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男裝的第四天
過去大半個月,盛檩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斷掉的那根肋骨愈合情況很好,最近也不怎麽疼了。
能夠下床後,他将打發時間看書的地方從床上移到落地窗的單人沙發,時常一看就是大半天。
專注力卻大不如前,總會不自覺地分神,思緒落到不願觸碰的地方。
其實他倒希望像之前那般忙碌,各種文件堆積在眼前,便能讓大腦充實不留空隙。
可惜的是,自打受傷住院,他的工作就徹底停掉,上任家主,也就是他爹盛旭東重新接手了盛氏集團。
盛旭東本來在國外和老婆度假來着,突然被老爺子叫回來上班,他很不爽,這一不爽就把盛齊峰一家子查了個底朝天,逃到國外的盛明宇也是他通過各方周旋将人抓回來的。
至于被假女人耍得團團轉的親兒子,盛旭東決定暫時忘記有兒子這件事,就當作沒生,至今也沒去醫院探望。
盛檩母親葉姝雅倒是來過兩趟,問問身體方面的情況,閑聊幾句就走了,只字未提那件讓盛家被豪門圈子笑掉大牙的荒唐事。
話語間,亦沒有半點勸說兒子的意思。
知子莫如母,她知道勸也沒什麽用。
況且家裏還有一個由于退休再就業整天鬧脾氣的人,根本顧不過來。
他們家的相處模式一直這樣,開明又自由,哪怕兩夫妻感覺兒子可能喜歡男人,也只是驚訝地對視一眼,然後該幹嘛幹嘛。
對于這件事最耿耿于懷的,反而是盛老爺子,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醫院,還會帶來些讓盛檩讓人不太愉悅的東西。
這會兒,盛檩剛拿起一本枯燥的金融學書籍,翻上兩頁,老爺子又一次不打招呼地推開了房門。
“又看書呢?”
典型沒話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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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檩略略擡眸,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老爺子不怪他不懂尊老,主動湊過去,坐在沙發對面的木椅子上。
不一會兒,盛檩打開的書頁上憑空似的多了幾張照片。
照片稍微散開,随意一瞥,有生活照藝術照,花裏胡哨的。
盛檩蹙了蹙眉,頭也不擡,曲指将照片捏起放到旁邊的玻璃茶幾,“我目前沒有相親的打算。”
“你都不看怎麽知道沒有?”老爺子可不會輕易放棄,不由地提高些聲音,“萬一瞧上心動了的呢?這次可都是各家的名門淑女,還有兩位女孩說仰慕你好些年了!”
聞言,盛檩禁不住微擡眸,輕嗤一聲,“仰慕我?不都說我是大傻子,竟然還有名門淑女看得上我?”
自損八百,不怼上兩句實在難受。
老爺子果然被這話噎住喉嚨,接着眼睛一橫,豁出去不知又從哪兒摸出兩張照片。
直接把照片遞到盛檩眼皮下,深吸一口氣,咬牙說:“行!混小子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了!那……那考慮下男人也可以,反正……”
反正不準再去找那個人,有點骨氣!
這話他憋進心裏,沒說。
盛檩抽了抽嘴角,慣常冷肅的面龐難得露出幾分驚訝。
許是真給老爺子的意外操作震撼到了,真接過照片端詳起來。
兩張照片上都是挺年輕的男孩子,相貌清秀俊俏,外形條件沒問題,就是藝術照的磨皮濾鏡太重,瞧着不太真實。
不像生活照看着自然……
忽地,有什麽畫面從腦中閃現而過,盛檩拿着照片的手指緊了緊,随即匆匆放到一邊。
“不喜歡。”
“……不喜歡?”老爺子瞥了眼茶幾上有男有女的照片,眉毛抽動兩下,再瞧瞧漠不關心仍然捧着書不知有什麽好看的大孫子,忍了好些日子的無名火蹭地竄上胸口。
“啪”一下拍上玻璃茶幾,“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你是不是還想着那個女……那個人,我明着告訴你,那種人絕不可能再進盛家!”
一番話徹底将盛檩內心維持多日的寧靜打破,面上的冷淡褪去,擰眉露出幾分厭倦煩悶,“不是因為任何人,我沒興趣。”
“好!”氣頭上的老爺子抖動着胡子,蹭地起身,接過旁邊老管家手裏的文件,扔上茶幾。
“既然不是因為那個人,就把離婚協議書簽了,也好徹底了斷。”
離婚協議書。
盛檩腦中嗡地一聲。
緊抿的薄唇微顫了顫,他猛然擡頭,面龐上驚現難掩的心傷震驚。
極為短暫的一抹心傷,卻很紮眼。
老爺子看他這副不争氣的樣子,忍不住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難受什麽,那人簽字的時候可沒半點猶豫,你你……簡直丢盡了盛家的臉!”
