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豆”◎

這兩天與金枝同吃同住朔绛也漸漸了解了金枝其人。

一大早起來她頂着一頭炸毛走來走去,一點都沒有人前的妥帖樣子。

邊打哈欠邊嘟哝:“哎呀今天還要去收肉鋪裏的欠賬。”

晚上則拿着算盤噼裏啪啦算賬,核錯數目就雙手撓頭,邊撓邊痛苦大喊:“什麽時候我才能算對?!!!”

在肉鋪無聊等客人時卸下銅包金發簪撓頭皮,歪着腦袋很是享受。

有時撓頭不夠,還要拿來掏耳朵,簡直邋遢至極。

街角樂人動鼓演雜劇,她第一個笑得前仰後合,露出八顆牙齒酣暢淋漓。

市儈、俗氣、邋遢。

然而今日朔绛見識到她的另一個特性:固執。

事情要從向晚戟說起。

清晨兩人殺羊回來,正在補覺,就聽得外頭敲門聲。

金枝翻個身,裝沒聽見。

睡在屋檐下的朔绛只好去開門。

是向晚戟。

鐵塔樣的身軀懷裏抱一頭小小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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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朔绛立刻皺眉頭:“你不是金老板的夥計嗎?”

朔绛發困,含含糊糊沒清楚:“你要找金枝?”

轉而大聲喊:“金枝,金枝——有人找你!”

漢子的臉更陰沉,

朔绛疑心他從漢子眼裏看到了一絲殺氣。

他提起蒲扇大的手掌往朔绛右肩一拍:“怎麽樣,兄弟?何時讨教讨教?”

嗯?

朔绛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金枝出來了。

看見向晚戟大喜:“你怎的來了?”又拿板凳招呼他做又使喚朔绛倒水。

“不用了。”漢子氣場漸冷,“今日宰殺漏了你家一頭羊,特意給你送來。沒想到——”

他瞥了一眼朔绛:“不曾想你家裏有別人。”

那目光又寒又涼,朔绛打了個冷戰。

金枝“哦”了一聲:“不是別人,這是我弟弟金條。快,金條叫戟哥!”

“戟哥。”朔绛看了看懸挂在他腰間的短刀,叫得利索。

漢子臉上寒冰煙消雲散,再一瞥見屋檐下的被褥。

不好意思站起來要走:“我忽然想起有事,羊送過來我也要走了。”

金枝嗯了一聲,又狐疑:“适才我出來看你在拍我弟弟,沒事吧?”

“沒事沒事,”向晚戟伸出手示好地摸摸朔绛右肩,“我适才,是想跟弟弟打招呼。”

朔绛:?

向晚戟逃也似出了院門。

留下兩個一頭霧水的人。

良久朔绛才問:“那個向晚戟莫不是對你有意吧?”

金枝被蛇咬一般跳了起來:“你莫胡說!我可守着望門寡!”

“咩咩咩!”

還是懷裏羊羔叫聲提醒了兩人。

朔绛低頭一看,這不正是他套住的那頭羊嗎?

金枝打着哈欠:“大後天屠宰時帶上一并殺了就是。”

羊羔雪白絨毛卷曲,黑眼珠清澈見底。

朔绛一時不忍心:“要不養着吧。”

“養着?”金枝瞥他一眼,“小羊羔子肉嫩價貴,養成大羊可就不值這個價了。”

“可是,萬物有靈,羊羔亦是靈物。”

“呵,有本事你這輩子別吃羊肉。”

“養着玩不行嗎?”

“不行!”

金枝斬釘截鐵。

朔绛軟磨硬泡都無法讓她改變主意。

金枝換個說法:“家裏還養着兩只鴨呢,我還要照料鋪子,你要做香團,誰喂它?再說了,汴京城裏哪來的草?”

這些都不是問題,朔绛拍胸膛:“我來!”

金枝不理他,轉身回房補覺。

小羊似乎餓了,一直“咩咩咩”叫個不停。

院裏雜草遍布倒成了天然的口糧,朔绛靈機一動,在雜物間尋了柄鐮刀割草。

他沒有用過鐮刀,笨手笨腳揮舞過去——

青草一彎腰,毫發無傷。

朔绛不氣餒,他眼珠子轉轉,左手揪住青草尖固定右手揮鐮——

“哎呀!”

鋒利的鐮刃割傷了他的左手背。

血流如注。

“你這人還讓不讓我睡覺啊?!”

金枝兇狠沖出來。

可看到的是朔绛捂着手背,痛得直抽冷氣。

她吓了一跳。

再看朔绛手背上流下鮮紅血液,鐮刀扔在一旁。

金枝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轉身沖到了正房,将神壇上的香爐拿下來,捧出香爐灰就往朔绛傷口上敷。

朔绛吓得躲閃:“別污了傷口!”

金枝摁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你懂屁,香爐灰止血。”

果然傷口不再流血,綿軟的香灰竟然還有鎮痛的作用,疼痛也沒那麽凜冽了。

金枝搖搖頭:“你不會割草還逞什麽能?”

朔绛理直氣壯:“我喂羊啊!”

