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怕◎

你既然要選這朝不保夕的日子,又何必将金枝扯進來?

朔绛心裏有他都未覺察的怒意。

白軍巡使低頭致歉,說了半籮筐好話這才走了。

可他走了以後金枝垂着頭,不怎麽說話。

朔绛這才覺察到自己越過了界。

“對不住,是我多嘴了。”

金枝擡頭。

朔绛抿抿嘴唇:“我不應當阻撓你與那人的姻緣。”

“你也是好心。”金枝低頭,“其實,我……”

“其實我也沒想好。”

金枝心裏很亂。

碰到蛇後她的心思就有些動搖了。

白大人從各種角度看都是位良配,

可嫁給他就意味着要承受這種經年累月的驚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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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很欣賞白大人,可兩人之間的感情還沒有深厚到能接受擔驚受怕的程度。

一整天兩人都各懷心思。

這一天過去得格外慢。

夜幕漸漸降臨,隔壁的胡餅店都關門了,兩人才準備關門。

金枝将門板一一裝回,餘光瞥見背後有人過來。

她第一反應是要來買肉的客人,朗聲道:“客人,今兒沒肉了。”

對方卻不搭話。

金枝腦門嗡一聲,忽得生起不祥的預感。她忙轉身本能将門板往身前一護。

幾乎就在同時,那人揮出一柄砍刀直沖她砍來。

“哐當”一聲,砍刀撞到了門板。

屋裏的朔绛聞聲出來。

他将手裏斧頭揮舞過去。

對方不提防在這街市上還能遇到武力高強之人,一遲疑。

落了先機,被朔绛一斧砍中。

金枝忙用門板兜頭給他一下。

那人倒在血泊中,還在掙紮。

朔绛趁機将金枝扯了過來。

金枝因受到驚吓而哆哆嗦嗦,直到被朔绛護到身後才反應過來。

這些人,與白天那蛇脫不開幹系!

他們又來了!

那倒地之人掙紮着擡頭,見一人不行,手放在嘴邊打聲呼哨,招呼自己散在暗處的同伴們出來。

他們原定計劃是将這小娘子劈暈後綁走,力求神不知鬼不覺,如今只好硬擄了。

金枝還沒顧上思索,朔绛便推她:“你去後院翻牆,或藏起來。”

說着便把她推進了後院。

那他呢?

金枝回頭。

看見少年拿着斧頭站在了通往後院的後門。

他背對着,金枝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想到此時他定然是面色沉靜。

少年生得漂亮,眉目精致,是嬌氣了些,可每次遇到危險,他都擋在自己前頭。

金枝咬唇。

黑影們在靠近。

朔绛直起腰背,攥緊了手裏的斧頭。

金枝兩下就順着梯子爬上了後院,大喊:“來人吶!救命救命!”

沒人過來。

烏衣巷兩邊密密麻麻開着店鋪,此時店鋪已經關門,老板們都回家了。喊也無用。

那些黑影已經圍住了朔绛。

他們是嗜血的暴徒,不比上次那些街頭小混混好對付。

金枝迎風拼命呼喊着,肺裏灌進了大量空氣,又冷又炸。

朔绛已經被他們逐漸逼到了後院。

金枝站在梯子上清晰看得見他已經受了傷,每次擡胳膊起來都有些凝滞,應當是體力逐漸不支。

可他始終固執地守着金枝的方向,不讓任何人過來。

歹徒們使個眼色,一人往朔绛這邊使刀,一人則從側面試圖包抄梯子。

朔绛眼皮子一擡,一腳過去就将爬梯子的人狠狠踹了下去。

可自己也生生接了那一刀。

金枝捂住嘴,低低呼一聲。

朔绛背影都不晃動一下,他擡手握緊了斧頭,一步都沒有後退。

“來人吶!”金枝眼眶一熱。

她生生将淚水咽下去,更大聲疾呼:“殺人了!殺人了!”

還是沒有人。

本朝其實已經亂了很久,如今連汴京城裏治安都大大不如從前,打鬥了許久仍沒有任何官府的人到來。

金枝清晰看見有的院落裏原本有燈光,可随着她的疾呼那火光被熄滅,似乎是怕惹麻煩到自己家。

她的心裏冰涼一片。

難道今天真的到絕路了嗎?

下面朔绛還在與人打鬥。

對方是車輪戰,他明顯支應不過來,可他眼神堅定,出手決斷,絲毫不懼。

金枝看得見他身上有血流下,月白衫子上血跡大塊大塊暈染開來,在月色下清晰可見。

對方也想速戰速決,打頭的冷笑道:“今日是來抓你後面那女子的,只要你讓開,與你無關。”

金枝哽咽:“豬魚,你讓我跟他們去!”

她一向只知利己,可在這一刻卻不想拖累少年。

朔绛眉目動都不動一下,只将手裏的斧頭揮了一下。

這是他的回答。

那領頭之人獰笑着:“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歪歪頭,示意歹人們一起上。

他們如雪夜裏的餓狼,包圍了朔绛。

眼看朔绛将要落敗,電石火光之間金枝忽得生了急智: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這回終于有了回應。

黑夜中那些緊閉的門扉慢慢開啓,

有人向外張望。

金枝激動得直起腰,她将兩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外頭喧嘩起來。

有人還在喊:“救火!都別睡了。”

外街的更夫哐當哐當敲起了銅鑼。

汴京城裏的房子皆是木頭所造,又因為地價昂貴,因而鱗次栉比屋檐連着屋檐。

一旦一間房着火,那麽整座城都會燒起來,誰家都無法幸免。

終于那些呼喊聲漸漸逼近。

金枝在梯子上還能瞧見他們擔着扁擔,提着水桶。

她激動起來,越發大聲呼喊:“着火!這裏!救火!”

