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男裝的第一天
西城公安局,審訊室。
審訊桌前坐着一位身着T恤長褲,紮起馬尾的俊秀男生,眉眼微垂,消瘦的面頰透出幾分憔悴。
他的對面是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帶一副眼鏡,表情嚴肅,手邊放着黑色的公文包。
漫長的談話剛結束,陳律師給予對面的人些許思考的時間。
一分鐘後,他說道:“黎先生,關于你假扮女人與盛先生結婚這件事,盛家念及并未造成實質財産損失,且你患有精神疾病的情況下,決定不予起訴。”
不予起訴,假扮女人……
聽着律師的話,黎原低垂的眼睫,輕顫了兩下。
若非所有秘密轟然揭開,他根本不知道原主本來就是男人。
在方才陳律師的敘述中,大致的情況是……
居住在小縣城的原主從小跟他爸黎洪濤相依為命,日子過得馬馬虎虎。而在原主初中的時候,黎洪濤意外發現了過世老爺子留下的一封婚書,婚書寫得潦草,卻和錦城鼎鼎有名的房地産大家族有關。
黎洪濤一番思量,動起歪腦筋,打算真的攀上這門親家。
就是可惜他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剛上初中的兒子。但妙也妙在,這個兒子長得白白淨淨比女孩還好看,然後黎洪濤一合計便帶着兒子回了趟千裏外的老家,硬說兒子跟自己颠沛流離多年,沒上戶口。
許是黎家祖上自帶坑蒙拐騙天賦,黎洪濤給兒子弄上小女孩的打扮後,又四處找幹部耍無賴,哭訴父女倆流浪在外多麽凄慘,最後不僅重新給上了女娃戶口,還成了村裏的五保戶。
那些年戶籍還沒聯網,給鑽了空子,加上原主讀的學校也不正規,連學籍都沒有,後來村裏幹部又給辦了學籍,還作為貧困生減免了部分學費。
黎洪濤深感一切都是命運的饋贈,一心等着兒子考個體面的大學,那時也剛好成年就能帶去變性,再等兒子徹底變成了女人,兩人就拿着婚書去找盛家。
這一整套計謀,在他看來,簡直堪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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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黎洪濤還改掉了多年爛賭的惡習,整日去工地搬磚,攢兒子的學費整容費,還送人去學幾百塊錢一節的鋼琴課,又托人從國外買了激素藥,從內到外把兒子往淑女的方向培養。
如此砸出去大把鈔票時間,六七年後,本來清秀的兒子竟然不負所望,真長成了品貌俱佳的淑女,只不過是表面上的。
黎洪濤眼瞅着成為豪門親家的好日子即将實現,某日一時高興帶着工友一頓胡吃海喝,第二天工友醒來一瞧,這人酒精中毒已經涼了。
黎洪濤死後,長期被精神洗腦的原主卻沒有改變原本異于常人的女裝生活,依舊頂着女性的身份入學學習,而本身的抑郁症、孤僻性格,裝病不參加集體體檢與體育活動等,都成為他隐瞞真實性別的常規手段。
後來便是認識盛明宇,在他的撺掇下拿着婚書嫁進盛家。
只能說,這案情的離譜複雜程度恐怕連小說都編不出來,随便找家媒體報道,妥妥入選年度奇葩新聞。
不過盛家礙于顏面,把這事壓得死死的,除卻豪門圈子內茶餘飯後津津樂道之外,目前沒有哪家媒體敢于報道。
黎原呆呆地眨了眨眼,腦海中萦繞着陳律師講述的這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過往,依然恍恍惚惚,轉不過腦袋。
另一邊,陳律師見他緘默不語,不再等待,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後一頁簽字的地方往前遞了遞。
“黎先生,這是您和盛檩先生的離婚協議書,請您簽字。”
語氣還算客氣,卻不給絲毫商量的餘地。
時隔兩日,黎原聽到這個無比熟悉的名字,渙散的思緒登時凝結。
那天,那人突然吐血昏迷,黎原本來已經一起坐上救護車,不料救護車剛到醫院,他就被警察帶走了。
作為詐騙嫌疑人。
黎原惶惶地擡起頭,幹裂的嘴唇顫抖着:“他……還好嗎?”
