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家你的那個笨蛋美人呢

第45章.回家你的那個笨蛋美人呢

林魚騎馬出城, 又棄岸登舟,風帆看盡,又乘車,最後騎驢, 一路風塵仆仆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

當她踏上片土地的時候, 便感覺到腳下傳來一陣陣悸動, 仿佛是遠古時代傳承下來的信念, 像一個母親在呼喚自己走失的孩子。

林魚匍匐在草地上,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這一路走來, 她身上绫羅換成了棉布棉布又換成了麻布,另外還有一把短刀,一把弓箭, 還有一床被褥。

林魚發現自己遠比自己想象的更能吃苦,她的腰腿早已發酸發軟,腳底的泡總是長了又破破了又長,頭發無法得到及時的梳理,索性她不再纏發髻,而是結成一個圓球用頭巾紮起來。

京城的貴婦人一定想不到我會有這副姿态。

那些可都是多有兩步路都會頭暈的美人,搓粉流蜜嬌滴滴。我嘛, 搓一搓估計流出來的是十全大補湯,只須一碗,祝你升天。

林魚被自己逗樂了, 一轉身掩着口笑出來, 笑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這裏沒人管, 不必講究笑不露齒,于是胳膊一放,放肆的笑出聲來。

一時間鋪天蓋地都是她清朗的笑聲, 山野都被點亮,杜鵑花都盛開的更加活潑。

嫩綠的草葉在風中招搖,珍珠一樣的露水在陽光下閃光,她腳下踩着泥土,卻比以前鞋上嵌着珍珠時更舒坦。

她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但看到眼前各式各樣的植物,卻還識得這是青豆,那是紫蘇……

她從心底裏感到輕松,仿佛魚兒入水,倦鳥歸巢。雖然沒有撿起記憶,卻獲得了一種難得的圓融自如的狀态。

翠屏山山深林密人家卻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山麓或者幅度平緩的山坡。

林魚按照衛雲紅的指點,去拜訪一個叫三木姥姥的女性,他說這是翠屏山最有威望也最有智慧的老人,林魚沒有記憶,盲目亂闖可能會遇到危險,要先去找姥姥,她可以幫她答疑解惑,并給她妥善安置。

山村裏歲月漫長,時光仿佛凝固,小紅說了,這裏千百年都沒有變過,她只要按照他說的路線走,絕對不愁找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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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魚張目四顧,高峰入雲,清流如鏡,她放下毛驢到水邊洗臉,清淩淩的湖水消去了一身疲憊,然後再沿着碎石子路往山坡上走。

林魚确實對自己的來歷很感興趣,也對過去的自己很好奇。

榮時說得沒錯,過去支撐着現在,沒有記憶,沒有過往,就無法正确認識自己。她一定也有踏踏實實的生命軌跡,真真切切的人情體驗。

她在京城裏始終有一種懸浮感,還對未來充滿迷茫。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究竟來自什麽樣的地方,又怎麽會嫁進國公府,現在她終于可以親自看一看了。

衛雲紅提醒過她,三木姥姥喜歡別人誇她年輕漂亮牙口好頭發多。所以,林魚大老遠的看到一個老婦人坐在門口樹根上,就喊着:“啊呀,我的老姐姐,咱們真是好久不見”

她樂颠颠的跑了過去,姿勢乖巧,笑容甜媚。

老婦人轉過身來看着林魚眼睛裏閃過迷茫。

“我是林魚啊,住在翠屏山前山口的小魚。”

林魚握住了她的手,動情的就差落下兩點眼淚。“我這不遠萬裏的,頂着京城的風,淋着潇湘的雨,風塵仆仆歸來,就是為了看你一眼。”

“三木姥姥,這麽多年沒見,您還能磕山桃”林魚指指她手邊的筐子:“花甲之年頭發還能纏出三道辮兒,您真是老當益壯,青春煥發,風采不減當年。”

老婦人沒有什麽反應,林魚心道難道我的話術不管用?等着,看我給你背首詩。

噗!老婦人一張口吐掉嘴裏的核桃皮,“我不是花甲年,我是四十一。”

她回頭對着屋裏叫:“阿母,有人找你。”

林魚:“……”

原來這是三木老姥的女兒,林魚尴尬得腳趾抓地,捂着臉一頭紮進了屋裏。

三木姥姥坐在窗戶下縫衣裳,六十多歲年紀竟然還看得清針尖針腳,她朗聲吆喝:“呦,這誰家閨女這麽俊俏啊?”

