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招財進寶”◎

六月二十四是灌口二郎神生日。

汴京人有給二郎真君賀壽的習俗,一大早金枝就張羅着去萬勝門真君廟拜拜。

朔绛不想一人對着肉鋪膻肉發呆,便也說要一起去瞧瞧熱鬧。

大街上牛車随叫随停,金枝攔下一輛,

馭者先來講價“一去耶?卻來耶?”

“當然是來回。”朔绛不假思索。

“不不不,是單趟。”金枝忙攔住。

她把朔绛拉到一邊去說個清楚:“去真君廟一趟二十文,來回卻要五十文,駕車人看準了你定然要回來,因而漫天要價。”

她很篤定:“等回來時再叫別的車。”

**

兩人坐上牛車,慢悠悠到了真君廟。

真君廟是汴京大寺,今日早早就鑼鼓喧天,

汴京城裏庶民都來湊熱鬧,外頭熙熙攘攘。

市井喧鬧之聲從車簾下一漾一漾傳過來。

朔绛自然不會是愛瞧熱鬧之人,可讓他奇怪的是,今日的金枝格外安靜。

Advertisement

她一個人坐在牛車一角,牢牢攥着手裏的藍印花包袱,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連看見有人買賣熟肉,也不過輕輕贊嘆一句:“這許多人得賣多少錢!”

“那我們可要回去取來擺攤?”朔绛問她。

說也奇怪,他藏身在這一爿小店一開始是權宜之計,後來是無處可去想大隐隐于市,如今卻越發對店裏事情上心。

“不了。”金枝淡淡,“今兒是來上香祈福。”

下了牛車,真君廟果然更加熱鬧,上香的香客、玩雜耍的藝人、官府的陣仗、趕廟會的百姓、賣各色吃食的攤販,人山人海。

殿前豎着兩根又長又直的幡竿,上面立着橫木。

不過短短一截橫木,就有雜耍藝人爬上去站在木頭上獻藝,竿頭随風搖搖,惹得圍觀百姓紛紛贊嘆。

兩根幡竿下也各有官員。

朔绛打眼一瞧便看出左邊是京城所,右邊是修內司。

這兩者一向互不對付。

其中還有不少他認識的貴胄子弟,長公主兒子殷雲就一身官服頭頂長巾,他對面則是鬥雞一樣的鎮國公世子杜飛羽。

朔绛忙往後一退。

杜飛羽親娘是他姑母,若是被他看見蹤跡大大不妙。

好在那兩人正忙于言語互相挑釁對方,一個說“京城所不過爾爾。”一個笑“修內司就這?”

兩邊的藝人也各顯神通,互相鬥藝。

一邊吐出大火球,一邊就在高空鑽火圈。

兩方歷來不和,想來這等熱鬧時刻也要互相鬥法。

歡喜的是百姓。

朔绛搖搖頭,轉身就去追趕金枝。

金枝今日心無旁骛,她一心趕路,抱着藍花包袱不提,還揣了兩荷包碎銀子。

朔绛心裏嘀咕,為何要來此處湊熱鬧?

卻還是上前去幫金枝背起包袱。

正嘀咕間聽得有人在前面喊:“止步止步!”

“帝姬出行!”

果然見浩浩蕩蕩一支隊伍,街道司的兵級數十人,手裏舉着簸箕掃帚,掃地開路,還有小黃門舉着鍍銀水桶灑水。

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聽說昭平帝姬今年親自來送書藝局所造之物。”

“帝姬心誠啊!”

朔绛冷哼一聲:昭平那個人他最清楚不過,不過是在禁中待得無聊找個由頭出來玩樂罷了。

說話間已經有宮嫔數人騎馬開道。

本朝寬和,百姓不用跪拜帝姬,是以都瞧起了宮娥:

珍珠釵插、玲珑簇羅頭面①,紅羅紗衣上銷金點點,各個姿态舒展氣質雍容,讓人想起天仙妃子。

這後面才是帝姬所乘馬車,朱紅梁脊繡額垂簾,車簾被風吹起,露出下面的帝姬真容。

前頭一位百姓贊嘆:“昭平帝姬生得真好!”

“帝姬啊。”金枝有幾份漫不經心感慨,“得有多少銀子啊!”

“什麽好看,長得還不如你好看呢!平日裏打罵婢女責罰宮娥,非正人君子所為。”朔绛搖搖頭。

兩人對帝姬都不感興趣。

只聽得旁邊百姓說:

“帝姬帶來的可是書藝局做的好玩玩意兒!”

朔绛瞥一眼,依稀可見彈弓、樊籠、銜勒等騎射玩樂之物②,

帝姬禦駕到了廟前,立刻有宮裏使官向佛寺拜會,說明緣由。

佛寺的主持畢恭畢敬帶領諸僧将這些禦造之物迎了進去。

帝姬的馬車也進了真君廟。

百姓恢複适才的喧鬧。

殿前設了樂棚。

教坊奏樂聲中,雜劇舞旋百戲表演,相撲、上竿、鬥雞無不齊備。

兩個渾身是肉的大力士正在場前相撲。

朔绛有心躲着從前的舊識,專往人少處走。

好在今天的金枝不怎麽湊熱鬧,只往東邊一處奏樂的樂臺前面湊。

舞臺上正有個樂伎,正在彈奏琵琶,她生得花容月貌,打扮得如天仙妃子下凡一般。

沒想到她居然喜歡聽樂曲?

