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子豈會寫下這等低俗祈願”◎

蘇三娘要奏着琵琶不間斷是以就連伸出手摸女兒都不能,

只能用眼神死死盯着自己女兒目不轉睛。

她的目光代替了雙手,描摹過女兒發梢、肩膀、手腕——

金枝抽條了,長高了,一對眼睛又明又亮。

就像,就像當年那個人。

金枝則急切巡視娘周身:

脖頸,沒有傷口,

肩膀,沒有傷口,

手腕,沒有傷口。

還好還好,她放下心來。

努力綻放出一個笑得燦爛的笑容。

骨肉分別,唯有努力微笑才能讓彼此放心。

人山人海。

汴京城裏的百姓似乎天生這麽愛熱鬧,聽見西廊鐘聲響起立刻都往那邊擠。

一為了看熱鬧,二也是想為自己家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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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好容易才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尋到樂坊前的金枝。

樂坊背後有人正責罵樂女,好多人圍觀過去看熱鬧,金枝前面空蕩蕩一片,她瘦弱弱站在那裏,倒沒了平日裏的嚣張。

朔绛看見她,無端放松了下來。

只不過走到跟前還要遮掩那股歡喜般抱怨:“人好多,我鞋都擠掉了一只!不過我填了許願紙……”

可是金枝第一回 沒對他的話做任何回應。

她垂着頭,似乎興致不高。

朔绛平日裏不是看她扒拉算盤珠子算賬就是看她叉腰搶貨講價,

哪裏見過這樣低落的金枝?

“你不會是撞邪了吧?”他随口道。

誰知“吧嗒”,

地上落一個大大的水印。

“吧嗒。”第二滴。

朔绛慌了,他忙蹲下身子歪頭仔細打量金枝。

這才看見垂着頭的小娘子滿臉淚痕。

“有人欺負你了?”

朔绛攥起了拳頭。

金枝搖搖頭,她擡起頭,看着那邊樂臺。

“我娘……”

想起成五嫂子說過的金枝身世,再聯系她今天的反常舉止,

朔绛忽然反應過來——

原來那彈奏琵琶的樂女是她娘。

“那彈琵琶的樂女是你娘?”

金枝點頭,眼淚随着撲簌簌掉下來。

朔绛忙看過去,臺上樂女正在被樂官責罵。

樂官指着她鼻子毫不客氣叱罵,

樂女垂着頭唯唯諾諾。

她臉頰漲得通紅,

偏眼睛餘光還不住往臺下瞥。

想來是怕被女兒看見。

樂官見狀越發來氣:“你越發能耐了!昭平帝姬作的曲也能彈錯?适才帝姬在廟內聽見自己的曲譜錯了氣得大怒。要是得罪了貴人只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原來适才那曲譜是昭平所作。

朔绛恍然大悟,怪不得總覺得曲子有問題。

再看金枝滿臉焦灼,牙關緊咬,急得原地打轉。

怎麽辦呢?

他甚至想上臺亮出侯府世子身份來解圍。

可是那樣一來不是輕易就被抓回去了?

朔绛靈機一動,

想起适才看到的殷雲和杜飛羽兩人,忽然來了主意。

他小聲跟金枝說:“你在這裏等我。我着人去救你娘。”

随後便身形靈活鑽出了人群。

金枝聞言一愣。

呆呆盯着朔绛聲影幾下就消失在人群裏。

這人要去作甚?

他不過一介逃奴,能有什麽辦法啊?

可看他篤定的樣子,金枝又生了渺茫的希望。

果然不多時來了個錦衣的仆從,傲慢大喊:“我家世子要找個擅使琵琶的樂女。”

樂官登時收住滿臉鄙夷,轉而恭敬行禮:“這就将人送過去。”

說罷指着蘇三娘:“你随這位大人過去。”

蘇三娘收起琵琶,行了個禮,忙跟着仆從走了。

原來朔绛派了個小童跑腿去尋殷雲。

說“我家公子說你們修內司比不上京城所。”

殷雲果然大怒:“誰人來搗亂!”

男童說:“我家公子說你家只有噴火不及京城所。人家有雜耍鑼鼓勾人,修內司不如請個樂師彈琵琶保準引得百姓來看。”

殷雲一聽這主意好,便派手下小厮去尋宣徽院要個擅使琵琶的樂女。

殷雲是什麽人?長帝姬兒子,就連官家面前都要稱自家子侄的人物。

樂官不敢怠慢,自然很快就笑着送了過去。

朔绛擠過人群再尋金枝時,

她果然已經拭幹眼淚,平靜下來。

朔绛松了口氣。

金枝卻奇怪:“為何你能想法子為我娘解圍?”

朔绛含含糊糊說道:“從前有個熟識在京城所,拜托他通融了一二。”

熟識?

若真是熟識怎的不收留他?

金枝想起他從前的男寵身份,忽得有了不一樣的聯想:

或許豬魚這家夥适才是忍辱負重去尋當初玩弄過的男子,只為救她娘出來。

如此一來,金枝眼眸一頓,沉沉落在朔绛臉上。

她兩手相搭,畢恭畢敬行了個大禮。

朔绛正琢磨怎麽圓謊,誰知金枝非但沒深究,還眼睛晶亮鄭重謝他。

她還是第一次這般鄭重其事以大禮謝他,朔绛想起适才自己不願亮明身份的猶豫,一時不自在起來。

他忙扶她,拿話岔開:“樂女都歸宣徽院管,你可想過贖她們出來不曾?”

