雯雯看到他的樣子，問：“明非，是出了什麽事嗎？”

路明非沖她搖搖頭，他按下了通話錄音鍵，手指頭抖得厲害，差點按到挂斷鍵。

【既然何先生按照承諾來到這裏，我們自然也會按照承諾不動葉先生。】那個男聲說。

【呵，那你至少也得讓我看看他，做交易的，這點誠意都沒有可不行。】何潇說。

男聲笑了笑：【既然何先生不放心，給你看看也無妨，這點誠意我們還是有的。】說完他拍了拍手，【把葉先生請出來吧。】

那邊悉悉索索響了一陣，便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着是一聲悶哼。路明非聽出了是葉勝的聲音。看樣子，楚子航好像不在。

【這便是你們的誠意？】何潇拔高了音調，聲音中難掩怒氣，【把人脫光了綁起來？】

【哎哎哎，慢着慢着，何先生可不能亂冤枉人，明明內褲我們還是有留的嘛。】那男人哈哈笑了笑，【還真別說，葉先生皮膚生得可真好。】

路明非聽到這句話腦袋轟地就快炸了，怎麽回事？難道葉勝被人……他想到上次那場鴻門宴，心髒都快蹦出胸膛。

【你他媽給我閉嘴！】何潇罵了一句，【少跟我有的沒的，你有什麽目的？】

【哈哈，何先生真是爽快人，】男人大笑起來，【我有什麽目的？還不就是想請葉先生喝杯酒被拒絕了。要知道一個人獨飲是多寂寞的事啊！要不何先生陪我喝一杯？】

【陪你喝一杯你就放了他？】何潇問。

【放了他當然可以，不過就得多喝點了……不如請您把這些都幹了？】

何潇一時沒搭腔。路明非這頭都快急死了，他揪着頭發走來走去，最後他轉身面對陳雯雯。

“陳雯雯，你的手機能借我一下嗎？”路明非問。

陳雯雯把手機遞給他，擔憂地問：“是很嚴重的事嗎？”

“我不知道……”路明非手抖得幾次按錯了號碼，他放下手機，用左手用力抽了自己右手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陳雯雯驚呼：“明非你幹嘛？”

“沒事，沒事。”路明非似乎感覺不到痛，右手手背上浮出幾個通紅的指印，不過手終于不抖了，路明非撥通了楚子航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路明非無意識地咬住下唇，重撥。他自己的手機裏傳來了一些聲響。

【嘿！何先生？這就快不行了麽？還有三瓶呢！】

葉勝痛苦地大叫，也許他被封了嘴，聲音全部悶悶的，嘶啞得不成樣子。

【對不起，您撥打的……】

重撥。

【對不起……】

重撥。

重撥。

重撥！

不管事多少次重撥，響起的永遠是那個冰冷的機械女聲。

葉勝的嘶吼聲低下去了，何潇再也沒有出過聲。充斥耳朵的只剩下酒瓶的撞擊聲和那個男人難聽的笑聲。路明非紅了眼睛，他從沒哪一次這麽恨自己無能。

你的好友正身處險境，而你卻只能看着，什麽都不能做。

反派永遠在嚣張地大笑，只因你不是主角。

突然“咔”的一聲，何潇那邊的通話挂斷了，只餘下一串盲音，仿佛在嘲笑路明非的無助。

路明非腳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幸好陳雯雯扶了他一把，才讓他沒有那麽丢臉。

“明非！你還好吧！”陳雯雯也是一臉驚恐，她完全是被路明非吓到了。

“我沒事……”路明非一說話，就嘗到滿口血味，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嘴唇上全是血跡。

他癱坐了不知道多久，幾分鐘又或許是十幾分鐘。突然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路明非立刻彈了起來，抓住手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是楚子航的電話。

“喂。”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

楚子航那頭沒出聲，路明非依稀聽到警車的聲音。

“楚子航，你說話啊！你別吓我！”路明非感到心髒在抽搐，整個胸腔都泛着難以言喻的酸澀感。他太害怕會發生什麽，更加害怕發生的事情和他想象中的一樣糟糕。

楚子航似乎嘆了一口氣，路明非覺得他很疲憊。

“明非，申花街的維尼亞大酒店，過來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