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難過冷漠又強勢的她
第36章.難過冷漠又強勢的她
林魚來到竹樓時, 竹樓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藥味兒濃郁,還有血腥味兒夾雜其中。
長青看到她大喜過望,趕緊把人往屋裏請。
林魚挑眉:“我能進了?”
長青很不好意思, 滿面愧色的拜倒:“小的不懂事, 還望夫人慈悲大量, 勿與小人計較。”
榮時剛才傷口又出血, 大夫正在止血,便請林魚稍微等一會兒。長青搬了一張椅子給她, 又在一邊的石桌上,給她準備了一壺熱水。
這感覺有點奇妙,進國公府這麽久了, 她還是見到竹樓的景致——說實話非常一般,也非常樸素。
桌椅書架,竹影橫斜,如同一般書生居所,單調平凡至極,她倒水一看,哦, 原來他在竹樓不喝茶,只喝白開水。林魚晃了晃杯子,無色無味的水蕩漾一圈, 寡淡至極。
榮時獨居的時候, 是這種樣子嗎?
她不做評價, 面色微凝,仿佛在思考什麽。
長青難得招待女主人,緊張的不知該如何表現, 想了想便道:“夫人,這竹樓都是三爺自己打掃的,你眼下用的桌椅也是他親手擦的。”
“嗯?”
“三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做家務。”
林魚低頭看看能照出人影的桌案:看來他最近總是心情不好。
林魚一杯白水沒喝完,屋裏就傳來動靜。
大夫拿了高薪,辦事非常用心,一邊扶榮時起身,一邊叮囑,“慢點,傷口還沒收好,當心又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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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時臉色蒼白到泛出青氣,緊蹙的眉頭間略微帶點不耐煩。
林魚也不多話,徑直進屋,大夫剛整理完藥箱出來,見到她要行禮,又被止住。
“情況如何。”
林魚把人帶出來問話,大夫很直爽有啥說啥。
“榮大人有好藥材調補着,只要好好修養,會按時康複的。”
“要多久?”
“情況好的話,兩個月。”
說到這兒,大夫的臉色又變了,“我今日來的時候,榮大人正在看書,叫下人捧着,一頁一頁翻給他看。想是疼得躺不住又睡不着,幹晾着又無聊。不過還請夫人勸勸大人,他失血太多,多勞神思,并非好事。”
林魚點點頭沒有說話。
榮時開窗通風,驅散藥味,她無聲的走了進來。
榮時定定的看着她,并無太多欣喜與激動,更像是在評估一個陌生的人,仿佛要重新認識她一般。
公主行事素來荒誕不羁,便是有過火的舉動,也沒人會覺得意外。然而她的目标其實很明确,她一直都想收服榮時為自己所用。奈何榮時持身正派,他素來只做對的事,而這對的事,自然不包括拉幫結派,沆瀣朝堂。
拉攏不了的人,自然就得打壓,甚至毀掉。
□□時作風端正行事嚴謹,于公于私她都找不到機會。
但後來,她就發現了漏洞——失憶了的林魚不再與榮時情同一心人同一體。夫妻有隙,外人就有下手的機會,公主對症下藥,着衛雲紅,循循善誘,逐步利用。
如果不是林魚,公主一開始就不可能接近國公府,也沒有今日這場禍事。
榮時想得明白,他不怪林魚,這是他自己當年行事偏僻,心思孤絕留下的禍根。
如今是競選入閣的關鍵時刻,他被這事纏上,在常人眼裏,幾乎要遺憾落選了。然而陰謀畢竟是陰謀,他榮時臨淵履薄多年,豈能全無防備。
“夫人坐吧。”
林魚不坐,她仔細窺着榮時的面容,那薄細的眼皮下透着淡淡的青氣,臉上卻微帶潮紅,精血虧損虛火上浮,這并不是個好兆頭。
榮時倒也不勉強,他收斂衣服,慢慢走過來。
“我知道你一心想回翠屏山,只是如果翠屏山真有那麽好,你當年又豈會毅然決然随我離開?我好歹在六部值守,消息要比你靈通些,與其聽別人一面之詞,不如也聽我說說,如何?”