“家裏那點草哪裏夠羊吃得?”金枝嗤笑。

兩人說話間羊羔已走了過來,似乎真的有靈,蹭到了金枝腿前,歪着頭在她腿上蹭啊蹭。

金枝嘆口氣:“我去割草。”

她揮舞鐮刀很快就割了一捧嫩草。

小羊似乎真餓着了,吃得又快又急。

吃一會還不忘過來金枝跟前蹭蹭,似乎在撒嬌。

金枝搖搖頭:“呵,我就看你能不能堅持到大後天。”

看她言語間有松動的痕跡,朔绛來了興致:“留下它吧。”

金枝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朔绛趁熱打鐵:“我現在就給它取個名字。”

小羊吃飽了舒服得滿院跑,朔绛看到它身上落下圓圓的棕黑小丸,豆子般精巧圓滑。

朔绛撚起一枚,靈機一動:“就叫金豆怎麽樣?”

金枝:……

她神情怪異,心情複雜。

半天才憐憫地問朔绛:“你不知道那個是羊糞吧?”

朔绛:[○?`Д??○]

他顧不上傷口疼痛,沖起來打着胰子洗了十幾遍手。

到了做工的時間,小羊被關在院裏。

金枝的肉鋪主要賣羊肉、豬肉兩物,若是有人來訂貨,還能出售孢子、鹧鸪、乳鴿、鹌鹑等肉。

只不過今日她翻翻撿撿,居然在店門口支起了一口鍋。

朔绛吓了一跳:“這是要做什麽?”

金枝白他一眼:“還不是多了兩張口害的,快來幫忙!”

朔绛今天心虛,便老老實實來幫忙。

原來金枝除了賣生肉還想賣熟肉。

“熟肉?”

“對啊。以前我聽奶娘提起過,我們蜀中老家的肉鋪裏除了生肉還有臘肉、香腸、鹵肉可賣。”

這樣顧客可直接買熟肉回家。能拓寬些生意源頭。

“從前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如今有你我多個幫手,所以趕緊支起攤子掙錢。”

朔绛想說自己可不會長期待在這兒,可看着興高采烈大展宏圖的金枝,這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每次肉鋪賣貨都會剩下些邊角料:譬如骨頭邊、皮、腸子等,每每都要折價出售。

金枝想倒不如将這些都拿來做了熟食。

今日她想先試一試鹵味。

只不過鹵肉的香料配比卻是個大問題。

鹵肉店裏把方子當成傳家的密寶,金枝也是隐約記得兒時家中廚子用的一些配料。

朔绛搖頭:“你什麽都不懂就敢胡亂嘗試?”

金枝一臉坦蕩:“那當然!”

朔绛反被金枝這種無知無畏的勇氣所震住,半響說不出話來。

他見過許多與他一樣的名門之後,大家或許有不同的年齡長相,但卻有一點共性:

那就是穩。

行走講究不動衣角,說話講究慢條斯理,舉動講究穩如青松。

至于決策經營那就更講究穩。

畢竟世家們綿延多年,唯有萬事求穩才能安享富貴。

從小大人們就告誡孩子:太過激進或熱烈都只會招致災禍。

朔绛從未見過像金枝這樣莽撞冒失的:

香料配比都不知道就敢先架起一口鍋;

鹵湯都沒調好就敢誇下海口要賣鹵肉。

他忍不住問金枝:“萬一失敗了呢?”

“失敗了就再來一遍啊。”金枝理直氣壯,看着他就像他問了個弱智問題,“有什麽關系!”

朔绛啞口無言。

細細想一想,又覺得有道理:可不就是?

金枝調制了許久都不得當,不是太苦就是口味太淡。

第三次失敗之後,她看着朔绛靈機一動:“你來!”

“我?”

朔绛狐疑,而後堅定搖頭:“君子遠庖廚。”

“哎呀我這是肉鋪不是庖廚。”金枝振振有詞。

也對。

朔绛盡量離那鍋遠點。

他對香料果然格外敏感,而且侯府的私房菜在京中也是一絕,朔绛舌頭對味道有天生的挑剔。

不多久就調制出了合适的配比。

金枝賓住呼吸将五花肉、羊肉等物投入鍋中炖煮。

小火咕嘟咕嘟,鍋中各種香料融合,夾雜着肉的香氣,漸漸随着雪白霧氣蒸騰出鍋外。

金枝滿意吸吸鼻子:“這回肯定能成。”

果不其然開鍋時一鍋香噴噴的鹵貨出爐了。

朔绛看着那鍋鹵肉感慨萬千:

世家子弟,講究風雅格調,什麽調香、寫譜,什麽撫琴作曲,卻都沒有今天給他帶來的成就感強。

他今天可是實打實自己靠雙手研究出了一份香噴噴的鹵貨方子呢!

金枝拿筷子挑起一小塊掉落的羊肉,用手拿進嘴中嘗了嘗:

不錯!滋味香濃,鹵香四溢。

她高興得拍了拍朔绛肩膀:“不錯啊!”

朔绛心裏也美滋滋的。

他接過金枝遞過來的羊肉,第一次沒嫌棄對方是用手遞過來的。

送進嘴裏:羊肉綿軟,滋味滲透其中,當真不錯。

作者有話說:

為了榜單字數,斷更兩天,周四繼續更

◎最新評論:

【哈哈哈,笑不活了,羊糞哈哈】

【嗚嗚嗚大大文筆好好,女主和男主人設都立住了,我好愛女主,男主有點古板但人設也豐滿了,沒想到能在晉江找到那麽合胃口的文】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晉江,營養液澆灌,碼字翻一番~我都抱着營養液來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來!!!】

【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

【啊,我也想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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