金枝愁眉苦臉:“原本想等昭平帝姬大婚官家大赦天下時贖買她們,可

沒想到帝姬遲遲不成婚。”

朔绛緊張咽了咽口水。

金枝沒發現,還在祈願:“希望那位勞什子世子盡快與帝姬成婚,官家大赦天下,放得我全家自由。”

朔绛摸摸腦殼。

只怕她這願望要成空。

兩人又去修內司看了看樂女演出,直到演出結束,樂女們被樂官帶着回大內。

金枝遙遙遠遠和蘇三娘對視一眼,又跟蘇三娘拼命招手示意,這才一步三回頭往別處去。

兩人正要走,卻見廟外有人告狀,哭得哭天搶地。

又很快被兇神惡煞的官差拖遠,低低在道旁哭泣。

有人知道底細,感慨道:“那人可憐,孫兒被官老爺車駕碾中,兒子不服抱着孫兒屍體去官府擊登聞鼓,可惜受不了杖責死了,如今她又來廟前啼哭,想找帝姬主持公道。”

“唉!權貴相護,帝姬又怎麽會理會這等事?”

“怎麽可能?”朔绛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奇聞,“開封府尹不管嗎?刑部不管嗎?”

“傻子。”

金枝搖搖頭。

她從兜裏掏出一把銀錢,遞給那位老婦人:“您好好保重。”

朔绛猶在驚詫。

他這些天在民間所見的奇狀,比原來幾年見到的都多。

金枝見他狐疑不定,苦笑:“世間哪有那麽多律法清明?官官相護權貴相庇,如今這汴京早就不是本朝剛建時的樣子。”

朔绛瞪大眼睛不服氣。

可是他說不出來反駁的話。

只悶悶跟着金枝。

兩人本來想進神廟內祈禱求香,可惜小沙彌在門口招呼諸人散去:“這幾日帝姬都要在廟裏虔誠拜神,本廟便不交代外人。”

百姓們大失所望,只好散去。

金枝也不氣餒,她對着真君廟的方向跪下,雙手合十道:“多謝真君保佑讓我今日見到母親,等我能進廟定然給您老人家燒高香。”

而後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朔绛站在一旁,也在心裏盤算。

他本來想暫時在金枝這裏盤桓幾天再去尋同門學子散心游玩或是回永嘉侯府封地,

可是這幾天的見聞讓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往的認知:

吏治昏聩、律法松散、百姓求助無門。

在京城貴族圈子裏他是學富五車的經師,回封地他是人人敬着讓着的世子,滿眼所見都是繁花錦簇國泰民安。

哪裏有這幾天所見的情景?

他決定了,要在金枝這裏再待幾天。

要麽找出證據讓金枝心服口服,說明官家治下太平盛世,壓根兒不像她想得那般昏暗;要麽當真多見些世情也不至于像從前那般蒙蔽。

因而他也默默念禱:真君,請庇佑我在民間多待些日子。

**

真君廟內亦是肅靜一片。

宮娥女官數人衆星捧月圍着帝姬也正在禱念。

昭平帝姬撚起香燭,正要往香爐上插——

忽然見小沙彌端進來一盤放滿祈願貼的漆盤,要往供桌前放。

帝姬皺眉。

随從宮女叱罵:“帝姬在此,豈容你擾亂清淨?”

小沙彌年紀尚幼,被她罵得雙目無神,慌慌張張。

女官忙勸導:“這是百姓諸民向神君提出的祈願祝福,放在供桌前也是帝姬的功德福澤。”

帝姬這才神色舒緩。

“慢着!”

帝姬身邊的女伴忽然叫住那小沙彌,奇道,“這筆跡怎的瞧着眼熟!?"

帝姬身邊的女官跟着撚起一枚紅紙。

上面寫着幾個大字:

“願蘭君老人身體康健。”

女伴低呼:“這就是世子的筆跡,我認得出來!”

旁邊的帝姬失笑:“你多半是迷糊了。侯府說世子一門心思要為老祖宗求藥,雲游四海遍訪名醫去了,怎會在汴京?”

“可是,這分明就與我哥哥拿來的世子墨寶一模一樣……”女伴不甘心,咬咬嘴唇。

昭平帝姬搖搖頭,她又拿起一份紅紙:

“這兩份字跡一樣,這份寫的是“招財進寶”,這是世子能寫得出來的話?”

“世子其人雖出身行伍世家,卻文采斐然,師從當代大儒,風度飄飄,其人光風霁月空谷幽蘭,豈會寫下這等低俗的祈願?”

帝姬輕笑。

女伴悻悻然。

女官在旁湊趣:“就算是拿刀逼着世子那等名士都不會寫這等俗氣之字。”

作者有話說:

前期男主爹為了讓皇帝放心所以有心把兒子養成個文人。

男主前期忠犬小狼狗,後期黑化。本文有點虐男主哈。

抱歉今天更晚了,大姨媽太疼了,幹了兩片止疼藥才開始碼字。

◎最新評論:

【咱就說,一把子期待住了,男主和女主的人設都好有意思!】

【國家治理成這樣,也好換一換了】

【等到更新啦,大大注意身體呀。哈哈哈期待看着世子一步步被打臉的過程】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感覺大大的男主很不錯啊,不是簡單的纨绔子弟,是體驗到民間疾苦的公子啊。】

【摸摸大大,喝點熱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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