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幅畫傾注了他有史以來所有溫柔

「啪嗒」一聲,沈星瀾摁開牆上開關,光線傾瀉,驅走黑暗。

背後門有人敲了敲,不用想也知道來的是誰。

何盛遠自認是家裏老大,責任心較重,同時他又是個受傳統思想影響較深的人,萬事崇尚以和為貴,遇到事情困難首選和稀泥。

這會兒指定是他來送藥,若是沈星瀾開門,他指定會唐僧附體般念叨許久。

他把手一松,書包無聲墜到地上,臉朝向門:“哥,我要洗澡睡了,什麽事改天再說。”

敲門聲在他話音剛落後持續幾秒,最終偃旗息鼓,恢複寧靜。

沈星瀾定了幾秒鐘,還是走到門邊,握住門把手,他緩慢擰開。

走廊很空,已經沒人了,他正準備關門,忽然瞥見地板磚上放了個托盤,盤裏靜靜放了杯奶。

沈星瀾腦門緩慢浮現個問號:?

96哇哦了聲:“送奶的人真是好貼心,估計是在樓下聽見大家都有,就你沒有這句話了吧。”

沈星瀾彎腰拿起牛奶杯,溫熱觸感表明它剛被熱好不久。

他有絲意外,這種時候,送牛奶确實比送藥要更能讓人記住。

沒想到何盛遠一碗水端平到如此地步了,細節滿分。

重新回到房間,沈星瀾先去浴室裏洗澡,落地鏡裏映出脫完衣服後的身體,鎖骨處的刺青十分鮮豔,像是朵盛在雪裏的花。

小腿處,紅血已然凝固結了層淺痂,沒有任何疼痛感。

這點小傷口對于沈星瀾而言是小打小鬧的存在,他毫不在意地踏入浴缸裏,身體沉入水中,全身心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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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學渣的好處就是不用寫作業,寫了反而會被人質疑。

所以哪怕是在學業繁重的高二,沈星瀾洗完澡後也可以直接休息。

但他沒有休息,而是坐在床頭,在ipad上找出何書之前畫的畫。

不善言辭的人總會找到合适自己表達的途徑,對于何書而言也不例外,畫畫就是他表達自己的窗口。

金露杯賽于他而言很重要,所以在選擇主題上,他格外慎重。

ipad上的畫稿很多,沈星瀾一頁頁翻過去,翻到原劇情線中何書送去參賽的作品時停下。

金露杯賽的主題作品要求是愛,這個主題很寬泛,很容易落入俗套,比如初中生作文裏經常會出現媽媽半夜下暴雨背我去醫院。

愛有很多種,母愛是世上最偉大的愛之一,沒有媽媽不愛自己孩子。

以天才畫手著稱的何書,擅長的畫風新奇大膽富有創意,這幅畫卻情感飽和度極高,色澤溫潤平和。

這幅畫傾注了他有史以來所有溫柔。

——屏幕上,花朵開在陽光裏,絢爛多彩,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綠坪,女人身着純白長裙,低眸淺笑,唇角彎起的弧度柔和缱绻。

無一字說愛,處處是愛。

沈星瀾傾靠床頭,光暈散落,他盯着那畫看了幾秒,無悲無喜。

這幅畫耗費何書太多心血,可偏偏何魚也畫出類似的畫,手法筆調高程度相似。

兩人的确有同一個母親,同一個老師,可不至于有同一個腦子。

偏偏被抄的是這幅,偏偏是它。

繼手表事件後,最後表達愛的權力在兩幅相似的畫面前,活像是個笑話。

最後瘋的是何書,也不足為奇。

距離參賽作品投遞結束還有十天時間,沈星瀾切出圖庫,登上微博。

何書有個自己的微博賬號,先開始開通只是為了記錄畫稿,他畫得太好,發了幾次作品後,慢慢被人關注到,現在也算是個有幾萬粉絲的小博主。

這還是在他完全沒經營的情況下,若是他好好經營,早就是個大V了。

沈星瀾編輯微博,把那張原本用作參賽的作品發了上去。

沒過幾分鐘,微博就開始不斷振動,粉絲們紛紛喊着過年了,年更博主終于記得自己賬號密碼,紛紛抱成一團喜極而泣。

熱評第一是個貓貓頭:太好看了,不過話說博主怎麽換了畫風?是在練習新稿嗎?先跪為敬!!

96被他這個操作震得說不出話:“你等會兒,金露杯賽要求是原創,沒有在任何平臺發布的作品吧?”

“對,”沈星瀾略一點頭,發布完後他随手把平板放到旁邊,伸了個懶腰,“再畫一幅就是了。”

只剩下十天時間,96若是人形态,早就瞪圓眼睛了:“你不會覺得這是有手就行的事情吧?”

“怎麽會,”沈星瀾的聲音從未如此溫柔過,“但這不是有你嗎?”

