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男裝的第三天
vip病房內。
強子老老實實地站在離床好幾米之外,大氣不敢喘一下,等醫護人員檢查換藥離開後,才深吸一口氣說道:“夫人她……”
不料這一開口就說錯了話,吓得差點咬到舌頭。
他趕緊閉嘴,驚惶地去看病床上的人,果不其然那雙仿佛淬了冰的黑眸正幽幽地望着自己。
強子頓覺脊背發冷,有種自己快要進去陪那幫綁匪的錯覺。
聽說那幾個人在裏面得到了特殊關照,大威也帶了兩個禮賓部的員工進去,為的是關照更仔細一點。
到底是看守所,條件一言難盡,他暫時還不想進去體驗生活。
強子想了想,換了個稱呼:“那位先生……前兩日剛搬進一幢筒子樓,住處離學校不遠,就是住戶比較混雜恐怕不太安全。”
病床上的男人動了動手指,把幽冷視線收了回去。
強子繼續彙報:“那位先生好像很缺錢,把身上唯一值錢的手提包賣了,吃穿方面也不大好,好幾天沒換衣服了。”
不怪他會注意換沒換衣服這種細節,實在是從前那人每天的衣裳都不重樣,光鮮亮麗,仿佛會發光似的。
如今臉還是那張臉,卻樸素了許多。
男人聽見這番話沒什麽反應,低垂着眼眸,面無表情的面龐一如從前冷峻嚴肅。
然而渾身卻透出一股無法忽視的死寂頹敗,任誰看了,都知道這人心情很不好。
更甚的,瞧多了,竟然能看出幾分被抛棄的孤獨與可憐。
強子只敢在心裏想想,不敢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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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半晌。
床上的男人總算緩慢擡起頭,眉鋒微蹙,透出幾分不耐。
“照片。”
兩個字低沉有力,充滿駭人的威懾力。
強子縮了縮脖子,差點把這事兒忘了,趕忙咧嘴讨好地笑了笑:“有有……馬上發給您!”
手機“嗡嗡”震動兩下,很快接受到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拍攝的地點是路邊普通的公交車站臺,距離比較遠,看不清臉,只能看到那人被候車人群遮擋的纖瘦身影,以及那頭格外顯眼的短發。
第二張照片中的人剛走出一間商場店鋪,身上與穿着違和的粉色小包已不見,背着個黑色雙肩包,眉宇間籠罩着淡淡憂慮。
最後一張則是這人抱着一個藍色塑料盆即将走進筒子樓的畫面,這次照片拍攝的角度更近了些,終于可以清晰看見那張熟悉卻又不太熟悉的臉龐。
依然白淨的小臉,微挑的眉和略微上揚的嘴角,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盛檩将目光垂落在這些極具生活化場面的照片上,不知看了多久。
直到心底積蓄的情緒愈發複雜動蕩,快要不受控制噴湧而出,他才微微動唇,聲音缥缈而無力。
“你們先出去。”
房中兩位保镖就等這句話,聽見吩咐溜得無比迅速,眨眼間已不見人。
病房內只剩下自己,盛檩無需再掩藏情緒。
他頹然地仰起頭,半個身子抵靠着身後寡白色的牆壁,閉上眼睛,任由裹挾心間的沉郁肆意漫溢。
……
原來都是假的嗎?
