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除夕夜◎

朔绛點頭:“當真。”

太後走了。

朔绛一人在燭光下盤算。

他心裏只有金枝,倘若金枝不願意嫁給他,那他便願意在遠處遙遙遠遠看她一輩子。

至于江山在旁支裏尋個可靠的過繼過來便是。

轉眼到了年底。

宮娥們換上了新作的吉服,煥然一新。

有些手巧的在發間簪上大紅剪紙,或者在鞋面上襪腰上繡一排紅花。

瞧着也有過年的氣氛,格外喜慶。

朝廷也要辦需多場宮廷筵席。

金枝也跟着忙着團團轉。

除夕日這天,

金枝早早便起來預備宮裏的雜物,崔大家在藏書閣等她。

金枝興沖沖過去:“師父,過年好。”

她将一小壇自己手作的屠蘇酒和一小捆幹肉遞了過去:“正月裏恐怕不讓師父進宮,我便先将新年之禮贈給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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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家接過禮物,臉色卻有些遲疑。

金枝敏銳捕捉到了師父的不對勁:“怎麽了師父?”

崔大家眼中充滿苦澀:“我,已經無法勝任長期編撰,打算年後就與官家請辭,再不來這裏編撰圖書了。”

金枝忙問:“師父怎麽了?”

原來崔大家慣常出入宮闱,外面有了許多關于官家和崔大家難聽的流言,崔家那些有女兒待嫁的人家便求到家主那裏,即使家主說明是官家請崔大家編撰書籍仍不能平息流言,崔大家只能主動請辭。

一起先期準備了這麽久,就要放棄了麽?

金枝心情低落下來,

像是在節日裏的喜慶蒙上了一層薄霧,她心裏悶悶的。

可仍舊笑着:"我會來探望師父,師父好好修養身體為上。”

金枝回了福寧宮,在這樣的氛圍裏收拾東西,總覺得游魂一般,處處不甚高興,

忽聽小內侍來尋她:“尚宮大人,游将軍找您。”

飛塵!

金枝今日因着崔大家的事情心情不好,是以看到童年玩伴格外高興。

她笑:“是不是帶了過年的賀禮給我?”

又去他身後尋。

果然游飛塵帶了一食盒吃食。

金枝打開,裏面有幹肉,還有各色蜜餞,還有酒糟鹌鹑,臘味填鴨,

她喜滋滋,上午的陰霾似乎漸漸被撫平。

她邊翻動食盒邊念叨:“你知道麽,今日有件事可真是讓我郁悶,你聽我說……”

她絮絮叨叨還要說下去。

“金枝……”

“嗯?”金枝不耐煩揮揮手,“你聽我說完!”

她還要說,

“金枝!”

游飛塵站直了身子。

“嗯?”

金枝終于覺察到不對,她直起身子看他。

游飛塵身着官服,眉宇間有一絲鄭重。

他們自幼打打鬧鬧長大,少見這般鄭重其事,上次游飛塵這麽鄭重還是他忽然說要求娶她時。

金枝放下了手裏的東西。

“金枝。”游飛塵鼓足了勇氣才在今日來尋金枝,可是當面對金枝那一刻他卻發現要說出來甚為艱難。

他艱難說:“我前幾天派遣了官媒往襄陽侯府去提親。”

金枝擡起頭,她瞪大了眼睛。

襄陽侯,那可是個大戶人家。

金枝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行啊,居然攀上了侯府小姐,是怎麽回事,老實跟我交代”

游飛塵的臉都紅了,他瞧着腳尖:“我,我陪我娘去廟裏燒香,結果路上便遇上了侯府的車輪陷進泥濘裏,裂開了,我去幫忙。”

游飛塵出身市井,什麽不會?

他将車輪從泥濘裏拖出來,

馬車上還坐着人,車馬趔趄間,車簾晃動,游飛塵無意間瞥見一角嫩綠衣裳。

随後道別。對方仆人卻記住了他的馬車徽記。

回府後禀告,襄陽侯府知道這位是官家身邊的紅人,立刻上了心,派遣了世子親自上門道謝。

游飛塵進了汴京城之後便聽從了朔绛的吩咐,努力與貴胄們搞好關系,

是以他便也回了禮。

襄陽侯府雖然是簪纓世家,可是官家上任後他們家便被架空了,只有個好看的名頭。

何況襄陽侯曾經與哀帝走得很近,他們如今晝夜惴惴,就怕官家忽然有天降下旨意,削平了爵位,流放全家。

此時能與游飛塵拉近關系,自然是費盡心思拉攏讨好。

有次賞花宴上,世子得知了游飛塵沒有婚配,便笑道:“說來或許是天意,那日馬車上坐着舍妹,被游将軍救了,這可不是天賜良緣麽?”

