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淵裏的稻草

把何魚私自接回來這件事,其實何母沒有知會何老太太,一來沒想好怎麽開口。

二來何老太太潛心修佛多年,早就不問小輩們的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從電話裏聽見老太太聲音,何母心跳慢了拍,有一瞬的慌亂。

——接電話的人怎麽會是她??她讓小劉把人接回來,小劉到底把人給送哪兒去了?

哪怕再不管事,老太太好歹是家裏最大的長輩,說話分量極重,她剛剛都說了些什麽糊塗話?

還沒想好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何書的表,是他新弟弟弄壞的?”

何母精致指甲緊扣手機殼,僵了僵,若無其事道:“一場誤會罷了,哪有那麽嚴重。”

這态度翻臉比翻書還快,老太太幾乎都要氣笑了:“一場快要容不下何書的誤會?”

電話那頭,何母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借此來平穩自己情緒,她唇角牽出絲微笑:

“給小書打了好幾個電話他都不回,剛才我也是氣急,說話沒過腦子。媽,我對小書如何,您難道心裏沒杆秤嗎?”

“我年紀大了,眼瞎耳聾,是把沒用的老骨頭,”老太太淡淡道,“這杆稱,還是你親自過來跟我說吧。”

這便是給這件事定了性,何母入何家二十餘年,何曾聽過這種語氣?她知道老太太這回是動了真怒,一時也不敢往槍口撞。

“您不說我也早就打算去您府上坐坐了,也不知上回帶的雪山銀針您喝完沒,我明天再捎點過去。”何母盡量以稀松平常的口吻開口,她抿了下唇,試探道,“天色已晚,小書怕是不好繼續留您那邊叨擾您休息,還是讓小劉接回來吧?”

何老太太哪能不清楚她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現在何母玩的套路,那都是幾十年前她玩剩下不要的。

她淡笑了聲,“小書聰明乖巧,我也想他想得緊,正好留他小住兩天,等什麽時候他想回去,自然會回去。”

從先開始便落下一頭,如今何母也只能節節敗退,不知如何找補,她連連稱是,挂完電話,手機在手裏打滑,這才發現出了一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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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水晶燈投下重重光影,華麗虛幻,廣口花瓶裏玫瑰開得正豔,連空中都飄浮若有似無的玫瑰香。

真絲睡袍逶迤墜地,何母站在窗邊,雙手環胸,她定了會兒,思緒愈發雜亂,轉身拿水杯灌了口水。

喝完水後,她去了二樓,走過扇形走廊,來到何魚門口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小聲且壓抑的啜泣,像某種絕望孤單的小獸,聽得何母心揪起。

門從裏面打開,哭得眼睛通紅的少年像兔子似的,怯怯地看她:“媽。”

這副模樣看得何母一陣恍惚,曾幾何時,似乎何書也是這樣,小小一只,哭了會過來找她抱。

但從什麽時候起,何書不這樣,開始遠離她了呢?

意識到思緒飄遠,何母定了定神,“我過來看下你睡了沒。”

何魚往她身後瞟了眼,又很快收回視線,他搖搖頭:“何書哥還沒回,我沒當面跟他道歉,睡不着。”

他揪着衣角,不安道,“我給他發了好多消息,他都沒有回我,一定不會原諒我了吧?都怪我,我不如大哥沉穩,也沒有何書哥聰明,我這麽笨,什麽事都做不好……”

“好了,別想那麽多。”何母打斷他,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推他往裏走,“先去睡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床頭邊放了個整齊的箱子,箱子露出了條縫,裏面有很多衣服。

何母不經意瞥了眼,她依稀記得前兩天這箱子并不放在那兒,一時頓了頓:“這是什麽?”

循着她視線望過去,何魚低下頭,眼睫濡濕:“我……我犯了這麽大錯,很沒安全感,如果書哥哥不原諒我,也是應當的,我随時可以……”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下去,而是抹了把眼淚。

當母親的,看見自己孩子這副樣子,沒人會不難受。何母輕嘆口氣,把何魚抱進懷裏。

“你是何家一份子,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

冥冥之中,她下定了決心。

她已經失去何書了,何魚是她全新的孩子,她一定要好好呵護珍藏,不讓他受半點傷。

老太太那兒,無論多大壓力,她都得扛下來,因為她是個母親。

何魚的母親。

沈星瀾這一覺睡得神清氣爽,以至于醒來時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地,睜開眼時有那麽一瞬有些懵。

緊接着他就被96喇叭似的聲音炸醒了:“昨晚你的頻道收視率好高!”

太神奇了,簡直是前所未有,96此刻心情宛如總是帶平行班的班主任,忽然接收了個高分轉校生。

對此毫無概念的沈星瀾穿鞋下床,繞過雕花屏風,來到洗漱間,鏡子裏映出面色蒼白的少年,眉寬眼深,渾身透着股拒人于外的清冷疏離,但因皮下靈魂的不同,又多了分閑适随意。

他鞠起捧水,打濕臉頰,平淡地哦了聲。

96繼續叭叭叭:“劇情打擊度完成百分之五。”

什麽叫兵不血刃?什麽叫走綠茶的路,讓綠茶無路可走?昨晚它簡直開了眼,見證了教科書般的答案。

而這一切居然建立在沈星瀾跟何魚都沒有見面交手的情況下,實在是太絕了。

沈星瀾嫌吵,指腹揉搓臉頰時輕輕刮了下耳廓,拿毛巾吸幹臉頰水分,他擡頭看了眼鏡子,從鎖骨處花紋一掠而過,開始刷牙。

見他如此毫無波瀾,96倍感沒勁:“算了。我還想說如果破紀錄,可以獲得額外獎金呢,你看起來也不會感興趣。”

它話音剛落,淡定刷牙的沈星瀾眼睛驟然閃了下,宛如流光溢彩的碎鑽。

他吐出牙膏沫,問:“多少?”

