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顧忌 她竟然給他端茶

榮時覺得林魚最近有點異常, 他心裏起疑,卻又抓不到證據,貿然發問又恐惹到她,而林魚敷衍他也越來越熟練, 她越來越會裝乖, 甚至還能同他說說笑笑。

但榮時能清晰的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溝壑, 然而他勤勤懇懇的填土想鋪平, 卻經不住雲陽公主來一趟帶一陣風吹得啥都不剩。偏偏雲陽公主要來他還攔不住……只能寄希望于雲陽公主早日改嫁。

“臣先送薄禮一份,預祝公主再婚之喜。”

雲陽公主看着那一塊無暇白璧輕輕笑道:“昆岡好玉?榮大人倒是舍得。看來您真得很希望本宮盡快嫁給別人啊。”

“男婚女嫁世俗人情, 誰都躲不過。”

這話倒是真心的。

他當初也不是沒反抗過,最終還是随波逐流。皇室公主,衆目所窺, 更無法例外。越是位高權重,越是要懂和光同塵。

雲陽公主撫摸着玉璧沒有說話。但從那天以後,她來國公府愈發勤了,榮時這一舉動完全起了反效果。

榮時心裏泛出淡淡的惱怒,以前林魚與雲陽公主不過是泛泛之交,現在林魚失了憶,她們倒好的跟同一個人一樣了。

榮時現在為讨林魚歡心而倍感苦惱, 一般的點心首飾不足以打動芳心,平常的噓寒問暖她都油鹽不進。他私下糾結幾回終究還是做不出陪她喝酒打牌的事。一籌莫展之際,腦子一轉又想到了當初翠屏山下, 她的心肝寶貝兒——她最愛的驢。

林魚沒有母親, 也沒有兄弟姊妹, 勢單力孤就會被欺負,她住在翠屏山的最外圍,陪伴她的是一頭驢。

那頭驢後來被賣了……為了跟他進京。

榮時沉吟, 難道我送她一頭驢嗎?

多少有點離譜。

她最近愛上了騎馬,送她一匹駿馬倒還使得。

要尋到一匹神駿又趁手的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正的一級神駿都會進貢給皇家馬場或者送去軍營,一般馬場中的馬大多驽鈍不堪,只能做畜力使用。他來回尋覓幾回,都沒找到合适的,倒是把馬場經紀為難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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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高大威猛,又擔心不好駕馭,又要足力雄健,又擔心馬會暴沖,又要聰明機敏,還想它溫順親人,爺,這好馬都是有脾氣的。”

榮時也覺得自己有點要求稍多。

“你只管放手去找,若有合适的,我必然重金感謝。”

“這不是錢的問題,爺,你當我不想賺錢嗎?如果我能,我可以自己為你生一匹馬出來,保證每一根毛發都合你心意。”

榮時終于覺得自己有點強人所難。

“罷了,慢慢找吧,也不急于一時。”

這一找就找到了第二年春天,馬經紀說自己特意為他配了一匹,生下來先驗貨,絕對符合心意。

榮時的馬遲遲不到位,雲陽公主與林魚的感情倒是日益升溫,她們或講閑話,或聽小曲兒,或吃零嘴兒或做針線,竟然真如親姐妹一般。

國公府下人一開始還罕異,後來接駕就接習慣了,對公主與夫人你與我簪花,我與你畫眉的行為見怪不怪。

某天公主新得了一副葉子牌,來跟林魚一起玩,林魚沒有多想,便叫人在花廳擺了一張桌子,叫了下人過來服侍好公主。

“你看着花樣,這紋路,整個京城都沒有比這副更精致的牌具了。”

林魚對這個本就不太通,自然公主說什麽便是什麽。兩人玩笑一通,一局終了,公主起身更衣,恰好榮煉剛做完功課從書房出來,于是便招招手:“小孩兒,過來。”

“給公主請安”

榮煉被教養的很好,外人面前素來禮數周全,公主見而欣喜,從荷包裏摸出一個狀元及第的金牌子給他,笑道“你來替我摸牌,”她摸摸小孩兒的腦袋:“小心你三嬸兒,可別讓她趁我不在,偷看我的牌。”又道“這幾個花生可不許吃,這是彩頭。”

“彩頭?”

“就是戰利品,贏家的賞賜。”

國公府不許開牌局,更不許參賭,林魚特意哄着公主把銀錢換成了花生。她承諾了,公主贏得花生足夠多,她就給她做花生酥。

榮煉原是不會,但林魚做什麽,他照做就是了。

“可以啊,這娃娃真聰明。”公主摸摸榮煉的頭:“頭次摸牌就能弄懂套路,來來來,一起玩幾局,小紅你也來,咱們玩把大的。”

榮時步入庭院,看到這一幕,臉色肉眼可見的陰冷下來。

榮煉自記事起,就不曾見過三叔如此陰郁的臉色,好似冬日馬上要落雪的雲層,那眼神裏好像溶了冰渣,擡眼看人,就是一道霜線。

“公主。”

他還能維持一個謙和的臣子該有的恭敬姿态,但周身壓抑的怒氣幾乎形成了實質。

榮煉麻利的放下牌走到他身邊,榮時的視線落在林魚臉上,這個小婦人終于豐腴了些,臉上有了鮮活的笑意,她如同當年在翠屏山下時一般,健康而活潑。

但她卻讓他覺得陌生……

榮時收斂了情緒,拱拱手:“二位,玩好。”

榮煉跟在榮時身後,默默的往前走,他下意識的想跟林魚求助,卻又不敢。在他的印象裏,三叔是個嚴厲又溫和的人,并不曾對他發過火。

雲陽公主看着那一大一小離去,湊着下巴問林魚:“你家大人好像有點不太高興?”