“是你前山口的大寶貝呀!”

林魚從袖子裏摸出一朵橘紅色宮制堆紗花簪在老人發髻上,“滿頭銀發雪映紅,雪山頂上太陽升,姥姥,四五年不見了,您還是這麽精神氣兒十足,俊俏!”

“林魚,你是小魚兒啊,你從京城裏游回來了啊。”老人摸着頭,瞪大眼睛看她。

親熱的話語,慈祥的眼神,仿佛一道冬日的溫湯,林魚渾身的疲憊頃刻卸去,眼眶忽然就濕了。

“是啊,我游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好啊。”她仿佛想到什麽似的,啊呀了一聲,“那個大美人你不要了?”

“不要了,要不起。”

老姥哈哈笑,露出有點缺口的牙齒:“男人嘛,睡睡就行了,關鍵是顧好自己,顧好孩子。當年你放着山楂樹不要,追着男人跑了,我就說你犯傻。”

她拍拍林魚的肩膀:“外頭的男人心思多,你個魚腦子玩不過,還是山楂樹好,你養活它,它就每年給你結果子。”

“受教了,”林魚彎腰一拱手:“生活怎樣才幸福,少惹男人多種樹!”

三木姥姥伸出大拇指:“聰明!我就說你有悟性。”

三木姥姥讓大女兒去準備飯食,又讓小女兒去燒熱水給林魚洗澡。“雲朵兒?雲朵兒?”她回頭叫了兩聲,不見人,便笑:“這孩子肯定又去山坡上了。”

新豔的水芹炒臘肉,自家發的黃豆芽,還有粟米混合了高粱米的粥。

“好吃嗎?”

“好吃。”

老姥便笑:“我以為你現在已經吃不慣這些粗陋的飯食了。”

林魚輕輕笑了笑,國公府裏不同的菜要配不同的碟子和筷子,米飯準備四種,不同的人吃不同的飯和菜肴,樣樣有規格式式有定例。吃的時候有七奴八婢伺候,粥湯茶飲,葷素面點,小食零嘴兒各色有各色的講究。

但飯吃得香不香,還得看吃飯的場合和心情。林魚已經很久沒用過這麽大的碗吃飯,她努力把飯扒拉幹淨,胃滿心也滿,整個人都充實了。

“我本來就是吃這個的,怎麽會吃不慣。”

老姥深以為然,回頭叫女兒:“來,再給她裝一碗。”

林魚:“……”

姥姥聽說她現在失憶了,便叫她去山口,左喊三聲,又喊三聲,喊雲朵兒,雲朵兒就出來了,讓雲朵兒帶她回家收拾房子。

“面帶笑容的喊,不然她不理人。”

林魚扯了扯嘴角,讓自己露出八顆牙,左邊三嗓子右邊三嗓子,喊完才想到雲朵兒難道還能聽出人是否面帶笑容?姥姥怕不是在哄她。

“阿魚?阿魚!真的是你。”

一個穿着藍布碎花裙子從坡上跑下來,頭上梳着一個錐形發髻,戴着一個各色花草編出的花環。“我聽第一聲覺得奇怪,聽第二聲又覺得熟悉,後面越聽越耳熟。林魚,真是你!”

