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蒙騙 贏了,但又沒完全贏
林魚學會騎馬, 出門方便許多,去公主府愈發頻繁。公主留心算着,笑道,“這一個月你有一半的時間都呆在我這裏, 你家榮大人會不高興嗎?”
“他并不攔着我交朋友, 而且他最近又早出晚歸, 哪怕不高興, 也沒機會跟我生氣。”
公主想了想,也是, 到了年終戶部要做盤點,他們天天忙到團團轉。
榮時從戶部出來,冷不防跟朱宇航打了個照面。說起來同為顧清和的弟子, 兩人雖然不熟,也有同門之誼。榮時行禮,稱呼他為師兄。
朱宇航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這讓榮時有點意外,他愛慕顧攬月,顧老先生最終做主,把顧攬月許配給他,他應該高興才是。
“榮大人, 久仰了。”
他看榮時身着從三品的赭紅官服,當真是風姿毓秀,氣度不凡, 語氣酸酸的道:“榮大人豪門顯貴前途無量, 難怪顧姑娘對你芳心可可。”
榮時很客氣, 禮儀周全:“顧姑娘已與師兄約定紅鸾,昨日種種不過昨日死,在下只恭喜師兄得償所願, 琴瑟得諧”
“呵,得償所願?她哪裏看得上我?”
榮時看他神氣不對,猜測他與顧攬月說好的婚約出了變數。榮時多少有點意外,他知道顧攬月素來心比天高,但罔顧亡父遺命,實在是驚人之舉。
不過顧大小姐也許繼承了他父親的叛逆執着也說不定,她可是欲上青天攬明月的,怎麽會因為父親安排好了就俯就平平無奇的朱宇航。
朱宇航還要再說什麽,榮時又不欲與他在大街争執,當下一拱手,拂袖遠去。
國公府仆從有序,草木蓊郁,萱玉堂庭階寂寂,無人侯門。榮時眉頭微蹙,這人又跑去哪裏了?她最近出門還挺頻繁。
紅燭送茶過來,手腕微微發抖。她總覺得三爺仿佛不太高興,可他又沒有表現出來。榮時從不會肆意展現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只是平靜的靠在圈椅上養神,紅燭輕手輕腳的把茶盞放在桌子上,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哪有妻子在外面胡玩瞎鬧,讓丈夫白日黑夜的見不到人呢?紅燭恐慌,怕林魚被責怪,趕緊把小丫頭叫過來,讓她去跑腿叫人。
“不用催,讓她玩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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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忽然傳來榮時的聲音,依然風清雲淡,不辨喜怒,紅燭卻吓得臉都白了。上次三爺說這句話,是國公府查抄到有人開局賭牌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平平淡淡的語氣,可第二天那參賭的婆子管事就被活活斷手,逐出國公府,扔去了莊子上。
夫人……我可憐的夫人。紅燭急得汗都出來了。
林魚直到快要霄禁才回來,醺醺然一身酒氣,腳步踉踉跄跄,走起路來仿佛春風擺柳。
紅燭趕緊上前攙扶,一邊叫人拿水來洗臉,清口,一邊焦急的呼喚林魚。
“夫人,夫人,快醒醒,大人等着你呢。”
林魚醉眼昏花,聽得半懂半不懂,再擡頭,看到一個青衣竹衫的美人,站在廊子下,屋梁上的燈,虛虛罩他一圈光,端的是堆冰砌雪,一身霜寒。
醉成這樣,成何體統,榮時眉頭微蹙,好似寒冷山巅一陣風吹亂了雪層。
林魚歪歪頭,歪斜幾步走過去,三分醉态演繹出七分癡迷,她不怕他,沖着他打量,好奇又純良,像山野中的鹿。
榮時微微抿唇,當年他們在翠屏山下,林魚多有這樣的眼神,她用這種新奇又異樣的眼光看着他,帶着試探和觊觎的色彩。
榮時不由得心生不安,那火花似的瞳仁落在肌膚上便好似一顆小火星,他的一身雪寒便瞬間變成了柔軟的緞,急匆匆燃燒起來。
他甚至有些局促,自己倒先把視線從林魚身上收了回來。
“帶夫人去洗漱!讓廚房送醒酒湯過來。”
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的眼神……
榮時的語氣依然壓的平穩,紅燭暗自佩服三爺養性的功夫,明明心裏的不滿都要變成熱水滾出來了,臉上還依然繃得住。
榮時沒有理會她們,只是在林魚欲要傾倒的時候伸手把住,将人拖回屋裏。林魚失憶後并不聽話,醉酒後尤甚,她不肯乖乖跟榮時進屋,反同他拉拉扯扯,抓住他寬大的袖子,把頭往裏面一探:“你藏的什麽,這麽香。”
榮時吃了一驚,半邊身子都僵住,“別鑽!”