見此情景,陳律師輕蹙了下眉頭,按照盛家的吩咐,他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更不需要說多餘的話。
可看着面前眉宇憂慮憔悴不堪的人,不由地想起不久前處理醉漢那事時所見的畫面,竟是莫名襲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許是一時心軟,他簡短回答道:“昨日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目前情況還好。”
氣氛陡然凝重,又漸漸随呼吸舒緩。
沒事就好。
黎原攥緊的手心一點點放松,末了,仰臉輕笑了下。
“好,我簽。”
他竭力讓神色輕松,手指卻止不住發抖,抓不住簽字筆,掉了一次,又匆匆撿起來。
陳律師提醒道:“黎先生,協議書上需要簽您當初結婚時所用的名字。”
“……好。”黎原垂下眼睫,捂筆的手緊了緊。
落筆之前,他的目光不由地瞥向旁邊另一方的簽名處,那裏空空蕩蕩,并沒有那個人名字。一時間,筆尖微頓懸在紙上,竟然盼望能夠被那人原諒。
思來又覺可笑,分明自己差一點就要坐牢了,不起訴那是人家大度。
縱使他沒有真的做出騙人錢財、人身傷害的事情,但總歸是騙了感情,法律上雖沒說騙感情犯法,可騙就是騙。
虛假,狡詐,貪心,滿嘴謊言,那個人,怎麽可能原諒這樣的自己。
黎原搖了搖頭,不敢再深想下去,快速将名字潦草簽下。
陳律師接過他遞還的協議書,檢查妥當收進公文包,臨走前又說:“盛家還有一個條件,希望黎先生今後再也不要出現在盛先生面前,且不得以任何形式騷擾他,否則,盛家随時考慮對您重新起訴。”
黎原沒應聲,垂下眼簾,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他不知這一切是不是那個人的意思。
只不過,似乎不是那麽重要了。
律師走後,被拘留整整兩日的黎原終于重獲自由。
他站在警察局門口,迎着溫煦的陽光,眯了眯眼睛。
對面充滿煙火市井氣息的街道映入眼眸,一切如同蒙了薄霧一般,恍如一場飄渺的幻境。
突然,幹扁的肚子“咕嚕嚕”叫喚起來,才把心神拉回現實。
生活不是一本純愛小說。
什麽情呀愛的,在基本的生存需求之下,顯得蒼白而無力。
黎原尚來不及悲戚,就要面臨如何生存下去的嚴峻問題。
他沒有錢。
從前吃穿住行幾乎沒有花錢的地方,住豪宅開豪車,車接車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從來不為金錢發愁。
然則今時今日,他如同那個午夜十二點失去魔法水晶鞋,準時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一下子什麽都沒有了。
就連王子對他的愛,好像也……
眼眶莫名有點酸澀,一定是太長時間未見陽光,眼睛不太适應。
他快速眨巴眼皮,把奇怪的液體強忍回去。
下一刻,硬生生将心神拉回現實。
黎原低頭瞅了眼身上的衣裳,T恤牛仔褲小白鞋,妥妥的男生打扮。
這套衣服還是當時被帶到警察局時,負責審訊他的警察姐姐實在看不下去,一時好心給他買的,路邊店鋪裏很普通的款式。
離開警察局時,他也把買衣服的錢還給了警察姐姐。
想起這點,免不得又繞回錢的問題,黎原打開微信錢包查看了下,餘額587塊。
之前那人倒是給他打過一筆二十萬的巨款,後來東用用西用用,不知怎地就只剩怎麽點了。
這點錢幹不了什麽事,嗦碗粉倒是綽綽有餘。
黎原身上素來有種沒心沒肺的樂天氣質,适應能力極強,遭受如此變故,意志并沒有太過消沉。
一路小跑到對街的巷子,決定先填飽肚子,拘留所裏的飯菜實在不怎麽好吃,還根本吃不飽。
嗦了大半碗粉後,他整個人精神不少,就連眼神也盈亮了幾分。
就是嗦粉的過程,他總感覺周圍的眼神有點古怪,後來肩上的頭發垂下,這才察覺到問題所在。
雖然面龐依然清秀俏麗,跟之前差別不大,可身上的衣裳卻是男生款,肩上還斜挎着個粉色小方包,風格混搭很是違和。
大口吃完粉,他撫了撫肩上的頭發,沒怎麽猶豫,直接在路邊找了間普通的理發店走了進去。
理發師的手藝談不上多好,得虧他的顏值底子在那裏,才能沒出現發型翻車事故。
半個小時後,清爽短發襯着白淨小臉,已然是一個俊俏男孩子的模樣。
站在鏡子前,黎原曲指撥了撥額前的碎發,和鏡子的自己眨了眨眼,近乎一瞬間,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
同時,也接受了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的新生活。
吃飽了,便要考慮住的問題。
兜裏還剩517塊,高檔酒店那是住不起的,黎原想了想,找了家普通的小旅館将就一晚。
其實,他也想過找朋友幫助,只是出于一些難以名狀的原因。這一晚,他不想傾訴,也不想向任何人解釋,只想獨自一個人靜一靜。
小旅館裏,不帶窗的房間除了便宜,毫無其他優點,鼻息間滿是揮不去的潮濕黴味,即便開了燈,也覺着這燈光黯淡無色。
黎原沒半點嫌棄抱怨,直接進屋放下唯一的行李小方包,拿上新買的毛巾就去一樓的公共淋浴間簡單沖了個澡,再換上街邊小店買的50元一套的廉價睡衣。
之後,還将身上唯一的這套衣裳洗淨晾起來,好在這兩日天氣晴朗,衣裳明早應該能晾幹。
一通忙活完,他回到小房間,躺在硌人的硬板床上,卷着散發潮濕異味的被褥,摸出手機瞧了眼時間。
視線随之在屏幕上掃一掃,那個熟悉常用的軟件驀地闖入眼眶,手指下意識就要将軟件點開,又趕忙制止。
此刻此刻,他竟然連點進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那個人總是在聊天欄第一位的,很顯眼的地方。
而從下午到現在,他的手機一直很安靜。
沒有信息,沒有電話。
又在期盼什麽呢?