便叫妹妹出來見面。

游飛塵心裏覺得不妥。

他固然出身市井也知道婚嫁之事不可如此行事,便是市井小民也不會如此将女兒送來。

他捏着酒杯,低頭回避。

誰知那位小娘子憤憤走上來,地板“咚咚咚”響。

游飛塵一愣。

世子便賠笑:“我這位妹妹庶出,幼時在鄉間長大,性子縱得有些野。”

游飛塵這才擡頭。

對方不堤防他忽然擡頭,舉起團扇擋臉。

可仍舊在那一瞬間被游飛塵瞥見了容貌:她眼睛圓瞪,一臉不忿。

游飛塵放下酒杯,正色:“無妨。”

**

“我與那小娘子走得近了,才知道她出身極為可憐,作為不得寵的女兒家常年被扔在鄉下長大,不知城裏的規矩,長大後又被不懷好意的嫡母和哥哥當作物品贈送權貴,用來給全家當進身之階。”

游飛塵說着小娘子的近況。

金枝看着兒時玩伴嘴角那一抹微笑,她笑:“看得出來你這一回是動了真格了。”

她擠擠眼:“給我二百兩銀子,我就不将你曾求娶我的事情洩露給她。”

游飛塵臉刷一下紅了,他撓撓腦瓜:“那時,我,大家年輕嘛……”

金枝笑着,心裏了然:

游飛塵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倔強的小娘子,是誰并不重要。

之前遇到的是她,再加上大家一起長大沒見過旁人,便叫他誤以為這世上最重要的是金枝了。

金枝哈哈大笑起來:“吓唬你的,你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游飛塵松了口氣:“我要跟她求親了,不管怎麽樣,覺得還是要先跟你說一下。”

金枝鄭重點頭:“嗯,好的。”

游飛塵又問:“适才你說有件糟心的事情,是什麽事情?”

金枝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下子什麽都不想說了:“嗨,沒什麽大事。對了,我急着去辦晚間的宴席,要先走了。”

“那就好。”游飛塵放下心來,又問,“對了,我上次給你求了符。”

就是給她求符路上才偶遇了襄陽侯府小姐。

金枝搖搖頭:“不用啦,我已經治好磨牙的毛病了。”

游飛塵沒話,明明已經沒有什麽事情了,他卻仍舊回頭:“你放心,我還會好好照顧你家裏的。”

金枝嗯了一聲,不耐煩揮揮手往前走。

她出了宮牆,已經在轉彎處走過去了,又忽得轉身:“喂!你定親成親時候的肉必須從我家肉鋪買啊。”