氣得狠了,沒撒氣的地方,幹脆将茶幾上的協議書拿起砸向愣怔不語的男人,冷哼一大聲,摔門離去。
病房門大敞,幾頁薄薄的紙頁攤開在地上,跟着前後缭亂的風卷起又落下,最終翻到最後簽字的那頁。
那裏,确有一個白底黑字的簽字。
字跡太過潦草,無法一眼辨出具體的名字,卻不妨礙一絲尖銳的疼從心口蔓延向指尖。
他沒有猶豫……
盛檩腦海中反複回蕩着這句話,漸漸的,黑眸裏最淡的一點光也被吞噬殆盡。
許久之後,他想。
那就,算了吧。
低垂着無神的雙眼,他怔怔地将地上的幾頁薄紙撿起,随手拿起桌上的鋼筆。
筆尖戳刺白紙很快浸潤出一個難看的黑點。
寫下名字,動動手指的事,手指和大腦卻遲鈍僵硬,遲遲下不了筆……
“嗡嗡——”
這時,茶幾上的手機振動兩下。
僵硬如木頭的人驟然渾身一震,從恍惚茫然的世界中抽離出來。
紙上的黑點已然潤成髒亂的墨跡,他輕瞥一眼,松了口氣似的放下筆,打開手機。
動作自然,卻帶了些許逃避般的急切。
然而下一刻,瞳孔震顫了顫。
眼中不過校園裏兩人同行的普通照片,也談不上多麽親密,卻令他心神慌亂。
這個男人是誰?
他們為什麽走在一起?
伴随各種各樣擾亂心神的猜測,盛檩死死盯着照片,哪怕眼球莫名刺疼也要一寸寸刮過,直到确認這張照片看不出問題。
他快速滑開下一張。
光影襯映捕捉的瞬間畫面裏,兩人依然相伴前行,卻能清晰看見——
他對着身側的男人溫柔地笑了。
一瞬間,呼吸劇烈起伏,盛檩難以克制怒意,手指死死攥緊成拳,狠狠地砸向身側的玻璃茶幾。
“嘩啦——”
心底堆砌已久的理智,稀爛碎了一地。
……
一轉眼,盛夏到了尾聲,慶藝大學迎來了新學期。
黎原正式入學國畫系的研究生,并且是以男性身份和自己的真實姓名入的學。
一周前,警察局那邊聯系他更換了身份證,證件照、性別、姓名,全都更換成了他自己的。當時拿到新的身份證時,他竟有種脫胎換骨重生的感覺。
趁着暑假,他還多打了好幾份工,勉強攢夠了半年的學費和未來一個月的房租費。
慶藝大學的研究生,每個月能有一千元的生活補貼,學校還提供兩人間的研究生宿舍,環境很好,有獨立廚房衛浴,并且每人配備一臺筆記本電腦,當然住宿費也不便宜,每月需要2500元。
這個價格比一般公寓樓便宜,卻比黎原租的房子貴,而且學校的住宿費必須一次性繳納一學期的,他根本交不起,不如繼續住筒子樓小套間。
剛開學沒幾天,上學期黎原和穆秋峰合作拿去評展的竹禽圖有了結果,獲得全國二等獎。
黎原捧着獎杯愛不釋手,拿軟布擦了又擦,彎彎的眼睛發着光:“穆師兄,沒想到我們居然得獎了诶!師父說,這個獎在業內挺有份量的,嘿嘿,其實我也挺厲害的嘛。”
聽見這話,躺着搖椅吃堅果的杜依依挑了挑眼,又轉移視線瞅瞅一旁嘴邊挂着淡淡笑意的穆秋峰,看來看去,總覺得這畫面古怪得厲害。
幾番欲言又止,她實在沒忍住說道:“嗯……小師弟,其實這次是你穆師哥頭一次拿二等獎。”
“嗯?”黎原愣了愣,“穆師哥這麽厲害,怎麽會才第一次拿獎?”
好呆,好傻。
杜依依挑眉一笑,“因為啊,他之前每次都是一等獎。”
“……啊?”黎原傻傻地眨眨眼,兩秒後悟了,磕磕巴巴地說,“那……是我拖累……”
穆秋峰從竹椅上起身,打斷道:“別聽她瞎說,幾等獎不重要,有進步就好。”說着,拿着手機走到黎原面前,“二等獎有三千元獎金,我轉給你。”
“還有錢!”盈亮的眸子睜了睜,傻氣又重了幾分。
穆秋峰微揚了下嘴角,點點頭。
沒一會兒,黎原擱在桌上的手機“叮鈴”一聲。
他拿起手機,看到轉來的整整三千元,又是一驚,立即擡頭要說什麽。
穆秋峰的手已經蓋到他的腦袋上,克制地揉了下,“沒關系,我不缺這點錢,你留着用可以寬裕一點,別太辛苦了。”
“這……”黎原垂眼想了下,這點錢對于穆秋峰來說确實不算什麽,也沒必要推來推去,便坦然接受了這份好意,“穆師哥,依依師姐,那我請你們吃火鍋吧!”
杜依依咬碎一顆嘴裏的碧根果,莫名其妙地“啧”了一聲,“你倆去吧,我昨晚失眠要補覺。”
“這樣啊,好吧。”黎原有點遺憾,“那我給你帶杯奶茶,你要什麽口味的?”
