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分都不能少“◎
她端過來一碗青蠶豆飯:“金條呀,你初來乍到,做嬸子的特來送上一點心意。”
朔绛沒敢接。
從這幾天粗淺的了解他大致感受到這是一位市儈到能與金枝抗衡的人物,這般示好為何?
成五嫂子看他拘束,笑着打趣:“看你眉眼俊俏,可想過何時成婚?”
原來人人都愛俊俏小哥。
朔绛哭笑不得。
他拱手道謝:“實在沒有心思。”
陳五嫂子理解地點點頭:“也是,你家這般境況,做兒女的是沒心思。”
等等,家裏何等境況?
朔绛來了好奇心。
又想起問起金枝弟弟時金枝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眼珠子一轉,拱手請成五嫂子進院:“正好我那裏有些蜂蜜,還請嫂子喝碗蜜水。”
蜜水潤喉,又是對着這麽個風度翩翩的俏郎君,成五嫂子被套了許多話。
等下午她喜滋滋告辭時,朔绛已經知道了金枝的身世:
金枝四歲随着改嫁娘親到了汴京城,繼父是個汴京城裏的小官,家境尚可。金枝母親不久就生下了一男一女雙胎。
Advertisement
可惜幾年後她繼父犯了事籍沒家財。繼父、弟弟都被流放到了嶺南,母親和妹妹則被罰為官奴,歸宣徽院管轄。
臨走前金枝娘親倉促将金枝與巷子口開肉鋪的寡婦陳家阿婆兒子結下了娃娃親。
陳家阿婆寬厚和氣,喜歡金枝生得伶俐,待金枝視如己出。
肉鋪雖然收入豐厚,可惜陳家小子身子骨不好,是以銀錢全填進去也沒救了性命,不多久就去世了。
這下人都說金枝這孩子命硬,叫陳阿婆丢棄她,可陳阿婆還是努力帶大了金枝。
金枝算是守了望門寡,之後她到了婚嫁年齡也有不少人提親,但她婉言拒絕,一人養着陳家阿婆。
陳家阿婆年歲大了就進了尼姑庵,将肉鋪交給了金枝經營。
金枝賺的錢一半留着給陳阿婆養老,一部分要救濟在教坊司的母親妹妹,還要向各路客商打聽嶺南家人的消息。
更要積攢下來,說不定哪天大赦天下,宣徽院放官妓出門,她也好有錢可贖人不是?
怪不得她這麽看重錢財。
朔绛恍然大悟。
這人原來也不是這麽一無是處,朔绛覺得自己對老板娘的惡意褪去了那麽一點點。
是以晚上金枝回來後要他明天早起跟自己去進貨時,
朔绛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第二天他就後悔了。
**
寅時,東水門。
夜幕低垂,杳無人煙。
別看是夏天,夜露下來也有些冷。
凍得哆哆嗦嗦的朔绛縮作一團。
金枝沒好氣白他一眼:“說了讓你多穿件衣裳你不穿。”
朔绛一臉嚴肅:“不冷!”
金枝拿給他的衣裳是她自己的一件夾衣。
堂堂男兒七尺之軀豈能穿女子衣物?
“阿嚏!”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金枝翻了個白眼,自顧自修繕自己借來的小船。
朔绛摸摸鼻子,縮在一邊不語。
金枝整理完太平車又将一縷五色絲線遞給他:“一會羊來,你拿絲線拴羊脖子上。”
朔绛不解。
“京裏如今人人愛吃羊肉,汴京附近的羊群卻有限,是以肉鋪老板們都要搶羊。”
東水門是一道閘門,鐵皮包裹車門,遇夜如水閘一般垂下水面。
此時門邊許多如他們一樣翹首期盼的小販。
沒等多久就有小販激動喊:
“來了來了!”
朔绛擡頭望去,看到了他此生從未見過的場景:
一頭,兩頭,一群。
雪白的羊群一團團如天上雲朵,從黑夜中逐一浮現,讓人疑心是什麽鬼魅。
數百,不,數千頭羊正被驅趕着往東水門而來。
只有一人驅羊,手持皮鞭,從容鎮定有條不紊。
朔绛張大了嘴。
此情此景讓他忍不住想賦詩……
“還愣着幹嗎?搶羊啊!”金枝大喊。
她早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毫不猶豫一個箭步向前。
等朔绛回過神來,她已用手中絲線系了兩頭羊。
朔绛這才跟着手忙腳亂拿出絲線。
看着溫順聽話的小羊似乎也能看出他不堪大任,左突右轉就是不配合。
朔绛累得滿頭大汗也沒将絲線系上羊脖。
他換一頭羊,可還是一樣。
好容易摸到些門道,正要系——
另外一個肉鋪老板手起線落,得意瞥了朔绛一眼。
……
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
朔绛最後還是綁定了一頭又瘦又弱的小羊。
他得意洋洋正要表功,卻聽一聲哨響,趕羊人:“都分完了。”
嗯?自己就綁了一頭羊?
金枝這回倒不嫌棄他:“不錯。”
讓朔绛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錯:“?”