一時間,沉重的心口突然空落落的,沒窗的屋子根本沒有風,卻仿佛一陣陣寒風“呼呼”的從心間掠過,凍得人渾身發抖。
吹了一會兒,總算消停了。
黎原深喘一口氣,揉揉胸口,努力去想自己目前還擁有的,試圖暫時補一補随時漏風的胸腔。
眼下他還有245元錢,一部手機,兩套衣裳,一雙鞋……對了,還有一個女士小方包,名牌的,明天拿去賣掉,還能換點錢。
想起包包,黎原蹭地從怎麽捂都不暖和的被褥裏坐起,将小方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在床上。
一支口紅,一個小鏡子……還有夾層裏的身份證,和一張黑卡!
某人的,可以買游艇的黑卡。
昏黃燈光映着面頰,他的表情漸漸微妙起來,不禁将薄薄的精致卡片捏在指尖,仔細端詳了片刻,又給鄭重地放回夾層。
從前沒用過,如今更是不可能用了,丢掉也不行,就那麽先放着吧。
随後,他又去看那張本不屬于自己的身份證。
性別女,真是滑稽。
說來這場變故唯一慶幸的是,警局那邊對他驗明了性別,等出具醫院的證明,就會盡快将他的性別信息進行更正。
陳律師先前也說,只要他不去打擾那個人,盛家就不會管他今後在哪裏讀書,做什麽事。還會幫忙聯系校方,将他有錯的各種信息一一變更過來,以後他就能坦坦蕩蕩以男生的身份生活。
前提是,再也不要和那個人有任何交集。
再也不要。
鼻子莫名有點發酸,黎原趕忙咬了咬手指。
指尖的疼可以代替別處的疼,半晌,緩過了氣,側身蜷縮成一團,阖上眼皮慢慢睡去。
……
協雅醫院,vip病房。
淩晨一點,那位昨日剛從ICU脫離危險的病人還不肯休息,值班的小護士不得不前來提醒。
“盛先生,為了您的身體着想,你要多休息才行,熬夜萬萬不行的。”
病床上的男人眼眸低垂,盯着光暈造成的虛點,似乎沒有聽見,一動也不動。
兩日過去,他的臉頰嘴角處仍有點點淤傷痕跡,脫臼的左臂固定着夾板,雖有些凄慘模樣,卻比剛送醫那日渾身帶血的可怕樣子好上許多。
不過,他身上最嚴重的傷并不是眼前所見之處,而是右側斷掉的那根肋骨,肋骨紮進了肺裏,才會吐血昏迷。
當時情況非常兇險。
小護士還聽愛八卦的同事說,這位病人為了救他老婆,竟然在肋骨斷掉的情況下還跟綁匪搏鬥了一場。
就是他傷得這麽重,他那被救的老婆怎麽一直沒出現?
而且看男人黯然神傷的樣子,小護士很難不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猜想。
好可憐的男人。
該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吧!
小護士愈想同情心愈泛濫,腦袋裏漸漸冒出些心靈雞湯,勸道:“盛先生,您這樣不眠不休也沒用啊,還是好好養傷,等身體好了把人追回來才是,您這麽有錢,年輕又帥氣,她怎麽會不喜歡您,肯定有什麽誤會……”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動了動。
“哎呀,依我看呀,就算他不喜歡您也沒關系,就那個……強取……您有錢有勢,把人搶回來就是了嘛。”
這小護士恐怕某種小說劇情看多了。
不過神奇的是,這番話居然對失魂的木頭人起了點作用。
男人幽幽地擡起臉,冷漠的視線飄向小護士,然後閉了閉眼睛。
“謝謝,你出去吧。”睜開眼,低啞的嗓音很淡,透出濃濃的疲憊感。
小護士見此情形,不再勸說,識趣地關門出了病房。
房間恢複冷寂。
男人靜默良久,終于撥通了一則電話:
“……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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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不虐,盛總會去找原原的。
因為想看盛總彎成蚊香,瘋狂吃醋,再一時控制不住把原原這樣那樣的狗血劇情,所以就安排兩人暫時分開了,我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