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騙子終究不過是靡靡自欺自作多情……

第43章.騙子終究不過是靡靡自欺自作多情……

林魚忽然出走, 國公府裏沒了這麽大個活人,消息根本不可能壓下去。

榮時看起來很鎮定,他告知家中,夫人思鄉心切, 回老家看看。讓紅燭把萱玉堂收拾起來, 各色布置保持原樣, 不得随意更改。

他又說:“夫人自謂學會了騎馬, 能拉弓射箭,便足以自保, 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要派人追上去,暗中保護。”

“按照我畫的路線來, 沿途村鎮應該不會有大的變化。”

管家諾諾而去,榮時又叫來了榮煉。

萱玉堂的金銀古董珠寶首飾一樣不缺,國公府的賬冊上分文未動,林魚什麽都沒有帶,那她這一路要怎麽過呢。榮時不期然想到了她從雲陽公主那兒贏來的賭資。

是了,她想要回翠屏山,就一定會回去。他自以為都在他掌控下, 并不信她真有個本事,然而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她。

低估了她的執着,膽量, 也低估了她的行動力。京城中正常的貴婦, 若是沒個下人擡着, 只怕寸步難行,而她很快就能騎着馬來去自如。

她本是山野裏自由強大的游魚,不是花園裏搖頭擺尾的錦鯉。

榮煉來到萱玉堂的時候, 發現榮時正看着三嬸的書桌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叔,管家說您叫我。”

“我想送你去書院讀書,你也大了,不能總呆在府裏,該去見見外面的世界,名貼和束修我已準備好了,白老先生內閣致仕,博學巨儒,你務必勤學苦讀不得懈怠。”

榮煉懵了一下,就覺得很突然。他不太想離開家,他長這麽大,還沒有跟小叔叔分開過。他下意識的想找嬸嬸說情,可是三嬸呢?

他那麽好的小嬸娘呢?他從來都沒有那麽開心過,他第一次在小攤上吃飯,在大街上吃零嘴兒,第一次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

他最喜歡三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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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三嬸去哪兒了?

榮煉很想問,可小叔叔現在的狀态極不正常,他立足正堂中央,只留給他一道背影,那背影被燭光拉扯伸長,搖曳不定,仿佛稍一觸碰,就會倒下。

他終究還是躬身行禮,“謹聽三叔教誨。”

雲陽公主被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現在終于蓋棺定論。行兇者曾經是公主自己的男寵,大部分人都會被桃色故事轉移注意力,忽視背後別的貓膩。

歹徒所用的弓弩乃軍用器械,威力之大甚至能射穿骨頭,這等武器絕非常人可以獲得。查到最後,負責京城守衛的魏國公府難辭其咎,其第六子管理軍械,更是首先被罰。

雲陽公主騎馬入宮面聖,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委屈和虛弱。

“父皇,魏家六郎玩忽職守害我差點喪命,你還要我嫁他,難道你不擔心我婚後謀殺親夫?”

“……你要實在不願意,就算了,但總寡着,也不像話,你終歸是要改嫁的。”

“那我要榮時。”她随口就來,把皇帝氣到瞪眼。“不行!那是朕給太子準備的輔弼之才,豈容你随意染指,說點現實的。”

“怎麽能叫染指呢,我這不給他名分了。”雲陽公主在皇帝面前依舊是那副放誕無禮的模樣,她說:“不給就算了,我為陛下推薦一個人,此人名叫衛雲紅,身手矯健,熟知兵法,我保舉他去南軍。”

南軍負責京城南門守衛至關重要,魏家離職便留下了空缺,皇帝想了一想,還是準了。

宮門外,衛雲紅給公主叩頭:“多謝公主恩典。”

公主笑而不語,皇帝給太子準備的儲備力量,武有魏府文有榮時,現在魏家指望不上了,卻還指望着榮時。皇帝要把她嫁給魏家,自以為她榮華無窮前程有靠,心就定了,殊不知她雲陽所求,從不是這些。

她卷起車簾往外看,恰遇到榮時打馬而過,鉑青色衣衫在風中獵獵飛舞。他是一個不常坐轎的文官,官道上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他要入閣了……雲陽公主玩弄着手上的扳指,神色莫名,一場陰謀要搞掉兩個國公府果然還是貪心了些。

榮時素來機敏,下次再想下手恐怕不容易。但是——以前的榮時無懈可擊,現在可不一樣。

“你說,如果讓他知道林魚在我手裏,他會不會聽我的話?”

她也不指望榮時能退讓太多,只要他在內閣幫她說話或者願意帶一帶她的人,那就……

“可是”衛雲紅開口了,他認真得看着公主:“我送姐姐走了,姐姐說要回翠屏山。”

公主豁然瞪大眼睛,淩厲駭人,“你說什麽?!我是你的主人,你怎麽能聽她的話?”

“可林魚是姐姐呀,姐姐只是想回家看看……”

他忘不了自己受傷那天林魚關切的眼神,那是他在自家親姐姐身上都沒有體會過的,姐姐還送他一匹小馬,又乖又漂亮,假以時日必成千裏名駒。

衛雲紅話音落地,雲陽公主瘦尖的下颌繃出了劍似的棱角,她忽然出手,一道寒光閃過,血線飛濺。

啊----衛雲紅捂着手痛苦的蜷曲了身體。

“住口!不許叫!”