林魚勉強笑了笑:“榮煉怕是要挨打了。”

“就這?這又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公主渾不在意,林魚笑不出來。

榮煉擡起頭,看到了自己父親的牌位,香煙缭繞,堂闊宇深,這裏比外邊冷,站一會兒手腳冰冷。

“跪下。”

榮煉膝蓋跪下,行動間口袋的花生掉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

“我贏得,彩頭。”

榮時的臉色幾乎鐵青了。

榮煉主動把手舉了起來,他看到了榮時手中的戒尺,知道自己要被打了。

“啪!”

“啪!”

“啪!”

幼嫩的手掌随即紅腫一片。

榮煉沒有哭,他的小臉皺成了一團。榮時對自己帶大的孩子頗為了解,當即問道:“你不服?”

“公主叫我過去的,三嬸也在那裏。怎麽她們可以,我就不可以。”

回答他的是更用力的抽打。

榮煉初時還忍着,後來終于哭喊出來,哭着叫爹爹喊阿母。

榮時手一軟,終究還是停了下來。他并不擅長哄人,只看榮煉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哭夠了又自己停下。

“一件事情該不該做,原是要自己判斷,與人無關。有些事情就是別人能做,我們不能做的……”

“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是長房嫡子,很快就是國公府世子,未來的榮氏當家,國公府百年傳承早晚靠你擔着。你明确自己不能做什麽,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一樣重要。”

榮煉有些驚訝,國公府嫡系孱弱,旁支卻有不少,一些私下的傳聞他不是沒聽過。比如“國公府遲早落三房手裏”

“別看現在當兒子養,等三爺真有了自己的兒子,你再看榮煉能過上什麽日子”

大家族的孩子都早熟,榮煉也不例外,榮時忽然交底,把他吓了一跳。“小叔?”

“你的父親,最是潔身自好,勤勉務實,他是朝廷甲榜的進士,當初蒙冤下獄,受盡酷刑也不曾低頭,而你連拒絕公主和嬸娘都做不到。”

“尋找快樂,想吃甜頭是人的本能,但酒色財氣人之四害,要警惕別人引着你往下流走,為了短效的滿足感,損害了原本堅韌自律的品行”

“今日之事雖小,但毫末不掇,将成斧柯,你自己想想。”

榮時垂眸看他,氣惱之餘還有些酸澀:“你若真是我兒子,我就不心疼,幹脆打死了。”

他把戒尺抄進手裏,推門而去。

花廳裏,公主和林魚正相對而坐,氣氛難得有點凝重。林魚有點疑惑,她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但公主又有什麽好緊張的。

“我皇朝優待文士,尤其榮大人這種名聲顯赫的,他們發作起來我父皇都要禮讓三分”

林魚默默摳手絹,所以我們這對兒難姐難妹就坐在這兒默默等批評嗎?

要不……“公主,我拖着他,您先撤?”

“那可不行,若不當面讓他發作完,事後找個名頭向父皇奏一本,那我就真麻煩了。”

林魚:“……”

不知道為何,林魚發現公主并不覺得難堪,反而有點,期待?

啧,你們貴人的愛好我不是很懂。

公主顯然并不把今日之事放在眼裏,她輕輕撥弄着茶盞,“夫人發現沒有,你家大人發怒的時候,要比平常溫文無害的時候更好看。”

林魚啞然。她當然知道。溫文無害是假的,易怒易燥才是本來面目。真人當然比面具人好看。

林魚看着公主頭次感到可畏——這就是高高在上的權勢的力量,在大人物眼裏,你的喜怒不過是戲劇,可供欣賞。她願意陪你表演就是纡尊降貴。

而你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們才不會在乎。

但是雲陽公主失望了。

榮時并沒有發怒,那一瞬間的情緒爆發又被他很好的收斂了起來。他看了林魚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林魚發現他在顧忌自己。

因為顧忌,他選擇克制。

“微臣十分感激公主對臣婦的偏愛,只是凡事有度過猶不及,公主與臣婦來往過密,反而會将她置于不利。”

“深恩難報,情滿則傷,君臣之分在上,這份情誼,您可以收放自如,臣婦則會誠惶誠恐。還請公主,略收愛寵。”

林魚訝然。

榮時竟然不說帶孩子賭牌的事,反而直接請公主與她保持距離。這可算是釜底抽薪了。

她大概明白榮時的意思,他說兩人身份地位懸殊,這樣的交往本身很難平等。你好我好時,看不出什麽,将來稍有變數,受傷的都只會是林魚。

公主沒有講話,神色晦暗不明。

林魚心想公主犯了錯誤——不能給榮時開口講道理的機會。看,他能把離間我們的話,說得這麽大義凜然。

林魚有點不忍心了。

當一個口才很好的人發言的時候,怎樣才能自然又不失禮貌的打斷呢?只要假裝彎腰撿東西,再起身,就可以順其自然的引開話題了。

這樣想着林魚故意碰掉了茶杯,那茶杯咕嚕嚕滾了一圈,竟然沒有碎,林魚随手撿起來,倒了杯茶給榮時。

榮時:“……”

失憶這麽久了,她頭次給他沏茶,竟然是在這種場合。榮時側頭看她一眼,沒說完的話硬是噎了回去,他冷靜而客氣的對雲陽公主道:“臣先送您回府?”

公主:怎麽忽然就變得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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