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好戲 這榮三夫人要當到什麽時候……

顧清和在三天後去世,那天又是大雨。

林魚在家呆着,陪榮煉寫字,榮時又派人送來一套首飾,金絲嵌紅寶絞絲花,看起來值很多錢。

她左右看了一會兒,心道顧攬月那裏應該也有一套,要守孝了,應該戴銀的。

紅燭以為她感興趣,勸着她試戴,金錢堆出的效果果然精彩,她蒼白的臉都被照亮了。

只是——無事獻殷勤,必有貓膩。

榮時把她放在萱玉堂分居三年,月例零用衣裳首飾按時分發,卻幾乎無額外饋送,忽然搞這一套難道是……他終于跟顧攬月發生點了什麽?畢竟男人在外面做了對不起妻子的事後,買禮物送東西回家都是常規操作。

她想了一想,頗有深意的問道:“你家三爺可好?”

長青卻未能領會林魚的意思,只答道:“顧老先生日薄西山,三爺前前後後照應,倒是忙得很。”

“既然如此,想必他飲食起居都有顧姑娘周全。”

長青不以林魚問得這樣直接,頃刻間汗都出來了,他斟酌片刻,咬咬牙道:“三爺哀思纏綿無心飲食,倒也不與顧姑娘常處。”

他話說得小心,也不知夫人信了沒有,所幸林魚并沒有與他為難,只是擺擺手讓他下去。

顧府來人報喪,她那久病的婆母再次露面,告訴林魚好好準備喪儀。

林魚有點意外,但想想自己現在還是國公府的主母,這種事務是該自己料理。

這婆母秦氏出身世家大族,自覺身份高貴将其他人都視做“阿貓阿狗”,林魚置辦簡薄了,她會說她小家子,上不得臺面,置辦的豐厚就說她乍見了世面便炫耀起來,反正總是不合意。

林魚想來她反正要挑錯,幹脆随便寫了個禮單交上去,任她“指點”。

秦氏坐在離間炕屏前,雲母屏風襯着她紫羅軟呢衣裳,讓那張常年積郁的臉愈發顯出怨怒交加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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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國公府下人說秦太太年輕時是個端莊文雅的人,只是先國公爺寵愛西園賤妾,心裏失了衡,後來兒子又娶村姑,計劃失了算。丈夫兒子的前後“背叛”,讓她性子大變,養成了今日這種“滿院子阿貓阿狗都是什麽阿物”的偏激心态。

林魚坐在下面聽着她“教誨”,心裏琢磨着下頓飯吃什麽。

冷不防聽到秦婆母問:“你可都明白了?”

林魚啥都沒聽進去,被問着了也不慌張,身子一拜,抛出萬能答案:“謹聽婆母教誨。”

秦氏看她“裝乖”又來氣,但想起兒子上次找自己談話的态度,總算忍住。

林魚對她的“欲言又止”,置之不理,心裏卻難免多想兩分。曾經的秦氏也似榮時一般,明月春晖,和風細雨,那榮時日後再與她在這不正常的夫妻關系中糾纏下去,是否也會變得如今日之秦氏一般,陰陽怪氣神經兮兮?

應該不會——林魚心想,畢竟他非常注重自我修持,懂得從經書禪道中調節自己。

而且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他還能去幹事業,實現自己登閣拜相的理想。而女人沒有事業,她們的事業就是男人,理想就在後院。

秦氏,她的事業沒了,理想也破滅了,于是整個人生被定義成失敗了。

林魚再看春晖院,忽然覺得可怕,如果再糾纏下去,會變成秦氏的,不是榮時,而是她呀!

當天晚上榮時從顧家回來,他看上去瘦削嚴重,竹布長衫穿在身上有些松垮,面容無華,長眉颦蹙間顯出憔衰。

林魚起身與他見禮,客客氣氣,榮時依樣回禮,風姿楚楚。林魚發現他儀态的把控實在妙極,章法謹嚴又駕輕就熟,容止行舉都有個規矩,極尋常的動作做出來也有十二分悅目。

她現在心态完全是個看熱鬧的外人,心思一轉産生個大逆不道的想法——這麽好看一個人,哭喪時候應該也別有風情。

顧老先生不行了,不知道把女兒安排的怎麽樣了。

榮時的視線落在她頭上。

林魚忽然想起自己還戴着那個金絲釵。

她又拔下去放在了桌子上。

榮時面色微變,她說“太重了。”

林魚失憶後,榮時一直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她像是撐了一把傘,自己發出的信息都被她遮擋掉,但今日回府看到她頭上的金釵,卻讓他眼前一亮——終歸她不是全無回應。

擱在以前,那是林魚為得他一眼,在萱玉堂裏從早等到晚,現在輪到他為她一點點表現歡呼雀躍。

他面上繃住了,回過頭來卻越想越開心,心頭不自然砰砰跳動。

男人正經歷喪師之痛,按道理林魚這個時候該寬慰幾句。但她說不出關懷的話,只得轉身裝模作樣照鏡子,把剛才拔釵子弄亂的頭發重新抿起來。

鏡子裏,她看到榮時走近,不期然有些緊張,榮時卻取了支輕巧的珠花給她簪在頭上。

林魚僵硬的仿佛被老虎摸頭,榮時心中卻頗多感慨,上次兩人這樣親近,卻是四年前了。

那是他還在翠屏山下修養,林魚用柏木削了一支雲簪送他插頭發。彼時他右手不是很靈便,林魚自然而然而為他戴上。

他心中不安,只覺這距離有些危險,卻難抑心海起波,林魚卻在笑,爽朗得意,笑到他惱了還止不住。不管不顧的,像是孩童對待中意的玩具。

這回憶算不上美好,被時間一隔,卻顯出異樣況味。進了國公府,他就再也沒見過笑得像個孩子的林魚了。

榮時顯然不擅長做這些親密事,珠釵插太緊了,扯的她頭皮疼。

“顧家的喪儀我來準備,太太那裏,已經讓人知會過了。”

他很快離開,顧家那裏出了點麻煩,這一趟茶水也未喝一口。

所以,他是怕秦氏為難我,這才特意回來一次的?