林魚下意識挺背颔首站直,整理好衣服,又擡手摸鬓角。完美而标準的笑容剛挂在臉上,那姑娘便一頭撞進了她的懷裏,攔腰一抱将她拖起來轉了一個圈。

“你,你好呀……”

多年後重逢,沒有記憶的阿魚手足無措。

貴婦人們有禮有節的相處,握手撫背已算親密,但微妙的,她并不抗拒這種熱情洋溢的擁抱。

“你什麽好?你怎麽回事,”姑娘瞪着林魚:“你不記得我了?你才走多久就不認識我了!”

林魚有點愧疚,好似兩人當初曾經感情很好,她現在什麽都忘了,着實對不住她。

這種感覺很稀奇,她在京城中也誰都不記得,卻沒有這種心理。她指指頭:“我的頭撞到了,所以忘掉了一些事情。”看着姑娘漆黑的眸子,林魚誠懇道歉:“真是對不住。”

姑娘看起來很驚訝。“你在京城遭遇了什麽呀,怎麽記憶丢了?”

“意外,意外,說不定哪天就想起來了。”

“別的想不起來就算了,”雲朵兒拍她肩膀:“你抓魚輸了我,欠我一百個跟鬥呢,算上這五年,每年十個的利息,現在一共一百五十個,趕緊翻。”

林魚眨了眨眼,哎呦一聲,嬌弱不勝的趴她肩上,“人家在京城丢的不止是記憶,還有體力,筋鬥翻不了了。”

雲朵兒聞言,氣的跺腳:“京城真是可惡,把人都弄壞了”

雲朵兒把她帶到了一個小小的院子裏,竹籬笆圍着,不大的三間房,因為年久無人居住,草色深厚,遠遠望去蔥蔥郁郁一片。

住了幾年華屋玉樓的林魚對自己鄉下的小木屋有過心裏預設,她估摸着會有未塗漆的板屋,有竹籬茅舍,有榆柳蔭後檐,桃李羅堂前,牆角還有開着白花黃花的藤蘿攀爬。

但眼前這個……

“你确定這是我的家不是什麽野狐精的巢穴?”

林魚話音落地,就見一只野雞嘩啦啦從院子裏飛走,緊接着還有幾只山雀騰空而起。

她回頭看雲朵兒,一臉殘念:“你給我個美人兒,我就能在這裏演聊齋了。”

“對哦,”雲朵兒所有所思的看着她:“美人,你那個美人兒呢?”

林魚:……

又來了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睡了就跑的事情,有損我高潔的人格,我都不稀得跟人講。

“美人不要就算了,再換一個就是,你的孩子呢?你回來了怎麽不把孩子帶回來。”

“我沒有孩子。”

雲朵兒一臉震驚:“為什麽?那個笨蛋美人難道不會生孩子嗎?”

林魚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笨蛋美人指的是榮時——就挺突然的,還很想笑。林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聰明絕頂的榮時會跟笨蛋聯系在一起。

“其實人家不是笨蛋了,那是個,是個……”

明明剛離開沒多久,榮時卻好像已離自己很遠,那雲端美人的形象和華貴軒昂的國公府,都仿佛昙花一夢,漸漸淡去了。

“他是…極端聰慧,但聰慧中又帶一點呆,又呆得很單純。”

很難形容的一個人。

“是你自己說的哎,我問你撿的那個人到底什麽樣,你說他不會生火不會燒熱水,也不會織網,還不會洗衣服,剝核桃都能把指頭弄流血,好看是好看,笨蛋美人罷了。”

“哦對了,還很嬌貴,用個安神的香料還得到省城去買,一指甲蓋就夠我們半年家用。”

雲朵兒模仿的惟妙惟肖,俨然當年林魚口吻。

林魚納悶,我當年很嫌棄榮時的嗎?

“但你就寶貝似的養着他,滿村子說自己撿了個美人,還不給我們看,自己偷着樂。”

林魚:……我木屋藏嬌了?

“笨蛋美人不能生孩子,所以你就跑回來了?”

雲朵兒滿懷憐憫的拍拍她肩膀:“趁年輕,趕緊換一個吧。”

林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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