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剖白他想為自己争取一次

第44章.剖白他想為自己争取一次

遠遠的看到春晖院的雕花門匾, 榮時條件反射性的皺眉。他定了定神,清除了身上那似真似假的傷懷情緒,帶着夜風來到國公府的後廂。

不管他在外界怎麽威風凜凜運籌自如,面對阿母, 永遠都會覺得棘手。

一個不喜歡自己又難以溝通的阿母, 是榮時在這世界上過得第一個難關。

果然……

秦氏捶床大罵:“荒謬!真是荒謬!你的理想呢?你的志向呢?你早年點燈熬蠟的苦讀, 現在夙興夜寐的辦差, 你為得什麽?”

“你一走千萬裏,京城偌大家業怎麽辦, 國公府怎麽辦,榮煉又怎麽辦?單就為了一個女人什麽都不顧了!”

她可真是氣昏頭了,榮時心想, 放在往常,她不高興,可不會這麽明刀明槍的殺過來,她會一言不發躺在床上,不開口不吃飯,等着你認錯,等你去哄。

但她又不明确說自己哪裏不高興, 要你去猜。父親活着時候,她就這般,父親去世了也是依然。榮時有時候還會覺得奇怪, 為何有的人的脾性會如此穩定, 四五十年如一日不做改變。

直到今天。

當她發現, 連不喜歡的兒子也要離開,以後真得沒有人哄,沒有人在意她的情緒, 這才有些亂了陣腳。

榮時微妙的松了口氣。他不擅長低頭,也不擅長哄人,但要“交流”,那還使得。

父母在,游必方,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

“國公府的家事我已交給幾位穩妥的老人,只需阿母時不時過問查考,當然,如果您要換人,也可以。榮煉我已送去白家讀書,阿母不用過于擔憂。”

他不是來與她商量,他是來告知一聲。

秦氏氣到面如金紙:“你……好,好,都安排妥當了,真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了,你什麽事都由自己做主。你跟別人說什麽民生多艱,不近蒼生便難以造福蒼生,但我知道你就是為了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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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為了那個村姑,現在前程不要了,家也不要了,臉面都不要了!她哪裏有那麽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自低自賤。”

榮時侍立在側,如同頑固而堅硬的木石。他并不是個沖動的人,也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他做得每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并對這個決定有可能帶來的後果做了足夠的應對舉措。

秦氏的憤怒也不例外,他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她其實……确實也并沒有那麽好。”

秦氏愣住了,她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這叫什麽話,若真愛,那不是要捧成仙女?就像當初國公爺對她。

“她不夠恭順,不夠賢淑,家世更是無稽,她變得優秀,也并未優秀到出類拔萃。她以前蒙昧妄為,現在自行其是。她根本就是我最不可能會娶的那種人。但是”,榮時垂眸,單手捂上胸口:“她剛好填上了一個洞。”

“一個失去她,便足以讓我失去完整性的洞。”

“我這個人,仿佛什麽都有,才華,財富,名聲,地位……哦,還有美貌。”

“這些東西足夠成全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做一個無懈可擊的人。”

榮時微微用力,細瘦的手指揪緊了胸前的衣服。

“我本來,是沒有洞的。”

秦氏愛熏香,熏多了悶,便會指揮着丫鬟按時給她通風。現在那雕花軒窗是開着的,能看到一角墨藍的天空。

那裏有一顆流星斜斜的飛過,在夜空裏留下倉促又細長的影子。

“星墜,不吉之兆。”

翠屏山下,他曾這樣敬告林魚。

起因還是林魚的表白。

他從未見過這樣大膽又率性的女孩兒。大膽到讓他手足無措,率性到有點放逸不羁。

“今天你又誇我了,我喜歡聽你誇我”林魚說“不須深碧淺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他們也誇我,但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誇的好聽。”

你誇我,你肯定是喜歡我。

榮時通過林魚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內心,他糾正道:“我誇你是因為你值得。”

“那你能跟我生個孩子嗎?”

“不能”

榮時拒絕的很幹脆。

“為什麽?!”林魚很迷惑甚至有些惱怒。

榮時微微眯了眯眼,因為我沒有跟你生孩子的想法。他又疑惑,難道男人誇你,就是在向你求歡嗎。你這個想法很危險,怕是會被某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蒙騙了。

他看着姑娘純亮的眼睛,覺得這樣直白的話有些殘忍。

“因為,我們不一樣。”

他說“我們,本不該有交集。”

榮時擡頭望天,朗朗夜空之下正有一顆流星劃過,它拖着長長的尾巴,光亮由璀璨變得模糊,最終歸于虛無。

他定了定神,指給林魚看。

“日月行天,周而複始,每個星子都有自己的運行軌道,一旦脫軌就會在黑暗裏逐漸消磨迎來終結,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軌道,我們只是偶然相會,但最終還是要回到各自的軌道上。”