是戶部點的百合香,公屋狹窄,最近來往人多,為了除味兒,那百合香撒了一大把又一大把。榮時不喜歡那味兒,就把自己慣用的白檀香袋兒放在了袖子裏。這香原本是林魚調制的——她以為他喜歡。其實他原本無可無不可,但現在用習慣了就覺得別的味道各種不對。林魚也浸着這味道浸了三年,腦子記憶沒了,身體卻還記得。
“沒有香味兒。”
榮時夾着人把她拖回屋裏,中途手一抖,差點把人扔掉,是這醉鬼,輕輕啃他手腕。
林魚被他大袖子遮着頭臉,迷迷糊糊看到一節小臂,白皙疏瘦,仿佛一根甘蔗,清冷冷香味兒萦繞,啃一口就能流出糖水。
她一口下去,榮時身子酥了一半,臉上陣紅陣青。“你,不許這樣……坐好。”
他原本準備了好多話要跟林魚說,結果人醉成這樣,根本無法溝通,他不得不憋回去,這會兒正堵的難受,手下便加重了力度,将人手臂一折,牢牢壓在床上。
林魚掙紮兩次掙不動,就開始鬧人,身子扭曲,腦袋往他懷裏撞,榮時不理,她又開始嘤嘤的哭,好像自己受了很大委屈。
榮時只得把人松開,等熱水送進來,他把人打發出去,自己拿帕子絞了水,給林魚擦淨手臉,濕毛巾擦一遍,幹毛巾又擦一遍。
他那雙握筆掌官印的手,做起這些事來卻非常熟練。
當初大哥去世嫂子離家,榮煉幼小,日夜鬧着要阿母,下人們拿不住,秦氏又終日哭泣柔弱不能自理。榮時沒辦法,又心疼侄兒,只得自己帶着他,哄吃哄睡,照料周全。後來顧清和生病卧床,顧攬月女兒家畢竟不方便,也是他陪護時候多些。
所以算得上經驗豐富。
“別動,別動,很快就好了。”
榮時把林魚的領口松開,讓她呼吸順暢一些,又把她鞋襪脫掉,降低燥熱。她兩只白生生的腳在床上踢來蹬去,活像水裏頭兩條小魚。
榮時坐在榻邊默默看着,過了良久,才輕輕嘆氣,林魚在國公府裏規行矩步呆了三年,他都快忘了這人原本是恣意活潑的性子。
翠屏山裏,上樹下河,縱酒放歌。
榮時輕輕掐了掐眉心,但這種行為何止是活潑,簡直有些胡鬧。他接過熱水,把林魚扶起來,“喝一點,等會兒會口幹。”
喂了半碗熱茶,又喂醒酒湯。榮時一邊哄人喝湯,一邊感慨,“合府人都知道我不貪杯,從不吃醉,這樣一鬧,改明兒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外頭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
丢死個人。
林魚在他懷裏躺的舒服,眯着眼笑,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
“笑什麽,你這種行為很惡劣。公主府裏奢淫之風泛濫,喝酒就必然要耍牌賭錢,更甚者歡場做樂,不知自愛。”
榮時板着臉訓話:“哪家貴婦像你這般天天不着家,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你即便不注意名聲也該注意一下身體,大夫說了,你得靜養,平心靜氣,約束行檢才是道理,每天游東走西,醉酒貪玩,不知保養,你什麽時候才能好?”
林魚躺在他懷裏搖頭晃腦,完全不像聽進去了,榮時覺得跟醉鬼講道理的自己簡直有病。他把林魚推回床上,讓她躺平。
“你且睡吧,我明天再與你講話”
榮時起身欲走,卻被林魚一把扯住袖子又拽了回來。醉酒的人不知控制力度,這會兒這膀子力氣頗為可觀。榮時冷不防又被扯回來坐下,心裏感慨她這段時間臂力沒白練,又恢複到鄉下一人拿住一頭驢的水準。
難道她希望我留下來陪她嗎?榮時看着那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神情變得溫軟。也好,醉酒的人只怕夜裏睡不安穩,所幸他覺輕,可以留下來守夜。
林魚有點意外,榮時竟然真得被騙過了——
她是吃了酒,但并沒有醉到這種神智昏昏的程度。她的腦子依然清醒,邁步下車,回到萱玉堂門口,她就注意到氣氛不對。榮時怕是來者不善,她知道自己最近的行為對莊肅謹嚴的國公府來說堪稱過火。他今日好容易抽出時間八成是要來說“我忍你很久了”。
林魚并不願意讓自己吃虧,更不想挨教訓,所以她賭一把,賭榮時看不出來自己是在裝醉。
他矜傲而自持,絕對不會與醉鬼計較。
而發脾氣這種事,衆所周知,發火需及時,一旦隔了夜,就沒那個勁頭兒了。
她對裝醉成功的概率很有把握,因為三年分居,榮時并不真正了解她,而她總是在他面前紮着架子保持端莊,也從未在他面前醉過。
榮時果然沒看出來。
她賭贏了,但又沒完全贏。
林魚看着斜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的男人——她發揮過頭了,早知道不拉最後那一下的。林魚的視線落在榮時那玉帶緊束的窄腰上,我現在踹他一腳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