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猶如銀魚在淺海翻湧

“小書?”

宋旭聲音将沈星瀾拉回現實,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邊咧開的小虎牙透着點可愛稚氣。

“看你最近訓練很辛苦,我叫阿姨炖了些雞湯給你補補。”他眼裏滿是關心。

沈星瀾很久沒收到這種廉價的自我感動了,他抿唇笑了下,偏頭看他,眼神微閃:“你真好。”

宋旭心頭宛如吃了蜜,他覺得今天何書跟往常有點不太一樣,會跟他鬧脾氣,還會誇他,他本來就喜歡他,這誰頂得住啊?

“我以後還能對你更好。”宋旭坐直身體,挺了挺胸口,“你還想吃什麽?中午我帶你去。”

樹蔭下的長椅,兩少年并肩而坐,親昵無間,畫面恬靜美好,像是在拍大片。

幾步開外的何魚死死看着這幕,拳頭不自覺攥緊,如果這時候普通同學看了他的樣子,只怕要以為這只是個跟何魚同名同姓的人罷了。

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勁,不斷深呼吸,才勉強把這口氣咽下去。

來到兩人面前時,他停下腳步,小聲喊道:“阿書哥哥。”

少年音清亮幹淨,小溪似的淌過人的耳間,帶着不自知的委屈跟軟弱,十分膽怯。

循聲望去,沈星瀾看見面前站了個骨架纖瘦的少年,跟貓似的,眼圓唇薄,手指不安絞到一起,仿佛聲音大點都能把對方吓跑。

宋旭自然也看見了他,想到樹林裏發生的事,此刻當着何書的面,他有點尴尬,于是幹脆偏頭不看何魚。

到底都還只是十七歲的孩子,将兩人反應盡收眼底的沈星瀾似笑非笑道:“嗯,找我有事?”

“你的表我真不是故意摔壞的,只是想近距離觀望……”何魚咬着唇,“對不起,都怪我太笨手笨腳了,我今天特地跑了全市買同款手表。”

他從背後拿出款純黑鎏金禮盒遞到沈星瀾面前,表情十分誠懇,“哥哥,我不奢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別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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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盒上印跟摔壞表相同logo,花紋沿盒身蔓延,低調貴氣。

宋旭不自覺把頭又偏回來,雖然這不關他的事,但耐不住好奇。

盒身在半空停留良久,久到何魚手腕開始發酸,隐隐握不住,沈星瀾這才伸手接過。

“大家都是兄弟,我怎麽會生你的氣?”他表情十分不解,完全沒料到何魚會跟他道歉,“更何況你才是何家親兒子,你肯叫我一聲哥,我已經很感動了。”

正思忖如何繼續演下去的何魚:何書性子執拗,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生氣跟他吵架?

只要他敢對他發火,他就有辦法激怒他,周圍這麽多人看着,到時候誰對誰錯,不是一目了然?

可何書不僅沒有因為贗品生氣,反而還這麽和顏悅色,何魚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一腔憋悶的火全然堵在胸口。

何魚不甘心,“聽說之前那塊表很重要,你一直戴身上,我請假選了很久才選到這塊表,不知道合不合哥哥的心意?”

這話就是故意往何書痛處上踩了,對于不在意的東西,何書向來大度。

然而觸及到他底線,他便是铮铮鐵骨,以滿腔熱血跟對方死磕到底。

過剛易折,這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沈星瀾眸光沉了瞬,長指輕緩推開禮盒,裏面躺了塊機械腕表,與之前的表相似度極高。

摔壞何父留下的遺物,買塊相像的表過來賠罪,這是在惡心誰?

“有心了。”沈星瀾淡淡笑了下,他拿出表往手腕上戴,輕聲道,“之前的表的确很重要,但這塊也同樣重要,因為是你特地給我選的。”

精致奢華的表盤,瑪瑙石緊貼皮膚,冰冰涼涼,吸附手腕內側溫度。

沈星瀾似乎真的很喜歡這塊表,愛不釋手,他甚至還轉身舉起手對身邊的宋旭問:“你看,我戴着好看嗎?”

旁邊觀戰的宋旭努力消化信息,他瞥了眼,少年手腕纖細,銀灰表帶将皮膚襯得極白,猶如銀魚在淺海翻湧。

只此一眼,有些晃神,他點點頭,趕緊道:“好看,特別好看。”

沈星瀾笑了:“那我以後一直戴着。”

何魚臉色有些繃不住,完全跟想象中不同的走向使得他落差感極強,原本早上被何母溫柔而堅決地逼迫他來道歉時累積的煩悶,在這瞬到達頂峰。

「啪嗒」一聲,那塊戴在沈星瀾手腕上的表表扣松了松,陡然從手腕滑落,毫無預兆落到地上,整個表盤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沈星瀾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小小後退一步,正好退到宋旭身邊,宋旭下意識伸手扶住他。

沈星瀾望了望地上的表,又擡頭看面色不虞的何魚,不知所措道:“抱歉呀,沒想到這塊表表扣有問題,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會生氣吧?”

地上被摔碎的表猶如投入油裏的火星,一下子将所有憋悶情緒點燃,那可是他花了巨款,挑了十幾家店才買到的表!