從頭到尾,她都在騙我。
錯了,不是她,其實是他。
居然有如此荒唐可笑的事,堂堂家主,竟然連枕邊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也不怪自己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這等荒缪故事,就是自己聽了,都要禁不住笑上一笑的程度。
可如今反複回憶過去的種種,嘲笑卻不是占據最多的,擁擠在心中的,其實是那份迄今不願承認的被愚弄被欺騙的痛苦。
一顆心被人拿捏沒關系,他心甘情願,可是到頭來這顆心卻被揉碎了,丢棄了。
而做這一切的人,早已輕松怡然的,快速邁進新的生活。
他看起來,根本不在意。
不知不覺,肋骨的疼漸漸蔓延到胸口,一陣陣鈍痛感拉扯着胸腔,呼吸不由地變得急促而錯亂。
盛檩攥緊手指,突然自虐似的打開了一段兩日前剛得到的錄音。
“……放心,只是演一場戲罷了,我會很投入的演……沒什麽經驗的老男人而已,他肯定會愛上我的,呵呵,我才不會愛上他,永遠也不會……”
話語中滿是輕慢嘲諷,與平時軟糯清潤的語氣截然不同,可聲音清晰可辨,想欺騙自己不是那個人都做不到。
他不愛你,根本不愛你。
……別犯賤了。
漸漸的,失去溫度的黑眸聚攏了濃郁的墨黑,再也透不進一絲光亮。
良久,盛檩擡起沉重的手臂,删掉了那三張照片。
一夜無夢。
鐵床咯吱一響,黎原刷地睜開眼睛。
搬進出租屋小半個月後,他的生物鐘已經變得無比準時,連從前早晨睡不醒起不來的賴床毛病也不藥而愈。
畢竟現在一睜眼,就要面對房租生活費等生存問題。
未來還很長,不可能靠接濟為生,黎原至今沒有接受任何人的金錢幫助,打算暫時做點兼職維持生計。
杜依依得知後,主動給他介紹了不少能夠兼顧學業又比較輕松的兼職。
黎原選了兩個自己比較能上手的,一個是給人做插畫設計,另一個是給美術學院的學生當繪畫模特。
兼職人體模特每次能拿三四百塊錢,插畫一張五十到兩百元不等,每月努力多接幾單,維持基本的生活開銷應該沒有問題。
由于顏值高好說話,加之出自神秘的國畫系,最近找他當人體模特的學生還不少,昨晚他就接到一位美院師姐的邀請,今天下午去給他們當素描人體模特。
每日上學又兼職,忙忙慌慌的,好在丁老對徒弟完全放養,從來不管他們平時做什麽,只要每天能到畫室報道按時交作業就行,黎原才能相對靈活的安排打工兼職的時間。
他不想因為兼職耽誤學業,最近去畫室的時間都比較早,想着把作業完成後再去做其他事,心裏會踏實一點。
等他連續兩次早早坐在畫室門口的石階上發呆等開門之後,穆秋峰丢給他一把鑰匙。
說來奇怪,穆秋峰這人似乎真的有女人恐懼症。
自打黎原恢複成男生打扮,他竟然再也沒出現主動避讓三米之外的怪異行為,經過半個月時間,兩人的對話方式更是大有突破,從之前的一句話發展到了正常對話的水平。
近幾日,兩人還一同去食堂吃過幾次午飯,從前想都不敢想。
起床後,黎原用清水洗了臉,換上T恤牛仔褲,背上款式簡單的黑色雙肩包,俨然一副标準大學生的模樣,下樓剛好撞見趕早市買菜回來的房東太太,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前往學校的路上,順便買了個煎餅果子和一袋豆漿,邊走邊吃,抵達畫室時手裏的豆漿剛好喝完,已然成為每日雷打不動的習慣。
都說養成新的習慣需要21天,那麽,習慣忘記一個人是不是也只需要21天。
黎原不知道,但他每次想起那個人的時候,總會使勁搖頭,或者狠狠掐自己一下。
這會兒,他握着筆剛勾勒完百靈鳥的輪廓,腦海中又不争氣地掠過些零碎片段,與此同時,還會升起濃濃的擔憂。
但他沒有任由思緒漫溢下去,習慣性地搖搖頭,拍拍臉,重新投入到繪畫中去。
這一投入便是大半個上午,就連何時有人進入畫室站在他的畫桌邊也不知道。
直到用彩墨塗完鳥兒的爪子,他擡起頭,方才發覺身旁多了個面無表情垂眸看畫的人。
黎原猝不及防愣了一愣,下意識後撤了半步。
穆秋峰個子挺高,身材颀長如一根勁竹,雖不夠魁梧健壯,但一身如鋒如刃的淩然氣質總是無形中給人造成壓迫感。
從前黎原離得遠,感受還不算強烈,最近沒了三米的距離作為保護屏障,反倒特別不習慣,想着他又往桌邊挪挪,挪出兩人之間一米五的距離。
半晌,穆秋峰這邊看夠了畫,擡起沒溫度的冷眸看人,幾眼過後,竟是破天荒地評價道:“靈性有餘,筆法稚嫩,還要多練練。”
“嗯?”
