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就是做豬食?”◎

朔绛自打來這裏暫住後還從來見金枝這般安靜過。

平日歸家後她總是一邊迫不及待卸下釵環一邊大呼小叫“累煞人累煞人”

要麽院裏大呼小叫要朔绛趕緊打掃金豆屙的羊糞豆,

要麽盤腿坐在院中杏子樹下算賬,渴了就“咕嚕咕嚕”大口喝水,

整個院子裏吵吵嚷嚷,一直喧鬧到熄燈。

明明是一個人,卻能嘈雜出一隊人的熱鬧。

朔绛剛來時覺得她聒噪不堪。

永嘉侯府遇上年節慶宴,上百人的排場也能做到鴉雀無聲,銀針落地可聞。

他常蹙眉或蒙着耳朵,嫌金枝太吵。

可今天一下子安靜下來,朔绛又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他枕在布枕上,望向繁星閃爍的天空,心裏空蕩蕩的。

金豆走過來,“咩咩”喊了兩聲,

而後将雪白蜷曲的羊毛貼在他身邊。

朔绛伸出手去摸摸金豆。

側耳聽,金枝的房間裏也沒有傳出磨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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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往嫌那磨牙聲擾人清夢。

可今天月升半天了屋裏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朔绛心裏像堵着一塊大石頭一樣。

他聽見金枝屋裏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金枝一直在努力賺錢,每一筆錢對她都非常重要。

紅媽媽這一筆生意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朔绛“騰”一下翻身起來。

他系上衣領扣,走到金枝門前。

伸出手去想敲門,卻還是停在那裏。

該怎麽說呢?

他最終還是咬牙敲敲門。

金枝沒有開門。

“金枝。”朔绛在外面忐忑不安。

夜裏露水漸漸落下,打濕了他的外袍:“是我不好,我……”

他鼓起勇氣:“因着那家是妓館所以才沒有進去。”

“後來又看見那位嬸子想着她幫忙送一下應當無妨。”

朔绛自責低頭:“烏衣巷裏鄰裏常互相幫助,我便以為那邊也一樣。”

誰成想那兩位是競争對手呢?

金枝沒有回話。

只是啜泣聲漸漸熄了。

朔绛回到原來的床鋪上。

輾轉反側再也睡不着。

他索性起身去竈間喝水。

随手從茶壺裏倒一杯水出來喝。

“這。”流出來的水口感粗粝,幾乎可以形容為劃嗓子。

朔绛就着月色仔細看,

這才發現桌上有兩個茶壺,一大一小。

平日裏金枝喝的水是大茶壺,他喝的水是小茶壺。

适才黑燈瞎火他心情又不好沒有細看,所以錯喝了金枝水壺裏的水。

可是,這滋味為何如此粗粝?

他來這裏第一天後就嫌這裏水不好喝。

于是金枝便拿出錢給他買甜泉水喝。

他一直以為金枝也跟自己一起喝甜泉水了。

沒想到金枝居然一直在喝粗水?

可是金枝第一次給自己的水也沒這麽難喝啊?

朔绛又倒了一杯細細品味。

忽然他想明白了。

水分甜泉水、甜井水、尋常井水。

金枝原先一直喝的是甜井水,後來自己來了嫌甜井水難喝,于是金枝便花錢給他買最好的甜泉水喝。

自己為了盛下這部分錢,索性從甜井水降為尋常井水。

井水倒是能喝,可是并不如甜井水甘甜可口。

甚至還有一些劃拉嗓子難以下咽。

這人……

她明明天天抱怨自己花了許多錢。

明明罵自己是個挑三揀四的小白臉。

可是自己卻偷偷在喝井水。

盛下的錢給他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弟弟”買甜水喝。

朔绛站在月光裏,眼皮一擡一閃。

他是侯府世子,自然少不了別人的殷勤。

可是那些人對他的好,都伴随着各種各樣的目的:求財、求利,求名。

極少有人這樣不為所圖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利益為他好。

月色照在少年身上。

金枝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心情平靜下來。

這是一切底層平民的經驗——容易淡忘。天大的事情睡一覺已經蕩然無存。

如果不是這樣,壓根兒就撐不下去。

她推開門。

檐下空無一人。

人呢?

金枝看檐下的被褥疊了起來,院裏掃得幹幹淨淨。

就連金豆面前都有一堆割好的雜草。

走了?

金枝納悶。

難道昨夜的不愉快讓他不告而別?

金枝心裏無端産生了幾份惆悵。

她已經一個人生活了太久,這些天忽然多了一個人。

固然他是個“古板”,固然他窮講究多,但他畢竟是個大活人啊。

陪她去買羊,陪她去背豬,陪她做生意,和她逛廟會。

原來有個夥伴的感覺真不錯。

她也不用老是一個人對着一群生豬死羊自言自語了。

可他還是走了嗎?

金枝心裏空蕩蕩的。

她摸了摸金豆的頭,喃喃自語:“其實我沒有那麽生氣。”

金豆不知人間悲歡,只過來蹭了蹭她。

金枝吸口氣,天不早了,還是趕緊出門賺錢得好。

她到了肉鋪開了大門。

或許有昨日裏紅媽媽前來争吵過的原因,店裏今天的鹵肉生意并不大好。

金枝費力将爐竈搬到上風方向,又将爐火燒得旺盛。

火舌舔砥,鍋裏的鹵湯咕嘟咕嘟冒起小泡。

繁複馥郁的鹵肉香氣也漸漸在空氣中擴散了開來。

可惜還是沒什麽人。

金枝托腮,嘆了口氣。

誰知這時有人喊她:“金枝,給我來點肉!”