林魚沉默,榮時便道:“我在戶部核算度支,查到雲景縣時,翠屏山人口不祥,納稅額度是零。朝廷放任一個村莊不服勞役不納賦稅,難道是皇恩浩蕩?不,是因為貧窮。窮到追繳稅款的官吏都懶得涉足。”
“雲陽公主是怎麽跟你說的我不清楚,但大概猜的到。無非是鄉下沒有國公府繁瑣的禮儀,山裏也沒有大宅子的勾心鬥角。但太陽底下,又有哪個地方是真正省心的?”
“淳樸往往與愚昧相連,自由又常常與無序挂鈎。”
“守禮如我,會讓你覺得無趣,但無禮,也不過意味着野蠻。那裏的人未必就讨你喜歡,否則雲陽公主又何必把衛雲紅調理好才送到你面前。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當年在翠屏山下,你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榮時身姿衰弱精神卻一如既往的清正。
林魚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變化。
“衆說紛纭莫衷一是”她說:“我終究要親自去看看。”
她的過去,她的來處,她丢失的記憶裏,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榮時淡然的神态出現了裂痕,眉宇間終于顯出痛楚。
“阿魚,你為何要信一個與你原本并無過多交集的人,而不信我。”
“雲陽公主,不是真心與你相交的,甚至衛雲紅,也很可疑。你明明能感覺到的。”
林魚迎着他審視的目光,靜靜站着,或許是疼痛和失血的緣故,他的眼神有些虛弱,并不像往日那般鋒銳。
“我以前與雲陽公主交集不多,難道與你交集就多了嗎?”
林魚指指這一棟竹樓:“大人獨居小樓享受清淨,我平白背着三夫人的名頭,受盡委屈。我們,一個月能見一次面嗎?大人與我相交,又何曾有過一分真心?我是擺設,是空氣,是任憑你料理的木偶。可我林魚會痛會累會害怕會迷茫,你又何時問過?現在再擺出一副對我好的樣子,真得沒什麽價值。”
“……”
榮時的頭上都是虛汗,再尖銳的箭矢都比不上此刻林魚冷漠中帶着拷問的眼睛。
夫妻離心則家宅不幸,顧攬月設計在先,雲陽公主動手在後,兩次挫折已經夠了。他從未有哪天如此刻這般痛苦也如此刻這般清醒:一個心意相合的妻子對男人來講,實在太過重要。
榮時成人至今,頭次低聲下氣與人道歉,眉眼收斂的姿态,仿佛任人宰割。
“以往種種,是我多有不對,我眼盲心癡,負你良多。夫人若有怨怒,盡管發洩,榮時,皆受得。”
他很難堪又很氣惱,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發顫,一個犯錯的人,被堵到牆角,忐忑等着宣判。
但林魚,并不肯給他一個痛快。
她不接這個話茬,也沒忘了自己的來意。
她說:“把榮煉放出來吧。”
“打一打訓一訓就差不多可以了,而且我去看他,他已經知道錯了,該反省的也都反省了。”
榮時被吊的不上不下,一口氣堵在心口,定了定神才意識到她轉移話題。
“關三天并不算多,國公府的規矩素來如此。”
“那國公府的規矩也包括不教而誅?”
林魚的反問緊随其後:“因為大人的嚴查死禁,榮煉懂事後國公府已經沒有牌局,他不懂得這種行為具體代表着什麽,第一次犯錯,大人就這麽罰他,這算不算不教而誅?”
林魚正色道:“大人為何不肯老老實實承認自己反應過激了呢?若在平常……你不至于此。”
“你會用一種更體面更周全的方式。至少不是當着公主的面,把孩子帶走關進祠堂。”
林魚對榮煉很有好感,她失憶後,不能出國公府便與榮煉混在一起。在她眼裏,這個沒爹沒娘的小可憐實在極聰明又極懂事,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早熟早慧的孩子。
林魚敢肯定榮煉剛被打的時候,人都是懵的,但即便這樣,被榮時打到手腫,他卻還在惦記着這個小叔。
但榮時,這個多少深情都可以視而不見的人真的是沒有心肝的。
“你該親自去把他放出來。”
榮時只是悶悶的嘆了口氣。
他是有點情緒,但不至于失控,教子需嚴是他一貫的原則。
至于當着公主的面發作,也在他的把控內。做給公主看,她下次自然會收斂。榮時不會允許任何人做出威脅到榮煉成長的事情——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你不會是覺得我這次不給公主面子,你就會失去這個朋友了吧?”