96:“……”

96內心宛如哔了狗。

與此同時,與沈星瀾相隔不遠的旁邊房間裏。

少年站在陽臺上,他衣着單薄,眉眼溫潤,搭在陽臺上的手指細且長。

他眼中的世界跟常人不太一樣,熒綠色交織纏繞,條條光帶錯綜複雜,隐約可見代碼飄浮其上。

這個世界裏沒有他想找的東西,是時候該離開。

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新人必刷的劇本而已,平平無奇。

但何青程卻倏然生出絲興致。

若是這幕戲會盛大開場,暫時停留下,做個近距離觀賞的觀衆似乎也未嘗不可。

沈星瀾料到何母會有動作,但沒想到她會行動得這麽快。

第二天,負責帶何書畫畫的嚴老給沈星瀾打電話讓他過去趟。

嚴老開了間畫室,雖然随時間發展,他事業重心早就轉移,但為了何書,他會每周親自回來授課。

畫室裏的一磚一瓦,連牆上的塗鴉,都讓沈星瀾看着無比親切,這也是見證小何書長大的地方之一。

三樓教室裏,嚴老已然在等他了,穿白襯衣,戴老花鏡的老人坐着一動也不動,神情悲戚,聽見動靜,他擡頭看來。

教室并不大,沈星瀾三兩步走到嚴老面前,如之前數次那樣彎腰鞠躬:“老師好。”

嚴老師下意識伸手,那個動作或許是想拍拍他肩,但終是沒拍上去。

他安靜許久,長嘆了聲:“小書,我不能繼續帶你了。”

事情發生得很是突然,何母說還有另一個孩子也要學畫畫,之後要走藝考這條路。

何書是他關門弟子,嚴老沒打算再帶新學生,那是對學生的不負責,也是對他自己的不負責。

直到最後何母搬出上代人的交情,以退為進,嚴老畢竟是個在藝術世界泡了大半輩子的學究,遇到這種情況是真沒轍。

現下,他對何書滿是愧疚和遺憾,愧疚是因為失信于他,沒有陪他走完高中最後一年,遺憾則是他執教這麽多年,從沒見過像何書這樣天縱奇才的好苗子。

仿佛生下來就是為了畫畫,他可以肯定,如果何書把這條路繼續走下去,之後定然大有作為。

沈星瀾表情凝滞,他急切地追問:“老師,發生了什麽事?”

除了扼腕嘆息,嚴老無話可說:“就當是老師對不起你吧!”

十七歲的少年哪裏會懂成年人世界的複雜,原劇情線裏,遭遇這種事的何書宛如聽見世界崩塌的聲音。

但沈星瀾不同,他早就不是個孩子了。

适當停頓,整理情緒後,他艱澀開口:“不管發生了什麽,您都是我最敬重的老師。我相信您有您的苦衷,很感謝您帶我走入美妙奇幻的繪畫世界,祝您以後一切都好。”

本就心情複雜的嚴老聽這話險些破防,他再沒見過比何書更懂事的孩子。

“雖然不帶你,但我還是你老師,以後有不懂的可以繼續問我。”嚴老頓了頓,仿佛下定某種決心,補充道,“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也盡管說。”

何家的事情他略有耳聞,這是別人家的家事,也是不必趟的渾水,可何書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早就跟親孫子無異。

他不懂為什麽同樣是母親,能明目張膽如此偏心到如此地步,這跟毀他前途有什麽兩樣?

她若是不管,以後這孩子歸他管也不是不行!

沈星瀾再度恭敬地朝嚴老拜了拜,不卑不亢:“謝謝老師。”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嚴老拍拍他肩,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兩人像上課那樣坐到一起,一前一後。

嚴老語重心長:“小書,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高二高三這個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人生節點,總會被很多人詢問對未來的想法。

因為這個節點是有着無限可能的起點,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何書對自己未來難道就沒有想法嗎?如果沒有,他為什麽那麽努力地參加比賽,為什麽要在課桌上偷偷刻自己夢中情校的名字?

少年伸長腿,雙手撐在身側,他微仰起頭:“想去X大。”

陽光穿透窗戶落在兩人周身,将他半邊臉染上淡金色。

X大是藝術天堂,是天南海北無數藝考生神往之地。

嚴老鼓勵道:“以你的能力,剩下一年時間把文化課學起來,上X大不是問題。”

沈星瀾咧嘴笑了:“我可是嚴老師的學生,若是真能上X大,也是您教得好。”

嚴老帶了何書那麽久,見過這孩子很多面,何書從小沉穩內斂,什麽事都自己憋在心裏。

這還是頭回,他見他如此純粹的笑,仿佛之前壓在他肩頭的許多事都煙消雲散了似的。

但,這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自由肆意。

有那麽一瞬間,嚴老毫無預兆地冒出了個想法。

何書就該一直這樣下去,他親自帶大的少年,一定一定不能出什麽意外。

一定要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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