黎原正在旁邊放空大腦,聞言擡頭,愣眉楞眼地眨了眨眼睛。
這還是穆秋峰第一次評價他的畫,不太對勁。
黎原正暗自琢磨着,又聽面前的人淡聲說:“下月有個書畫展,師父讓我們合作一副竹禽圖去參展。”
原來是這樣,他就說這位師哥不像多管閑事的人。
這時,穆秋峰望着畫上鳥兒,一貫寡言不多事的人卻沒忍住補充道:“你的禽鳥,為什麽總是那麽傻。”
黎原抖了抖眼皮。
他自個也不懂為什麽每個看到他筆下鳥兒的人,都會忍不住評價一句傻或者呆。為此他還專門挑了只獵鷹來畫,自覺畫得威風凜凜,可拿給師父一看,師父評價:“乖巧。”
師姐評價:“這只鷹正在乖巧地等開飯。”
黎原索性放棄掙紮,傻就傻吧。
穆秋峰倒是不覺傻有什麽不好,僅僅感慨一句而已,又看身旁的小師弟耷拉眼皮、小眼睛飄來飄去的機靈模樣,極為難得地安慰道:“風格迥異總好過千篇一律。”
話語簡短,卻挺會安慰人的。
黎原擡眸,多瞧了兩眼這位性格古怪的師哥。
被一雙清亮如水的漂亮眼睛望着,穆秋峰眸色微凝,旋即不着痕跡地移開目光。
随便落到別處,看窗簾看桌子,反正不再看人。
“一會我繪一副墨竹圖給你,你直接在圖上畫鳥,先自由發揮,下午拿給我。”
“哦。”黎原乖巧地應聲,驀地,想起下午答應美院師姐的兼職,趕緊說道:“穆師哥,可不可以明天再拿給你看,我下午有點事。”
穆秋峰收回視線,“什麽事?”
“嗯……”對着穆秋峰師長般嚴厲的眼神,黎原竟不知如何開口,支支吾吾老半天。
見此情形,穆秋峰突然想起杜依依時不時在畫室聒噪的那些話,又結合一些聽得零零碎碎的八卦,直接問道:“你最近好像很缺錢?下午要去兼職?”
黎原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如刃的眉峰不由地緊攏幾分,穆秋峰并沒有同意,而是簡單粗暴地拿出手機,“兼職不好,需要多少,五萬夠嗎?”
“……啊?”
黎原被這話砸懵了。
他知道兩位師哥師姐都不缺錢,家中也不是普通家庭,可一開口就是五萬,還是驚到他了。并且看穆秋峰認真的表情,這錢是打算直接給,并不是借。
“我加你微信,轉給你。”穆秋峰低頭點開微信,“以後別去兼職了,耽誤學習。”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根本沒考慮他人會因此難堪。
在穆秋峰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從未為錢發愁過,家中家大業大,卻沒有半點物欲,他的生活更是簡單到近乎枯燥,沒什麽朋友,整日兩點一線除了繪畫這件事再沒有別的喜好。
而他這個人一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于人情世故,乃至對于情感,都非常遲鈍。
他不知道為何聽到面前的人要去辛苦兼職的時候,會做出直接給錢的魯莽行為,但就是打心底不想看他太辛苦,或者說,想看他像從前那般無憂無慮。
對于穆秋峰的好意,黎原驚愣過後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師哥謝謝你,我暫時還可以的。”
語氣溫軟,眼神卻很堅定。
穆秋峰見他态度堅決,沒再勸,加之他也不懂如何勸說,只得怔怔地握緊手機,心底莫名升起些怪異的遺憾。
“對了,穆師哥,我到畫室都這麽久了,居然還沒有你的微信,我們加個好友吧。”
黎原将自己微信的二維碼調出來,溫和地微笑了下。
望着這柔軟笑容,穆秋峰心裏的那抹遺憾驟然消失不見了。
兩人這番談話過後,眼看差不多到了吃午餐的時候,便和往日一樣,一同前往食堂。
林蔭路上,陽光落下燦爛的碎影,掠過兩人一高一低的肩頭,偶爾說上兩句話,畫面青蔥而和諧。
不遠處,一簇修剪得圓溜溜的花朵小樹後面蹲着兩個彪形大漢,鬼鬼祟祟,壓低聲音說着話。
“強哥,老板不是說不用再跟蹤夫人了,咱們怎麽還每天過來?”
強子嫌棄地瞥了眼心思單純的阿超,“那老板也沒給咱們安排別的工作啊,還是說,你要去看守所陪大威?”
阿超連連搖頭。
“這就對了,”強子擡起手機調整角度拍了兩張照片,“根據我的觀察,老板……啧啧……”
他沒明說,反正懂得都懂。
看着剛拍好的照片,強子想了下,又給阿超解釋:“你看啊,前些日子夫人一個人就算了,咱們就讓老板安心養病,但是你看這幾天……”說着他把手機對着阿超,“要是老板哪天想通了,卻發現夫人跟別人跑了,你覺得咱們能有好日子過?”
阿超想到那種恐怖的可能,脊梁頓時發冷,“……那把照片發給老板?”
話音剛落,兩張新鮮出爐的照片已經嗖一下到了另一個人的手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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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穆秋峰,原原這麽可愛喜歡他不是你的錯,但五萬塊是不是太少了?盛總随手就是二十萬,下次注意。(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