他蒼白的臉上顯出譏嘲的神情:“不至于。公主生來居高,不會把臣屬的憤怒放在心裏,她只會略做描補以示寬宏,并依然故我,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這是所謂天潢貴胄的體面。
林魚看到他幹脆又坐回去,嘴角的線條便繃直了。“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榮時:“……”
他的思維僵硬了一瞬竟然想不到怎麽反駁。
罷了——他微微閉了閉眼。他的狀态其實很糟糕,勉強提着精神多說幾句,現在渾身都是冷汗。
“明天,明天我就去。”
“随你,反正是你的孩子。”
林魚轉身走人,榮時忽覺不妙,“難道不是你的孩子?”
林魚猛然扭頭,她沒有講話,可她臉上的質疑,清清楚楚寫着,“你為什麽覺得我們會有孩子。”
榮時被激得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長青在門外等着,他察覺屋裏動靜不對,卻不敢開口,卻不敢擅入。等林魚離開,才倉皇進來。
“三爺?大夫,快過來。”
大夫匆匆忙拆開繃帶,重新止血,一邊忙碌一邊嘆息:“靜養,要靜養……平心靜氣,若是氣血翻湧,創口便不易結合,多少藥材都白搭。”
榮時強忍着不吭聲,眼前陣明陣暗。他有點神思不屬,眼前是林魚的身影。
溫柔而又恭順的林魚在他面前微笑,笑容逐漸扭曲撕裂,又融合,變成今天冷漠強勢的模樣。
大夫誠心贊嘆,“這傷擱在軍營鐵汗身上都要鬼哭狼嚎,還是大人剛強。但您要好好休息,不然可就沒辦法兩個月痊愈了。”
榮時緩慢的點頭,低聲吩咐長青:“你親自去一趟,把榮煉少爺接出來,送回他房裏安置,順便讓大夫看看有無傷着。”
長青有點意外,剛才兩人的談話,他隐約聽到些,所以三爺還是低頭了?
他趕緊去叫人,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退回來:“可是夫人說讓您親自去放。”
榮時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長青不敢亂動,以前三爺做事是很有條理的,只要按照條理來就行,但現在不是,夫人把他的條理打亂了,從送妾,到闖樓,再到今日放榮煉……他素來對榮時言聽計從,現在卻覺得還是按夫人說得來比較好。畢竟,三爺他自己最終都還是依着夫人。
“你去吧”榮時微微轉過臉去,面容都壓在靠枕裏,“我這個樣子,怎麽見人。”
長青豁然一驚。
他剛進屋時便覺得哪裏不對,現在才反應過來是場面是不對。
夫人站着,三爺卻坐着。
三爺本身是個很講禮數的人,他待夫人素來尊重客氣,相敬如賓——成婚三年,長青都沒見過夫人站着他坐着的情形。
今天夫人不打算坐,是因為她說兩句話就要走,但三爺卻坐着,是因為他已經站不住了。
長青倒吸一口冷氣。
榮時一向內斂,所以哪怕他随身伺候,也不清楚具體情形如何,明明昨夜三爺還如常與他講話,還叫他翻書來看——直到現在他才窺得一點,不由得心裏一緊。
“剛剛春晖院派人來傳話”長青看了榮時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太太說,讓三爺放心養傷,近期府中所有事務,她會斟酌處理。”
“就這?你話沒帶全了?”
長青面色開始扭曲:“太太還說若是您早些聽她的話,把林魚休棄,另覓良婦,今日也不會引禍上身”
“下次你就告訴她,我說的,我那大哥倒是很聽她的話,所以才沒有引禍上身,他只是英年早逝。”
長青:“……”
雖說主子以往都完美得不像個真人,但現在如此刻薄還真是難以置信。
她不關心我,榮時有點戚戚然的想,她真得一句都不關心我。
她還趁機擠兌我。明明是榮煉自己的錯,是她和雲陽的錯,但不知道怎麽一繞,錯的成了他。
這情形若擱在平常,他也不會這麽容易被……
榮時再也沒有吭聲。他混沌的腦海裏浮現翠屏山下那個荒唐難堪的夜晚,那導致現在這一切混亂和困頓的惡端,眼睛忽然就紅了。
你不能這樣欺負我,榮時默默揪緊了床褥,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得有點難過。
他不懼于承受果報,卻也并非聖人一個,種種愆錯都算在他頭上,他也會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