杜依依閉着眼睛,懶散散地擺手:“随便,都可以。”
兩人向畫室外走。
“要不要先在線上訂位?”
“這個……不用訂位了,不是那種高檔餐廳,就路邊的小店面。不過味道很好的,師哥你別嫌棄……”
“不會,不嫌棄。”
兩人的對話聲漸行漸遠,聲音即将徹底淡去的時候,躺椅上的杜依依緩緩地掀開眼皮,毫無睡意的眼睛往上翻了翻。
穆秋峰你不是個東西!
……
師兄弟兩人在校外馬路邊的小店吃了頓熱騰騰的火鍋,頂着初秋燦爛的陽光往回走。
快到校門口時,穆秋峰突然接到丁老的電話,只好打了個車匆匆離開。
斑駁光影點綴的林蔭路,長長一條,隔絕熱辣太陽的清風掠過冒出細汗的額頭脖頸,涼幽幽的。
之後黎原獨自緩步走着,這份寧靜惬意令他不由地微仰起頭,迎着拂過面頰的碎影,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享受片刻的舒适後,視線落下,随意向前一瞥。
頃刻間,呼吸凝滞,熱浪撲面而來緊緊裹挾了身體。
他緊盯着那個身影,一動也動不了。
十米開外的樹影下,停着一輛無比熟悉的銀色豪車,身軀高大的男人背靠着車門抽着煙,看不清正臉,可單是如此,已經足以讓人眼眶泛紅,險些落下淚來。
許是察覺到空氣中不平靜的幾分灼熱,男人側目投來眸光。
這一眼,便将黎原想要狂奔過去的腳步定住。
好冷。
燦爛明豔的陽光落滿肩頭,他卻遍體生寒。
身體如墜冰窟,仍止不住妄想。
他是來找我的嗎?
哪怕,是來質問我的也好。
可是,剛這樣想着,灼熱視線中的那道身影早已收回視線,就像根本不認識剛才闖入眼中的人。
他随意地掐滅指尖的煙,不帶分毫猶豫進入車裏,直視着車窗玻璃外靜谧的林蔭道路,面無表情地發動汽車。
一陣短促的轟鳴聲後,車輪帶起一陣勁風,宛如擦身而過似的。
黎原不禁腳步虛浮地踉跄了一步,身體搖搖欲墜。
扶着旁邊的樹幹穩住顫抖的身體,他勾起苦澀的唇,自嘲地笑了。
他不是來找我的。
……
從那天意外見到那人,黎原看似平靜的生活便徹底打亂,每每午夜驚醒,睜着眼睛便是半宿,白天也總是心不在焉,走個路也能差點撞樹上。
“小心!”
好在穆秋峰動作快,一把拽住黎原,他才沒直愣愣撞上去。
“怎麽了?你這幾天精神好像不太好。”穆秋峰皺眉擔憂地看着面前呆呆站立的人,“是不是兼職太累了?要不休息幾天,身體要緊。”
黎原愣怔地擡了擡頭,想扯起嘴角笑一下表示自己沒事,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倔強的小太陽沒了光。
穆秋峰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意亂,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将手搭在黎原的肩膀上,溫聲道:“有什麽不高興的可以跟師哥說,別一個人硬撐。”
饒是将手搭住肩膀也不足以表達內心的一半情感,他松開手,不受控制地上前半步,将人往懷裏輕輕攬了一下。
僅僅一下,他就放開,改為揉揉一頭柔軟的頭發,“不是說肚子餓了嗎?要不我請你吃麻辣燙?再加一碗冰激淩?”
黎原後撤半步,拉開兩人間由于過近而不太舒适的距離。
不過幾句話之後,心底的沉郁确實淡去不少。
“這麽吃……會拉肚子的。”他捏緊手心,努力讓語氣輕松起來:“吃麻辣燙就行了,我要多吃一點!”
“好,我請客。”
看見小太陽振作起來,穆秋峰又擡手摸了摸黎原的小腦袋,然後順勢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而沉浸在各種情緒翻湧中的黎原,并沒有發現這樣的小細節,更不知,不遠處的樹影下掩映着一道冷硬的高大身影。
寒冽潤着黑眸,充斥着壓抑的危險。
一天的學習結束。
由于中午暴飲暴食,黎原沒吃晚飯,在畫室趕完插畫稿,天黑後才收拾東西回家。
這兩天筒子樓過道裏的燈壞了兩盞,昏昏黃黃的光線看不清樓梯,黎原憑着習慣摸索着上樓,來到自己租的房門前,窸窸窣窣摸出鑰匙。
鑰匙插進孔裏,就要扭開。
驀地,脊背竄上一陣寒意,他登時打了個寒噤。
身後有人。
他縮了縮脖子,尚來不及轉身動作,濃重的黑影環着他的身體,将他完全籠罩,緊接着手上覆蓋一只溫熱的大掌,握着他的手旋開門鎖。
下一刻,他的後背被重重一推,整個人踉跄地摔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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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啥也不說了,你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