96認真思考了下:“得看你破紀錄的成就多高,這個按檔次來劃分,按你目前速度應該可以達成最快演繹家的稱號,除去保底金額外,你估計還可以再拿十萬。”

單從沈星瀾表情看不出他對這十萬到底是心動還是沒心動,他只點了點頭:“還行。”

96瞅了他半晌:“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錢?”

我命由我界有很多可以求的願望,每個世界完成都會兌現一部分獎勵,跟沈星瀾簽合同時,他的訴求非常簡單,錢。

96見過太多貪財好色之人,雖才剛接觸沈星瀾兩天,但它可以斷定他跟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問題按理來說很簡單,沈星瀾靜了很久,久到96以為他都忘了自己問的什麽問題,打算再重複遍時,他把牙刷放回去,重新彎腰把臉浸入水裏。

烏發,雪膚,眉弓,眼睫,眼角,鼻梁,全都沾上晶瑩水珠。

嘩啦一聲,沈星瀾把頭從水盆裏擡起,若無其事地拿過毛巾,一點點擦幹,“我不記得了。”

這算是什麽答案?

96對沈星瀾愈發好奇:“你失過憶,生過病?”

“這麽想知道啊?”沈星瀾輕笑了聲,最後用毛巾在臉上摁了下,他把它疊好放回原處,撩起眼皮時斜斜看過來一眼,宛如淬了水珠的玉石,清淩淩,使人望之心驚。

下一瞬他開口道:“再加十萬。”

96:“……”

再見。

早上出門時,老太太早就就起床禮佛了,來接沈星瀾的依舊是小劉。

走出府邸門坐上車時,一直跟在老太太身邊的傭人追上前來,給沈星瀾塞了袋早餐,以老太太口吻囑咐道:

“去學校路上小心。表已經找人修了,這幾天随你想回哪兒。”

非常簡單的三句話,但其中包含信息量特別豐富,更直白點,老太太的意思是如果這幾天出事了,他可以選擇回這兒,她來當他保護傘。

沈星瀾手指握着熱氣騰騰包裝袋邊沿,含笑對傭人點頭:“謝謝奶奶。”

小劉掐着點來的,按時将他送到學校,差不多到時間沈星瀾也吃完袋子裏的早點了,牛肉餅配燒賣,熱牛奶,吃得他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何書何魚兩個人同班,兩個人勢必會在今天見面。

踏入教室前一秒,沈星瀾調整了下臉上表情,準備見識下能把何書折騰得慘死外鄉的何魚,究竟是何方神聖。

進教室環顧了圈,何魚沒來。

沈星瀾按記憶回到何書位置上,教室裏亂哄哄一片,讀書,講話,抄作業,還有玩手機,各種聲音混成大雜燴。

前桌見何書來了,回身笑嘻嘻道:“何哥,昨天幹嘛去了?”

幸好沈星瀾博聞強識,不慌不忙從記憶裏拎出關于這位兄弟的片段,并且準确認出這就是他昨天打電話讓幫忙請假的人。

沈星瀾往後靠了靠,腳尖點地,開始轉筆,十足十把學渣演繹得像模像樣:“還能幹嘛?出去散心。”

眼瞅着桌上有張卷子,瞄了眼題目,他随意勾了個選項。

前桌寧輝見他寫卷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個,雖然這件事對于正常人而言打擊比較大,但有什麽不高興的,可以直接說。”

一目十行過完題目,沈星瀾又勾了個選項,察覺到前桌看自己眼神有些不太對,甚至帶着隐隐同情時,他把筆尖摁下:"嗯?"

寧輝吞吞吐吐,猶豫再三,最終眼一閉心一橫:“他們都說你看見了,想瞞也都瞞不住了,你就說吧,這件事到底要怎麽處理?”

“是打一頓,還是沉塘,你一句話,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沈星瀾:?

他終于不轉筆了,意識到兩人不在一個頻道,含糊道:“啊,你說那件事……”

寧輝撸起袖子,慷慨激昂:“你瞅瞅,都把你刺激成什麽樣了!都開始好好學習了!何哥,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啊!”

沈星瀾總有種不祥預感。

幾乎在他同步想起原本劇情線的同時,寧輝道:“雖然宋旭是你對象,但他都背着你跟何魚逛小樹林了,這種狗男人要他幹嘛?聽我的,就得分!”

沈星瀾都快忘了宋旭的存在了,在他眼裏,何盛遠跟何青程都算是垃圾,但好歹有那麽多年對何書好的情分在。

而宋旭,連垃圾身份都不夠格。

當初追何書時十分用心,送花,買畫筆,随叫随到,幹淨爽朗,在對何書發起猛烈攻勢一年後,何書才終于同意給他個機會,兩人可以在一起試試。

當初宋旭感動得都快哭了,握着他手哽咽道,會對他好一輩子。

而也就是這麽個人,在何魚轉校來後的第二個星期,何魚不過是略施小計而已,宋旭便上了頭。

何書并不會跟這種沒有原則的人在一起,在原劇情線裏很快提了分手。

但他沒想到的是,宋旭對他的愛而不得,竟會成為把他推往深淵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說垃圾也分類——那宋旭完全可稱之為垃圾中的戰鬥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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