林魚不懂什麽軌道但她知道自己被拒絕了。

她看起來很消沉,還有點委屈。

榮時不去哄她。

他們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生活,不存在重合的可能。

“我們要在這方天空安穩的發亮,那就要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轉,就不能做越軌的事情,否則,很可能會迎來自我毀滅。”

而他既定的軌道裏從來都不包括與林魚歡好,娶林魚為妻,更不包括在國公府外留下私生的子嗣。

換成別的男人,可能就覺得露水情緣而已,甚至可能沾沾自喜,神女約巫山,焉得不從命。反正自己不吃虧,日後談論起來也是一樁美事。

但榮時不會,他對抗着情字大旗,放縱私欲的行為,深惡痛絕,他更不會允許自己的骨血流落山野。

榮時很清楚,自己原本是對林魚有一點好感,但那好感不含情丨欲,更多的夾雜着感激,惋惜,和欣賞,甚至羨慕,便如同山間薄霧,霧裏香花。

有态而無形,有味而無影。

但林魚太聰明,她意識到了,她又太勇敢,所以汲汲以求,緊抓不放。

她熾熱的愛意像一張大網鋪天蓋地,他像被圍堵的小魚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母子兩個甚少這樣明公正道的交流,自打榮時幼年敏感的意識到阿母不喜歡自己,他就主動保持了看似恭敬實則疏離的态度,這是他頭次與她坦誠真心。

秦氏有點發懵,她剛剛的激憤好似凝固了,一時間忘記了原本準備好的措辭。

春晖院堂闊宇深,裝飾奢華,玉輝銀箔的光芒在幽暗的屋角閃爍,無端端添出冷意。僵持中,榮時忽然想起童年的時候,他站在這裏請安,紗帳後的阿母一動不動,她不知因為什麽事又與什麽人鬧了脾氣,而他只能被動的等待,一遍一遍在心裏翻找自己最近有沒有做錯什麽。

那角落裏幽光閃爍,他總疑心是潛藏着蛇或龜似的怪物,随時會撲出來,張口噬人。他幾度想沖進帳子裏,拉住她的衣角甚至鑽進她懷裏,但最終還是在焦慮又不安的等待中侍立到最後。

現在,他可以坦然的面對這一切,面對你再優秀也會有人不喜歡的事實,哪怕這個人是阿母,或者妻子。

只是現在的他早已不像當年,猶疑而怯弱。

當年察覺到母親不喜,他便選擇了回避。可現在,他想為自己争取一次。

畢竟,林魚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他本曾被她熱烈的愛過。當年的他卻無力,也無法承載這樣的愛意。

原本,那只是一點很朦胧的情愫,在明知雙方不可能的前提下,他可以及時打住,收斂,遏制。最多也不過是,經年之後,化為明月夜下的一聲慨嘆,或者酌酒對花時,偶然浮上腦海的一段绮思。

但是……

因為一場或預謀或意外的歡好,他不得不帶她回京,娶她為妻。

他追求的“知禮守分”的完美人格傷筋動骨,他規劃好的未來天翻地覆。

他有怨,有恨,有不解,有迷茫。

如果與林魚的相遇是一個瑰麗的傳奇,那後來的孽緣就像一根刺,榮時會在一個個難眠的夜裏,一遍遍回憶當年的往事,仿佛重錯的罪人接受一遍遍鞭笞。

他極端的不安和痛苦,仿佛一根刺強行突破了他的外殼,讓他從生活到精神遭受入侵。

“林魚給了我一個洞,在我所謂無懈可擊的外殼上融出了一個洞,愛與恨,怒與怨,種種強烈到我無法掌控甚至無法應付的情感開始強勢注入。”

三年,三年的時間林魚獲得了精彩的蝶變,她強勢插入并融入了他的軌道。

他驚詫的看着林魚的進化和成長,又驚駭的感覺着那一點柔軟缥缈卻被怨憎恚玷污扭曲的情愫,被她的成長迅速催化,重新開始聚集,凝固,變得滾燙而發硬,緩慢而強勢的刺進心竅。

這根刺紮在心窩,根深蒂固,忽視不得,也拔除不得。

它已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開始自我安慰,他們有了踏踏實實的未來,一切向好,他開始自我療愈,與刺共生。

而現在,刺沒有了,留下空洞,那血從洞裏汩汩的淌出來。

“母親愛父親嗎?愛的感覺,是不是就像一根紮進心裏的刺?失去刺的您,是解脫了,還是殘缺了?”

“你對父親有多少恨怨,又有多少甜蜜,以至于您這麽多年都念念不忘無法釋懷,你是無法放下心底的怨,還是舍不得割棄那一點甜?”

“刀尖舔蜜,痛而癡迷,解脫不得,割舍不能。這是不是就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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