那些賊人咬牙,往地上呸一口“撤!”

他們往外面跑了。

金枝忙喊少年:

“豬魚!”

她手腳并用,心裏似火灼一般着急,幾乎是從梯子上滾落下去。

“豬魚!”

她爬到朔绛身邊,手都在哆嗦。

外面街巷裏人慢慢喧嘩起來,正舉着水桶往他們這裏趕。

軍巡鋪裏鋪兵們呼喊號子的聲音漸漸清晰可聞。

屋檐下的燈籠在風裏搖曳,将一片昏黃的燈光投射在他們前面。

朔绛緩緩擡起頭來。

他衣服上大片的血跡似墨蓮一般綻放,身上可看得見刀口。

可他張開嘴,沖着金枝笑了:“無妨。”

金枝看着他,眼眶一酸,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千言無語奔騰到嘴邊只有兩個字:“放屁!”

“怎麽可能無妨?”

“到現在你還要裝什麽風輕雲淡?”

“你能不能學點好?學那些名士假模假樣作甚?疼就是疼,血就是血,你說聲疼會死啊!”

金枝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說什麽。

慚愧、心疼、內疚、驚惶,許多種情緒湧上來,讓她語無倫次。

金枝過去,試圖将他扶起來。

朔绛卻沒動,他掙紮着示意金枝:“火。”

金枝明白過來,他要她放一把火。

不然惹惱了聞訊趕來的街坊們,她只怕會被趕來救火的街坊鄰居們罵死,以後也別想在烏衣巷混了。

金枝拿起掃把将燈籠戳在草堆上,“轟”一下火燒開來。

朔绛瞥了一眼,火勢只有一點點,燒不到金枝身邊。

他這才閉上眼睛,放心往後靠去。

他到這時候還惦記着要保全自己做生意的商譽。

金枝眼淚珠子噼裏啪啦掉下來。

這個人,真是個傻子。

哭聲中力竭的朔绛費力擡起眼皮,他嘴巴張阖,一看是想說話。

金枝湊到他唇邊,才聽他的聲音微弱卻有力:

“別怕。”

金枝哭得更大聲了。

**

朔绛是被哭聲吵醒的。

他發現自己躺在家裏,在金枝的木床上。

金枝坐在床前的凳上,哭得抽抽噎噎:“嗚嗚,我可怎麽辦,都是我的錯……嗚……”

因為驚恐,因為惶然,她身子前傾,攥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

朔绛垂眸。

金枝抽抽噎噎流淚,她想起了離開她的父親、母親、繼父、弟弟妹妹。

每一個與她親近之人都免不了被傷害。

金枝的手掌攥着他的胳膊,朔绛貼着皮膚,能覺察到她修長的指骨。

朔绛身形僵硬了一瞬。

他能清晰得感覺到小娘子的手柔柔軟軟。

觸感是從未有過的新奇,讓人想起春日裏嫩草,夏日裏溪流,冬日裏粉雪。全部都是綿軟的事物。

金枝還在抽抽噎噎哭:“是我不好,害了你……”

朔绛不着痕跡将胳膊抽走。

他咳嗽一聲。

“你醒啦?”

金枝跳起來。

她歡欣鼓舞抹了一把眼淚:“郎中說你很快就能醒!還真是!我現在就去熬藥。”

朔绛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和胸口被裹上了厚厚的布條。

金枝歡天喜地熬好藥。

朔绛喝一口就皺眉頭:“好苦!”

“苦?良藥苦口利于病!”金枝柳眉橫豎,“我費勁巴力熬藥容易嗎?”

有人敲門,她去開門。

頂針在這裏湊熱鬧,出去看了一圈,小聲說:“你姐姐那個夫婿來了。”

原來是白軍巡使來了?

朔绛豎起耳朵。

聽見外面金枝斷斷續續的聲音:“我弟弟還在床上……傷得很重,事已至此……實在是有緣無分,對不住您……這金簪也還您……”

白軍巡使目光往小娘子身後掃視。

屋裏躺着朔绛。

那些賊人們都被抓住了,原來他們是白軍巡使正在審理一樁案子的同夥,眼看查到他們頭上,狗急跳牆想威脅白軍巡使。

可是聽郎中說金條不過是些皮外傷。

遠遠達不到不願成婚的地步。

白軍巡使有些困惑。

但他很快想:平民百姓沒見過傷口,或許這些傷口已經足以讓小娘子退卻。

想來想去還是自己不好。

他将疑惑壓在舌底,只抱拳:“這是我欠您的!以後有事盡管吩咐白某。”

金枝再次福上一禮:“祝您以後覓得良緣。”

不知為何,朔绛皺着的眉頭松開了。

他端起藥碗大口大口喝起來,很快就一飲而盡。

頂針奇怪:這藥是不苦嗎?

為何金條哥哥喝完藥這般眉開眼笑?

他偷溜進廚房,好奇伸手在地上的砂鍋裏蘸了一點抿進嘴裏——

“啊!好苦!”

作者有話說:

劇情需要所以女主不得不放了一點點火,但是實際生活中縱火是重罪,請勿模仿。

◎最新評論:

【太諷刺了,果然牽扯不到自己的利益,在危險時別人都靠不住】

【沒想到這麽好看,平凡的生活但是有趣的發展,大大好棒呀!一看已經有40多章了,更開心了,寶藏文,拯救文荒!】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麽麽噠】

【笑死,男主還挺能打的,看不出來啊】

【滴滴滴打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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