何魚氣得都要升天了,恨不能沖上去把何書打一頓,但在面對何書的歉意時,為了維持懂事體貼人設,他只能選擇微笑:“怎麽會。”

怎麽會三個字,從牙縫裏擠出。

沈星瀾又往後退了退,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尋求保護,他微微側頭,手指牽住宋旭衣角,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而然。

“阿旭,”他輕喚,“我不小心把小魚送給我很珍貴的表摔壞了,怎麽辦呢?”

被捏住的仿佛不是衣角,而是自己的心,他何曾被人如此依賴過?何書望他的眼神,仿佛他就是他全世界。

宋旭保護欲被無限激發,他上前彎腰,把摔壞的表撿起:“我認識家表行,帶去修一下好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秀恩愛,就好像其他人全都不存在,何魚情緒被不斷翻攪,回憶起宋旭曾在樹林中拿他跟何書做比較的話,手指死死掐入掌心。

直到聽見自己聲音喊出宋旭名字,何魚才恍然發現他的忍耐跟克制已然到達極限。

沈星瀾跟宋旭站在不遠處,宋旭沒有正眼看何魚,唯恐何書發現點什麽,連語氣都極為冷淡,“叫我幹什麽?”

聰明如何魚,怎麽可能看不出他眼底的疏離和警告?

不知是覺得荒唐還是可笑,何魚曾經有那麽一瞬,是對宋旭動過心的。

他飛快掩飾眼底黯然:“你跟哥哥這是打算去哪兒?”

“去吃飯。”宋旭站位比沈星瀾靠前半個身位,那俨然是個保護姿态,“既然歉也道了,表也給了,現在沒你什麽事了。”

何魚拳頭被攥成青色,骨關節都泛白,他很用力地咬了下唇,維持得體笑容:“要照顧好哥哥哦。”

擡眸那瞬間,他看見何書靠在宋旭肩上,對他露出個甜甜的笑。

這一笑堪稱暴擊,何魚停在原地許久,直到确認兩人已然離開,他快步離開,在學校某個角落裏停下,他拿出畫筆,在白紙上快速而激烈地繪畫,借此來平複情緒。

他畫的是眼,兇狠的,狡詐的眼,不斷窺視的眼,猙獰紅血絲的眼。

越畫越快,越來越急促,像是傾盆暴雨砸落地面。

畫完後,他将其團成團,洩憤似的用力踩在腳底。

這一整套動作做完,何魚胸口中那口氣才徹底疏散出去,他閉了閉眼睛,整理衣襟頭發,從容得體地往外走。

他口袋裏的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都來源于擔心他的何盛遠跟何青程。

下午放學人流量大,不遠處馬路上不斷傳來車流奔湧聲。

宋旭側身掩着沈星瀾往外走,在學校外不遠的西餐廳,他已然提前訂好位置。

短短幾步路功夫,他那原本不大的腦容量全都在思忖剛才那段對話內容。

心不在焉的下場是險些撞到人,沈星瀾眼疾手快攔了下,轉頭瞧了他眼:“你在想什麽?”

宋旭嘴巴比腦子快:“什麽叫何魚才是親生的?”

這話說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何魚轉校過來時,是以何家表弟身份,所以大家都沒多疑。

如果何魚是親生的,何書不是,那當着人面問這話,也太不合适了。

宋旭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該有的常識有,他立馬道歉:“對不起啊寶寶,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太詫異了。”

兩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行,暖色霞光映了滿天,在地上投出長影。

“正常人都覺得疑惑,”提起重大密辛,沈星瀾雲淡風輕的口吻,甚至給人種輕柔得仿若并不在意的錯覺,“當了何家十七年兒子,我媽才發生我并非親生,而何魚是她親骨肉。”

若是此刻何書以痛徹心扉的表情說出這番話,反倒沒有現下給宋旭的感覺來得震撼。

究竟是有多痛,才舉重若輕?

宋旭光是靠腦補,都把自己虐得不輕,他擡手停了停,如羽毛落在沈星瀾肩頭:“這也太操蛋了。”

沈星瀾低着頭,濃密眼睫垂下,遮蓋住眼底情緒,清晰下颔線條緊繃,沉默了會兒,他道:“或許,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不許瞎說!你不是還有我嗎!”宋旭迫切地想安慰他,可又嘴笨,不知該怎麽表達,他脫口而出,“何家不養你了以後我養你啊,我的卡,車,一切全都給你。”

至少這一刻他是真心的,哪怕是讓他把所有零花錢全都拿出來給何書,他都願意。

沈星瀾微嘆口氣,一雙眸靜靜望着他:“我現在也只有你了,如今過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

含着金湯勺出生,壓根就不知道怕為何物的宋旭追問:“你怕什麽?”

夕陽下,憂郁的少年唇角扯開抹淺笑:“當然是怕有天會被發回原籍,從此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聲音很輕,宛如分別前最後的呢喃低語,眼神又是那般純粹清澈,像是要把對方模樣刻進眼底。

“你對我這麽好,我也很喜歡你。若是等我親生父母找過來,我就得乖乖跟他們走了。”沈星瀾半開玩笑似的,“我如果真走了,你會想我吧?”

強烈的愁緒和不舍牢牢抓住宋旭的心,使他無暇顧及其他,原來他喜歡的人受這麽大苦,原來每天過的都是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抱住何書,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抓住他:“你放心,有我保護你,誰敢帶你走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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