“我第一次來時一頭都沒綁中呢。自己蹲在牆角哭。一轉眼八年過去了。”
他們說話間已經有屠夫們進了水中立着的一間間塌房,開始揮刀宰羊。
金枝找的是位冷面漢子。
他生得魁梧高大,虎背熊腰,滿身疙瘩肉,背部和手臂布滿猙獰猛獸的刺青。
可宰羊時卻溫柔蹲下去抱住羊頭,低聲呢喃着什麽,而後利索一刀——
羊直直倒在地上,雪白的羊毛上滴血不沾。
朔绛瞪大了眼睛。
金枝小聲咬耳朵:“向晚戟殺羊有秘法,能讓羊無痛無覺。”
原來能讓赴死只羊少些痛楚,這金枝也算是有些慈悲心腸在裏。朔绛感慨。
誰知立刻聽到下一句:“這樣羊肉不膻不騷,比別家好賣哩!”
朔绛:……
随後也有別人送羊過來,向晚戟只收了十頭就不再收,随後他左手拽肉右手揮舞斧頭大塊劈砍起了羊肉。
這可與适才平和的一幕不同:
羊皮順着紋理剝落,各種內髒和羊頭被小心剁下,生肉顏色沖擊眼簾,鮮血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慘白的骨架和鮮紅的鮮血交相輝映,生肉的味道和血的腥味混合,咯吱咯吱的剁羊聲和鋸斷骨頭聲。
一起沖擊着人的味覺、聽覺、和嗅覺。
一貫在書院讀書的朔绛從未見過這等血腥場景。
他大汗淋漓,兩股戰戰。幾乎要暈過去。
偏偏金枝還善良了一回,看他發抖以為是着涼了呢,因而好心抓起他的手,放進剛剝皮的羊皮下面:“趕緊暖暖,別凍着了。”
羊皮剝掉後下面的羊肉軟嗒嗒,讓人想起蜷縮着的嬰兒。
羊肉和羊血散發着灼人的熱氣,提醒着朔绛它們适才還是一頭雪白羔羊。
朔绛顫抖着抽出了雙手:鮮血密布,淋漓盡致。
他終于暈了過去。
**
等他醒來時,金枝已經劃船到了半路。
深夜的汴京城猶在沉睡,四處黑漆漆的,唯有船上挂着一盞風燈還亮着微弱的橘色燈光。
朔绛一骨碌爬起,頭頂群星璀璨,一排生羊堆在他身邊。
“醒啦?”前面搖橹的金枝轉過身去問他,聲音間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嗯。”朔绛自覺丢人,悶聲悶氣。
果然金枝再也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驚起一窩熟睡的沙鴨,撲棱棱在水面驚起一圈漣漪。
她笑夠之後還要假模假式安慰朔绛:“沒事,我第一次看殺羊時看吐了。”
“只不過那時我六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朔绛:……
**
只不過她到底心不壞,還是甩了個葫蘆過來:“喝點水。”
打更人的聲音飄飄渺渺傳了過來。
朔绛忽然想起那些風雅的同窗和飄逸的貴族子弟常在河中取“寅時河心水”烹茶,因為此時空無一人,彙聚天地之精華。
他靈機一動就想往河心去打水。
被金枝阻攔:“你瘋了不成?”
"适才宰羊的羊血盡入河中,河水正髒哩。”
錦衣玉食的貴人們偶爾深夜起來便以為難得,還當寅時如何稀罕。
可在汴京城的另一端,寅時熱熱鬧鬧沸反盈天:羊血,污水盡數往河心排去。
朔绛想起清雅修士們高談河心水滋味“甘甜異常、風雅無邊。”的樣子,
默默放下手裏的葫蘆。
朔绛無言以對轉移話題:“那時你剛到陳阿婆家吧?”
金枝一愣:“成五嫂子都跟你說了?”
朔绛點點頭:“只不過是繼父……”
金枝搖搖頭:“無妨,我幼時無父,在蜀中總被別人欺負,等到了汴京城,多虧有爹在才過了一段好日子。”
所以她這麽愛錢,原來是因為家裏缺錢。
朔绛想了想,倒覺得從前對這人苛刻了些。
金枝不在意地甩甩發梢,笑道:
“多虧街坊們好心拉扯我,成五嫂子也是好人,還端飯送給過我。”
自己識人太膚淺,朔绛有些慚愧。
他們搖船到了碼頭,将生肉一趟趟搬運進肉鋪這才搖船歸家。
這時天已發白,汴京城漸漸蘇醒。
買早點的攤子已經開始冒起縷縷炊煙。
兩人打着呵欠,巷口遇到要去做工的成五嫂子。
她熱情招呼:“買羊去了啊。”
有了金枝适才這番話朔绛對成五嫂子很有好感,
感念于這和睦的市井情誼,他拱手作揖:“正是。”
誰知金枝冷冷叉腰:“成五嫂子,你那房租今天就得給我交過來!一分都不能少!”
嚴厲而冷酷。
哪裏是适才抹眼淚說市井情深的人?
朔绛再次目瞪口呆。
作者有話說:
朔绛:我總對金枝有新的誤解。
◎最新評論:
【這男主前期傻乎乎的還有點迂腐,笑死】
【
【我有種莫名的預感,男主制的香可能也是因為他的身份才如此受追捧,現在拿去賣肯定沒那麽珍貴】
【哈哈哈哈,感情歸感情,生意歸生意,談感情傷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滴滴滴打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