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失落 她待別人如初唯獨視他陌路
林魚在雲陽公主的別院呆到日落西山才出來,紅燭仔細看她面色,笑道:“夫人仿佛心情好了些?”
有嗎?林魚輕輕摸摸臉,她是釋然了些許。
三年光陰,她的眼光,心思都在榮時身上,這樣專心致志的關注足以釀出熾熱的愛意。若這份愛意得不到一點回應,她真得會很不甘。
榮時清楚的告訴她自己與顧攬月着實并無男女之情,那與她呢?
這段時間相處,林魚已經體會到榮時的內斂與克制。今日公主卻告訴她,榮時在目睹船只傾側後,倉皇入水。
看來,他不是完全無動于衷。
林魚的眼睛有點熱,她伸手輕輕擋了一下,心道執念太深,放不下,她到底還是需要一個交代。現在得到了,心裏一直抑郁不平的疙瘩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以後離開,也可以潇潇灑灑,而不是像條敗犬。
林魚忽然心情大好,她拍紅燭的肩膀:“去給夫人我約二兩酒來。”
黑雲翻墨,白雨跳珠,淅瀝瀝的水線從屋檐上蜿蜒下來。
榮時從戶部出來,看着階前水窪,遲遲沒有動身。
往常這個時候都會有一把傘,撐在他頭頂。
林魚舉傘的時候,會輕輕踮着腳尖,巧笑倩兮,眼睛裏滿是光芒,如同星河灑落,周圍有人或看或笑,她的臉便會羞紅,那光芒也會閃爍,仿佛有些拘束似的。
其實林魚是個很聰明的人,她很快适應了國公府刻板冗雜的生活,也适應了京城各種迎來送往的場面,但出現在他的朋友同僚面前時,還是會緊張。
那落在他臉上的視線帶着一點渴求,仿佛在問,我有沒有哪裏做得不好,有沒有給你丢臉?
榮時詫異于自己竟然會記得這樣清晰,她的一颦一笑,乃至衣袂馨香,仿佛都在他眼前缭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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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一開始是不耐煩這些事情的……
他接過她的傘帶她走人,卻在拐角處告訴她以後不要來了。林魚茫然的看他,又低頭看自己,他知道她又在檢查自己。
嬷嬷教導的規矩,行坐起卧都要有個模樣,姑姑傳授的儀表,發膚衣飾都要有個款型,她每次出門前都要檢查好幾遍,看自己有沒有問題。
所以……何必呢?
又累,又麻煩。
“你不需要做這種事情,我有小厮,況且我有車子也不用傘”
他在外面素來都很溫和,那語言神情會讓林魚以為他是在客套……那個時候她的表情還很鮮活,微微翹着唇看着他,她嘴上從不否定他,但圓圓的眼睛,卻透露了她的小心思。
她還是會來,每次下雨都來。
面前的雨線忽然斷掉,一把雨傘遮到頭頂,榮時下意識的擡頭:“林……”
榮時微微翹起的嘴角在一瞬間拉平,眼神比雨色淡漠。長青完全不知道自己觸到了主人哪個點,高擎着傘,忐忑道:“車已經備好了,爺當心腳下。”
雨下得并不很大,只是風斜,榮時下車後從國公府角門一路回到萱玉堂,下意識的站了一步才繼續去往竹樓。
他離開戶部時已經換去了官袍,只穿天青色常衣,現在衣衫下擺鞋履都濕了個精透——以前落雨時,萱玉堂會有這麽多積水嗎?