金枝擡頭,卻是紅媽媽。

她唬了一跳:“紅,紅姐姐?”

紅媽媽态度爽朗大方,哪裏還有昨天怒氣沖天的樣子。

她拉過金枝的手:“哎呀原來昨天是一場誤會。”

誤會?

“原來你那弟弟生性害羞,說是看到美人兒就膽怯結巴,因此不敢進來。“

“他今日來向我道歉。

站在露水地裏恭恭敬敬,還送了一個大禮。我這也不好意思再生氣。”

金枝看向紅媽媽背後,果然是少年郎別別扭扭站在那裏。

紅媽媽還在說話:“……生得那麽好的少年郎,又有那麽一手好手藝,說話又誠懇,可真是難得……“

“你也莫要責怪你弟弟。”

紅媽媽又從袖子裏掏出個物件

“你弟弟說要拿這個祖傳的寶物來彌補我生意上的損失,我想想,你們姐弟相依為命也不容易,便說定了讓他教會我家女兒點茶的技藝就好。

這珠子還是你收着吧。“

說着便将個紅豔豔的物件放到金枝手心裏。

金枝定睛一瞧,卻是一枚珊瑚珠。

當初第一次見到豬魚時,他發間便綁着大紅的珊瑚珠。

最後拆下來六枚,金枝當時将這些珠子交給豬魚讓他好好保管着。

沒想到他拿出當中最大最圓這顆來賠償紅媽媽。

這個傻子,一點都沒想過自己今後的日子嗎?

金枝手指一點點握緊,攥住了那枚珊瑚珠。

紅媽媽拿了食盒高高興興走了,臨走前還跟街坊們大聲招呼,說明不過一場誤會。

圍觀的那些街坊看清楚了不過一場誤會,便也高高興興過來買肉。

漸漸門口來買肉的人多了起來。

這個割半兩豬肚,那個買兩斤羊肚。

“哎,來了!”金枝高高興興答應。

随手抄起尖刀割下一小塊豬肚放在秤上稱重,

旁邊順順當當接過豬肚,包進幹荷葉裏。

金枝一愣。

擡頭看,是豬魚。

少年眼睛裏有些微的驚怯,似乎怕她還在怪自己。

他心裏也有一絲忐忑。

她能原諒他嗎?

“喂,拿麻繩捆一下!”金枝皺着眉頭挑刺。

“好!”少年眼中陰霾一掃而空,歡天喜地去尋麻繩。

**

紅媽媽派來學點茶的女兒叫做紅绫。

她五六歲左右,還梳着雙丫髻,臉上卻一派莊重認真。

既然說了要教授別人,朔绛便也認真要她拜師。

潔淨衣裳,束脩十條,端坐拜師。

他在心裏想,自己便當收第一個徒兒便是。

想起汴京城裏多少豪門貴戚求自己拜師不成,倒先教出個出身妓門的徒兒。

要不是為了金枝這一筆生意。

唉。

算了,等回到侯府以後将這小娘子贖出來。

讓娘親收做養女以後嫁進書香門第。

有自己這門點茶的手藝她以後也可傍身。

還是個小童的紅绫渾然不知自己的人生已經被剛拜的師父安排得明明白白。

金枝看着繁複的拜師儀式嘀嘀咕咕:“講究。”

對送來的束脩卻不拒絕,喜滋滋捧進後廚。

過一會捧出了一碟青蒜炒臘肉、臘排骨青菜湯。

勾得紅绫一個勁流口水。

朔绛第一天卻不教授紅绫點茶,先給她講了半天的茶文化。

第二天又給她講茶筅的材質選用。

紅绫也不煩躁,反正每天都能來這裏偷閑半天,能玩小羊羔,還能吃香噴噴的臘肉。

金枝原本湊到旁邊想偷學一門技藝,誰知聽得直打哈欠。

好容易熬到了實操環節,

只不過才聽了幾天她便嚷嚷着自己已經學會了。

朔绛狐疑:“點茶文化繁複難得,你僅靠旁聽便可學會?”

“那是當然!”金枝一拍胸膛,總結一句:“不就跟活豬食一樣嗎還要特意學?”

朔绛不滿瞥了她一眼。

金枝大咧咧示範:“我看你點茶,不就是把茶葉打成沫子後用水沖,邊加水沖邊用茶筅攪勻嗎?

這倒也沒錯。

朔绛不服氣點點頭。

“對嘛。”金枝拿起豬食盆,“你看,我也先把芋頭磨成粉,再加點開水,邊沖邊用木棍攪勻。”

“都是磨粉、加水、攪勻。”

“只不過我攪不出來你那麽多泡沫就是了。”金枝深感遺憾。

朔绛:……

◎最新評論:

【我跟大廚做的文思豆腐在下鍋前是完全一樣的doge】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金枝本性善良,收留男主也是因為善良和孤獨吧】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啊啊啊為什麽女主對男主那麽好呀,寧願自己省吃儉用也要供他,明明也沒多少聯系,我看簡介以為是女主有點壓迫男主幹活的那種情節,氣人,他怎麽配】

【滴滴滴打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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