她還是那麽沒心沒肺。

游飛塵放下心來,

看來一切都如從前一樣。

他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

金枝笑笑,轉身也走了,

可是走到了前面的轉角她的笑容驟然消失了。

也不知道怎麽忽然就難受起來。

是她将游飛塵推遠的,對他也毫無男女之情,

可知道他離開的那一瞬間她心裏卻仍舊不是滋味。

像是自小長大的姐妹突然出閣,從此她就有自己的小家,與你不再是一家了,來你家算作是做客,你去她家也要拎着禮品。

是那種惆悵的感情。

**

除夕夜的筵席設置在正德門。

皆時官家要宴請文武百官,

官家也特許福寧宮上下參與,女官們因着能赴宴而高興不已。

即使出不了宮,可正德門上筵席文武百官都會攜家眷而來,說不定還能瞧見自己家人一眼。

是以各個都裝扮得漂漂亮亮。

金枝也來了,她瞧見許多貴胄诰命,那位慕夜雪已經梳了婦人發髻,想來已經嫁人了。

還有許多別的小娘子和貴婦們都在席間。

席間還有彩燈高懸,大家都極為歡樂。

今年是官家登基第一年,為了慶賀親政也為了宣揚國富民強的,是以皇城司将這樣盛宴變得格外盛大隆重。

貴人官員們在樓上設宴,城門樓下便是萬民齊樂張燈結彩。

有戲子雜耍、有器樂齊鳴、有禦苑訓練出來的大象背繡球,還有舞獅的。

萬千花燈齊齊點亮,有錦鯉燈,有龍鳳燈,還有兩人高的燈山,看上去璀璨非常,将黑夜裝點得白晝一般。

樓上也照着民間的樣式設置了各種獎品,對詩猜燈謎出衆者方可獲得。

最矚目的是當中的一等品。

女官們紛紛議論着那物件,便是見多識廣的貴人們也都在圍着那物件議論紛紛。

那獎品是個象牙所制的葡萄花鳥紋香囊。

注入香料之後可以随意滾動卻不灑落任何香料,

可在床鋪見取暖,也可系在腰間。

那據說是大師所做,精巧細致。

燈下镂空的影子交錯,看着就覺華貴非凡。

幾個宮娥指着看,金枝少不得多看了兩眼。

她在心裏贊嘆:此物等真了不得。

有許多人在猜上面的謎語,可是太難了,誰也猜不到。

聽說是兩府的相公們聯手寫出來的。

相爺們都是進士出身,又是治學問的大儒,

金枝有自知之明,知道這謎她是猜不中了。

她搖搖頭放棄了香囊球,很快注意力就轉而放到官家身上。

官家坐在上首,被百官簇擁着。

今日是節日,他穿着整套的衮冕,頭戴十二旒白玉串珠的冕旒,腳踩赤舄。

衮服上衣上繡着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左肩擔着紅日,右肩擔着銀月。下裳繡着宗彜、藻、火的圖樣。

雪白鑲紅邊的大帶從腰間垂落。

他坐在龍椅上垂下來左黼右黻,袖□□動間隐約可見袖口處的青藍中單,

今日的朔绛,衮冕而服,蘣纩充耳,冕旒閃耀,在燈光下自有光彩。

舉手投足端重沉毅,自有帝王的風範。

不知是衣飾的原因還是今夜等級分明的氣氛,

金枝一瞬間覺得他離着自己格外遙遠:

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雄才大略的天下之主,

那個平日裏待金枝溫和和氣的他倏忽不見。

官家落座,便是正式開席,适才還言笑晏晏的酒宴立刻鴉雀無聲。

諸人行禮,有大臣上前敬酒,

官家坦蕩倜傥,從小內侍手裏接過酒杯,

他并不大笑,只居高臨下對大臣颔首。

恩威并施,儀态天成。

不知為何金枝心裏生了隔閡。

她就想他是她一個人的官家。

轉眼又為自己的心理好笑:

官家待下人親厚,她居然癡心妄想以為自己能與官家平起平坐。

真是被官家縱着沒邊了。

何況她是平民,是仆從,官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兩人本就是雲泥之別。

很快官家便示意下面自便,于是宮宴間的氣氛也慢慢松動了些。

金枝又瞧了官家一眼轉而埋頭專心喝茶,

席間聽見有人談話:

“聽說那些娘子們被送回家裏了。”

"聽說是因着官家沒有中意的。”

“官家那般美男子,只怕配得上他的娘子少。”

“她們都說官家心無旁骛,是在等戴青家的小娘子。”

?戴青家的小娘子?

金枝順着她們的目光瞥了過去。

見燈火通明之處,有個金尊玉貴的小娘子坐在人前。

她旁邊是她娘親,正溫和笑着與她說些什麽。

那小娘子舉止娴雅,一看就是世家女。

身世顯赫,官家嫡系,良好教養。

金枝忽得有些別扭,

她借口不舒服:“我正好去瞧瞧他們有沒有好好值夜。”

自己打算回福寧宮。

除夕夜的宮闱靜悄悄的。

除了值守的士兵三五成群時不時從遠處宮道經過之外,居然沒有什麽內侍宮娥。

大約大家要麽湊在外面宮宴上玩,要麽偷偷躲在自己宮裏過節。

金枝走過去居然沒有碰到一個人。

外面的喧鬧聲音傳來,金枝沉悶了一天的心情也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雪花慢慢的,雪花撲簌簌從天空落下來。

金枝伸手去接雪花。

六角的雪花很快融化在手心裏。

她擡頭,天上蒼蒼茫茫,無數雪花從天而降。

紛紛落落的心緒也随之安靜。

金枝從宮道走過,輕輕在雪地上踩下一排腳印。

前面就是福寧宮。

她轉過拐角,忽得住了腳步——

朔绛站在樹下,雪花落了肩頭,

他手裏持着那柄乳白的象牙香囊球,正是席間作為獎品的那個。

除夕夜的燈火璀璨,煙火星落如雨。

香囊球的香料燃燒起來,在雪夜裏閃爍着微微的橘色燈火。

他含笑看着金枝。

◎最新評論:

【滴滴滴打卡】

【看到游飛塵要成親我都覺得有點惆悵了,越長大就越漸行漸遠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又無能為力。

希望金枝快點和豬魚在一起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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