朔绛側耳傾聽一回。

自從上次兩人似乎有了一點和解,不再像以前那麽随時鬥嘴。

他便有心指點金枝幾句:“這琵琶聲雖然圓潤,但是演奏者下筆常有失誤,雖然技法十足,可心裏凝滞不前致使樂曲滞澀。”

“你懂屁!這個琵琶就是最好的!”金枝瞪了朔绛一眼。

朔绛摸摸鼻子。

唉世人只知《下裏巴人》,無人懂得《陽春白雪》。

他嘆惋地搖搖頭,無意瞥了臺上一眼。

仔細看,那人柳葉眉彎彎,杏眼圓圓,臉上居然與金枝有些許相同。

他陡然升起一股不服氣:“你總不能因為這女子生得與你有一絲相像就這般指鹿為馬吧?”

“這樂女姿态不雅,技藝不佳,只不過勝在聲樂中富有真情倒可抵消一二。”

他點評的話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金枝只當他在放屁。

**

或許是朔绛的聲音大了些,樂女轉過眼神掃視臺下,無意間與他們相碰。

她登時神色慌亂起來,彈錯了好幾個音符。

直到不遠處的主管探過嚴厲的目光她才慌亂賠笑,重新調整樂譜。

琵琶聲重又響起。

金枝罵他:“誰讓你瞎搗亂!”

朔绛滿腹委屈。

汴京城裏都說“曲有誤世子顧”,拿三國時周郎的典故套在他身上,

說得便是他能聞聲聽音,在樂上的造詣一流。

他昂起脖子要跟金枝掰扯清楚: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麽是樂理大家!

“《禮記·樂記》中有雲:樂者,天地之和也,所謂奏樂講究天地合一,天人合一……”

他引經據典巴拉巴拉說了一堆。

好容易才說完,側耳等着金枝的稱贊。

可金枝不過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朔绛生氣:“你知道汴京城有多少樂師歌女想被我點評一二嗎?”

上回右相請我評說他愛妾撫琴之技我都懶得去!

上回長公主府求我指點府裏的樂女我壓根兒都不理!

多少人求着我指點樂藝我都懶得看!

這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金枝無奈拿出荷包。

她從口袋裏摸出幾個銀錢,叫他往西邊的回廊下去許願:“據說這樣便可将一年的晦氣盡數消去。“

朔绛不願。

他家多少銀子沒有,相國寺年年的頭柱香都是婆婆燒,他非得在衆目睽睽下丢這個人?

見他不動,金枝換個說法:“聽說能保佑未謀面的親人平安順昌呢。”

朔绛想起家裏年邁的婆婆,心裏一動便接過了銀錢。

**

回廊處小沙彌接過銀錢,笑逐顏開,将一箋寫好的紅紙遞了過去:“香客有何心願?”

朔绛瞄了一眼前頭厚厚一疊紅紙寫滿了心願,多是“宜室宜家”、“詩禮傳家”、“堆金積玉”之類的心願。

他看不上沙彌寫的字,便要來筆墨自己親手書寫。

當然是願婆婆身體安康。

他一手顏體蒼勁有力,游雲驚龍一般飄逸靈動,惹得小沙彌啧啧稱奇。

他接過紅紙上寫的心願:“貧僧定會供奉在殿前。”

又問

“施主,您給的銀錢有些多,還能寫一副,還要寫什麽?”

嗯?

還寫什麽呢?

朔绛接過那紅紙,

往人群中一瞧,

遠遠看不見那個眉飛色舞的老板娘,

他笑一笑,揮筆寫下兩句:

“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之財兮③。”

這是禮記·樂記提及的《南風歌》,講的是盼望發財。定然适合金枝。

小沙彌湊過來看了一遍:“這是?看不懂呢。”

誰知朔绛聞言便将那紅紙“嘩啦”一聲撕了。

轉而又在紅紙上鄭重寫下幾個字:“招財進寶”。

小沙彌恍然大悟:“原來是求財!好嘞,我這就收起來。”

有信男信女将紅綢帶系在廟門口那棵老銀杏樹上,絲帶萦繞,在東風裏飄飄搖搖。

鐘聲悠悠揚揚響起,僧人們雙手合十,唱起佛號。

滿街的百姓都湊過去看熱鬧。

就連主管樂女們的樂官也少不得踱步那邊去,多瞄上幾眼。

金枝也裝作被擠了過去,趁機從懷裏掏出荷包塞到樂女懷裏。

樂女手裏撥弄琵琶,嘴裏卻急切道:“我都好。”

想了想,又說:“玉葉被調補進宮了。”

金枝也有許多話說,她盤算了一路:

“我也好。”

"我現在新賣老家的鹵肉,賺了許多錢呢。”、

“我家養了頭羊羔。”

“生意現在很好。”

可當看到婦人在眼前時她适才打好的草稿都忘得一幹二淨。

只哽咽着冒出一個字:“娘!”

作者有話說:

備注①:此處參考自《東京夢華錄》

②:參考自《東京夢華錄》

朔绛想一想撕了,是因為小沙彌一提醒他想起金枝不懂這麽多文绉绉的字,所以違背了自己風雅的喜好,換成通俗些的招財進寶

◎最新評論:

【男主挺可愛的哈哈哈哈】

【啊心疼】

【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花花送上麽麽噠】

【男主真是古板幼稚且自視甚高、好為人師(非怼,這樣的男主還挺少見的,以後應該會成長)】

【滴滴滴打卡】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