榮時眉頭一皺,立即派人去疏理。
這倒是他忽略了……說來也是,三年中林魚事事親為,細心周到,倒讓他不由自主的怠惰許多。
榮時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三年,他用了三年才發現,所謂愛情不一定要會如珠寶般奪目顯眼,它也可能如水,如霧,一點一滴的滲透,一筆一畫的暈染,似乎無跡可尋,卻又無處不在。
現在她忽然撒手,便叫他顯出了往日沒有的狼狽。
榮時更換了衣物,下人立即送來姜湯,榮時不喝這個,還讓人取酸梅湯過來。
他像往常一樣,叫來管家把今天的家事處理了,又拿了書本來看,但左右幾行看不進去,眼前老是晃過草木葳蕤卻朱門緊鎖的萱玉堂。
他的妻子,一走就是快一個月……
自打他認識林魚起這就是個聰明又省心的人,而現在這情形,竟然像在給他甩臉子。
是在報複他嗎?他以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忙上頭了也會長達半個月一個月不與她照面。
現在她也如法炮制。
不期然,眼前又浮現當夜場景,林魚的戲谑調侃如在眼前,榮時臉上作燒,心煩意亂。
“爺,您又去哪兒,這天還下着呢”
長青見他撂下書本,忙又擎了傘跟上去。
榮煉正在屋裏彈琴,看到榮時進來忙起身行禮。他有點疑惑,小叔叔若在往常遇到下雨,都寧願在戶部多呆一會兒,待雨停再回來——他不喜歡撐傘。
似乎三嬸失憶後,他就按時回家了,現在三嬸不在家,他反而回來的愈發早了。
也是,國公府上下百口人,每天大大小小許多事情,原本都是三嬸處理的,現在需要三叔親自管,自然得早去早回。
榮時示意他繼續,榮煉才剛學琴,人小胳膊短,琴也是小號的,對着琴譜磕磕絆絆彈完一首曲子,忐忑的看着榮時。榮時沒有講話,他便非常自覺的再來一遍。
榮時在竹席子另一端,盤腿而坐,好似在認真聽曲……其實陪小孩子學習是件很無趣的事情,因為無趣所以頗有難度。榮時已經習慣了一臉認真的走神,眼睛盯着榮煉的作業,腦子裏已經寫好了明日要提交的奏折。
只是現在,聽着小孩兒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琴聲,他腦子裏浮現的卻是另一段樂曲,林魚演奏的鳳求凰。
其實林魚頗有音樂天賦,在翠屏山下,林魚曾經在綠草紅花裏吹笛子,笛聲嘹亮清遠,只是旋律單調。
後來到了國公府,她學了樂譜,開始練琴。榮時素來對音樂不太上心,直到某日聽雲陽公主說起,林魚的琴技相當不錯,她彈的鳳求凰,連公主府的樂師都認可。
他并不放在心上,但後來路經萱玉堂卻不可避免的聽到過幾次,每次都彈得鳳求凰。
她只會彈鳳求凰,倒像是單獨為着這個曲子才學琴的。
明晃晃的,熱情又刻意的表白。
榮時心口有些酸脹,一時間心裏亂亂的。
“小叔?”榮煉彈了一遍又一遍,手腕都有些酸了,終于忍不住開口:“我今日上學,師父誇我又聰明又勤快。”
榮時輕輕嗤笑:“你也敢誇聰明勤奮,你比嬸母差遠了。”
鄉野出身,搖身變成貴婦的林魚一直活躍在京城的風口浪尖,她初入京城時,人們議論着她的身世長相,揣測着她怎麽傍上了國公府。
可很快,輿論的風向便發生了變化。
林魚學習做菜,很快獲得精湛廚藝,連她那嘴巴最刁的婆母都無話可說。她專門請人教女紅,一手技藝突飛猛進,手繡心經進獻國寺,連禦用繡娘都甘拜下風。
這尋常女子之事,姑且不論,她甚至還學了讀書,寫字,彈琴繪畫,插花點茶……并且還能做到樣樣學有所成。
她太聰明,聰明到讓人覺得可怕,她又太努力,努力到讓人覺得可敬。
榮煉微微一愣,這麽久了,還是小叔頭次在他面前說起嬸娘。以前都是小嬸子張口你叔叔如何,閉口咱們三爺怎樣。
“叔叔,你是不是想嬸嬸了?”
榮時一驚,自悔失言,他剛要反駁,榮煉卻一臉向往的道:“我想嬸娘了,我都一個月沒吃到嬸娘做的點心了。”
榮時忽地站起身來,背負了雙手,冷臉看着他,沉默片刻,開口訓話:“五味令人口爽,五色令人目盲。狗彘之屬才會追求從食物中獲得滿足感,而人作為萬物靈長,要通過學習技能和文化,獲得更高層次的快樂。”
榮煉還聽不大懂,但他在父死母去之後便由榮時親自撫養,所以對榮時敬愛有加還盲目崇拜,自然垂手聽訓。
“叔叔教訓的是。”
榮時側身站着,又道:“你嬸娘需要靜養,你不要去打擾她,也不要總讓她給你做點心。”
“我沒有,都是三嬸帶了點心來找我的。”
榮時微怔,便聽到榮煉說:“三嬸跟以前一樣寵我。”
這小孩一點都沒受到林魚失憶的影響,林魚待他依舊溫柔。
不僅是榮煉,府中的其他人,萱玉堂的小丫鬟們都沒有受到影響,她待她們依然寬厚。
榮時忽然發現她對旁人的态度都沒大改,唯獨對他,差若雲淵。
偏偏是對他……榮時口中像含了一塊冰,冷到舌根發麻。
與他當初強行的自我隔離相比,現在的林魚更像是自然而然的把他視做陌路。
榮時心口有點發悶。
半晌,他才道:“我後天休沐,去把你嬸娘接回來。”
榮煉雙眼一亮:“真的?太好了。”
“嗯……成親王嫡子大婚,我們要去觀禮。”
他決意追回林魚,面上卻還要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