“再有下次,我斬掉的就不是你的手指,而是你的頭顱。”

雲陽公主冷着臉擦淨匕首,咔的一聲,重新收刀入鞘。

衛雲紅滿頭大汗的蜷縮,卻連一聲痛呼都不敢發出。

不日後,聖旨降罰,魏家六郎派去西北戍守,一貶三千裏,可見帝王對心愛的公主遇刺有多麽憤怒。

但這則新聞很快就被另一個消息掩蓋,榮時沒有入閣,他申請了外調。一調調去雲景縣,從三品戶部侍郎,變成了七品縣令。

此事一出,衆人大跌眼睛。

雲陽公主素來玩世不恭的臉上終于出現異樣的神情,愕然與驚怒交加。

“他真是……他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倒是個乖人,雲陽公主又鎮定下來。自己遠遠的走了,也免得我再費力氣。

如今太子的所謂左膀右臂,左膀已斷右臂已折,這京城的天,她就可以變一變了。

調任文書下來,不日就要出發。鑒于榮時名重當朝,餞別宴便格外熱鬧,馮玉溪也來了。

這個新入閣的青年才俊看起來卻并不春風得意。因為大家都說他的入閣名額是榮時讓的。馮玉溪就很憋屈。

但再怎麽憋屈,作為“贏家”,風度還是要保持。他舉起酒杯,“這一去,山高路遠,風蕭蕭兮易水寒,榮大人珍重。”

榮時透過對方的眼睛讀出了他的心裏話:壯士啊,別回來了,最好死在外面吧。

他也笑:“江頭未是風波惡,功名馀事且加餐,馮大人多多珍攝,我可是,很期待我們的重逢。”

馮玉溪自然聽出了他言外之意,與其慶幸升官不如多吃點飯,趁現在還吃得下去。

他引榮時離了人群,壓低聲音道:“你給我一句實話,怎麽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跑那偏遠之地去了。”

榮時臉上有些惆悵,仔細斟酌了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心上人走了,我心裏空落落的,急着去找她。

馮玉溪啞然,孤标傲世的探花郎竟然是個情種?!唬誰呢,你就裝呗。

新閣臣一臉憤憤:騙子!這就是個騙子。

榮時含笑,竟不反駁,是啊騙子,溫潤平和是假,交友廣泛是假,高潔雅量也是假,不染紅塵俗念更是假。

只不過騙得最慘的是自己。

他對人的情緒非常敏感,能體察到幽微的波動——所以,他知道林魚在騙他。

林魚撲過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那是身體的本能。

可他忍住了。

他想林魚願意親近他便是好的,她只是心裏還沒喜歡上他,但身體已經向欲|望屈服了。他默默的安慰自己,這畢竟是實質性的巨大進步,她當年便是如此。只不過他當年與她各種僵持推拒,現在他可以遷就她,至于心靈上的,就慢慢來。

他存着僥幸,期待一個永遠。

他想,她願意騙他也好,夫妻之間總也少不了哄來哄去,哄的久了就是一輩子。

他看了眼餘痛綿綿的手臂,那夜,傷口就在她眼前綻出血來。她伸了舌尖柔情款款的舔舐,嘴上說着啊呀好疼,手下抓撓撕扯的動作卻毫不留情。

她不是真得喜歡我,他再次恨上自己敏感的心性,卻只是悲哀的合上眼睛,任憑她作弄。

他想,他可以好好履行這項夫妻間的義務,認真的配合她,如果她喜歡,如果這樣她可以留下……

但終究不過是他靡靡自欺,自作多情。

榮時心頭疼一片,仿佛破了個洞,冷風灌得四肢百骸都在發冷。她可真聰明啊,連嘲諷都不會出錯,他真得是個木頭雞。

當年,她口口聲聲喜歡他,要跟他生孩子,強與他歡好,然後…去跟別的女人談價錢。

現在,她與他歡好,然後,翻臉走人。

他親眼看着她離開,背影如刀,潇灑殘忍。他不敢讓自己靜下來,一旦停止思考,當日的場景便在腦海裏輪番上演,刀鋒難避,鮮血淋漓。

盡管主人盡力把這描補成一次平常的官員調動,但府中上下仍然有些不好的流言。幸而主家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畢竟畢竟國公府早年出過更大的事,還不是一樣抗過來了。

榮時默默站在窗前,看着圓月升起又落下,新的一天晨輝灑滿庭院。

這一切仿佛都很正常。

他臉上看不出半分焦急擔憂的神色,只是周身氣機凝滞而又落寞,好似隔夜的紅燭燒盡的蠟油。

他安頓府中事物,安置各處人手,交代各種事項,一樁樁一件件,大到雲陽公主與太子的朝鬥,小到榮煉的衣服要放寬一寸,遠到國公府剛置辦下的鋪子兩年後盈利可以翻番,近到太太養身的藥丸三天後還得再配一料。

他依舊那麽從容,對其他官員來說遠谪偏荒,背井離鄉,不說痛心疾首也得唉聲嘆氣,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在一個個不眠的夜裏,麻木的看着眼前的和離文書,林魚僞造的——這幾年,她學習榮時的字,模仿臨帖,終于排上了用場。

至于上面的指紋,是趁他昏睡的時候,就地取材,拿着他的指頭按了他的血。

紅痕墨字,看上去格外引人遐想,仿佛一個勝利的将軍在炫耀自己的獎章。

“……願另覓佳偶,得配仙鸾,良緣重結,共賞花時。”

榮時手指冰冷而瞳仁幽暗,這恐怕是她最文采飛揚的一次。

他幾乎能想象到林魚得意中帶着狡黠的表情。不僅炫耀,還要嘲諷,那淚光泫然的畫像真是越看越生動。

他枯坐一夜,次日一早,将畫像投入了火盆,晨風吹起時,無邊夜色和紙灰餘燼一起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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