她站起來原地走了兩圈,心裏頗有些不自在。

她既然決定與他劃開界限,便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關懷。

但轉念一想,若是不嫁予他,就不必面對秦氏,自然便沒有這些麻煩。于是又坐下,并把頭上珠釵也拔了。

榮時重新回到顧家,手指上似乎還纏繞着林魚柔軟的頭發。

他怔怔的出了會兒神,投入到喪事的忙碌中。

停靈吊唁禮數繁瑣,榮時在顧家團團忙了幾天,卻偏遇到林魚來祭拜——秦氏要求她替國公府來行禮。

林魚覺得她帶着惡意,這個婆母就是想看她跟顧攬月這兩個“小狗小貓”吵起來。

只是,林魚沒料到自己看到了一出好戲。

往常風姿娴雅顧姑娘在靈堂前大發雌威,拿着哭喪棒把幾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趕了出去。

“給我滾遠些,你們不配!”

“家主大發慈悲,迎顧清和屍骨回去,讓他歸葬祖墳,這是莫大恩典,你不要不識好歹。”

“收起你那虛僞的面孔,沒得教我惡心!你們在這裏燒紙都是對我和父親的玷污。”

林魚着實有被這凄厲的模樣驚到。聽了身邊人議論才知道當初顧先生有感于命不久矣,曾向顧家求情,讓顧攬月回顧家,以得到家族一二庇佑,但是被拒絕了。

拒絕的理由是她長得太像她娘。

顧攬月乃心高氣傲之人,自然受不了這份屈辱,所以在靈堂前暴打了顧家接喪人。

顧攬月回頭才看到林魚穿素服戴銀釵霜花,舉止得體,面上一點恰到好處的悲戚,誰都挑不出錯。

她頓了頓,移步躲入了幔帳後——在對頭面前失态是比較尴尬的事。

榮時也注意到了,他以為顧攬月是累了,擔心孝女會在這個時候暈過去,便想叫人過去看看,但四下一瞧,顧攬月身邊的丫鬟竟然不知去了哪裏,只好另外派人。

林魚來的晚,其他賓客都散的差不多了,她是代表定國公府來行禮的,主母的身份還在,就免不了這些瑣事。

不過這一趟倒是讓她有些意外收獲,她親眼所見,榮時作為主祭人與顧攬月這孝女的相處竟然極為生硬。

略問了兩句才知道榮時作為顧清和最出色的弟子,原本是要用他的銘文為顧攬月刻碑的,但顧大小姐卻在靈堂前堅決否定,選用了另外一個學生朱宇航的作品,此人雖說也有才華但比之地位聲名都遜色榮時許多。

衆人雖不知二人何故生了嫌疑,但榮時被當衆下了面子卻也不惱,只說一切聽顧姑娘安排。

林魚聽了個頭尾,只覺郁悶,這小半個月天天呆在同一個屋檐下,顧攬月既對榮時有掌控之心,必然會有所作為,現在這場面倒像是拉攏不成,反目生恨?

這可就糟了,如果他們二人鬧崩了,那自己的“榮三夫人”得當到什麽時候?

她再看顧攬月,忽然就多了點嫌棄:口口聲聲喊着自己是三夫人,結果就讨了些衣服首飾,要你何用?

榮時打發走身邊幾個客人,便朝她走過來,一身雪色,冰顏玉華,眉間一段清愁。

“可覺得不适?”

榮時想起她上次在婚宴上差點暈倒,便擔心她會不适應。

林魚推測榮時是怕她失了禮數便道:“我其實本不必跑這一趟。”

榮時卻定定的看着她,慢慢搖頭:“來了也好。”

她可以親眼看到,她的丈夫與顧攬月之間,委實沒有什麽。

林魚停頓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可惜面上并無釋然之色。

“大人且忙,我先走一步。”

“且慢。”

她現在終究不慣于他親昵,下意識的想躲開,誰知榮時抓到更緊了。

“我們以往,不管私下如何,明面上我都給了夫人足夠的地位和尊榮。”

林魚:?

榮時抿唇,“外人面前,還望夫人給些臉面。”

林魚擡頭注意到已經有人已經朝這邊看過來,頓時明白過來這人見面大過天極怕被人議論。

她心裏還在轉,關切之意卻已挂在了臉上。“逝者已矣,大人節哀,保重身體。”

場面話她也會說,榮時看着她臉上溫煦的笑意,一時恍惚。

虛與委蛇的客套,貌恭心違的敷衍。

他以前的行事風格她都學會了,輕而易舉的叫人堵成一團。

林魚微微側首,從飄搖的帳幔後,看到了顧攬月向外窺視的眼睛,心裏頓時一個咯噔。

那是黑幽幽的,兩團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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